扎台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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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成坠
上海话中,有一个词汇,叫作“扎台型”。据说,这个词在上海流行了很久,至今仍未被淘汰,足见其生命力的旺盛。
“扎”,温州话的意思是摆,显示。上海话的意思是争,足。常用于“扎足”,指分量足。比如“扎劲”,是指来劲,有劲。汉字中“争”和“扎”同义。
“扎”读作zha阴平声时,基本释义:一是,刺。二是,驻。三是,钻。常用组词:扎实、扎手、稳扎稳打、安营扎寨等。读作zha阳平声时。基本释义:扎挣,勉强支持。常用组词:挣扎、垂死挣扎、马扎、扎挣。读作za平声时,基本释义:一是捆,缠束。二是,把儿,捆儿。常用组词:包扎、结扎、扎染、捆扎等。
“台型”,有一种说法,来自温州话。是温州地区的口语常用词。一般为贬义,形容一个人爱出风头,摆阔气,要面子。例如“开这么好的车,扎台型啊。”有时,也会拆开来使用,动词“扎”指代“扎台型”,例如“这个人平时很扎,很多人看不惯他”。“台型”在某些场合,与厉害同义,但,略含调侃的成分。例如“这个人去年淘宝开店挣了好几百万,台型!”
“台型”,在上海人的理解里,一般指的是门面、面子。打人不能打脸,做事要留面子,这是人之共识,因为,上海人把面子看得很重。风头健时,上海人称之为有头有脸,有了困难,朋友肯出手帮忙的,叫作面子大。为人行事,至少面子上要过得去。即便穿着打扮也以头面部为重点,不仅头势要清爽,面孔也要光爽,而谈吐举止也要和穿着打扮相协调。“台型”常用于舞台上的艺术亮相、表演和造型。旧上海,最大众化的娱乐场所就是戏院,最风光的演员都活跃在舞台上。所以,“台型”对于演员来说极为关键。最先开始“扎台型”就是“争台型”和“争面子”,与出风头、拗造型相类似。
“扎台型”,从词义上分析,很难定其为褒义词还是贬义词。如果说“硬扎台型”,或“死扎台型”,那就是带有贬义了。明明肚皮里唔啥货色,明明心里也自觉没有道理,却偏要硬撑,煮烂的鸭子嘴还硬,就是一个死扎台型,嘴硬骨头酥的主儿。旧上海,在十里洋场里混生活,为了让人看得起,即使生活再寒酸,卖相还是要的,即使肚皮里厢瘪塌塌。屋里厢穷得叮当响,也死要面子活受罪,哪怕被人背后斥之为洋装瘪三,也只能硬撑到底,如此强势扎台型的做派,是只认长衫不认人的社会文化环境逼出来的。
“扎台型”,在不同的语境里,有时是褒义,有时却是贬义。“这桩事体伊台型扎足”,倘若语气平缓,那多半是肯定。“侬扎啥台型?!”,这样的反问一出,基本上就是贬义了。“台型有伐,腔调有伐?”这是激将法,有时是激发他人要做有担当的模子,有时是看热闹的不嫌事大,挑人上山看白戏。可见,“扎台型”,在人们的语言交流中,好像下饭小菜里的甜面酱、辣火酱一样,有着不可替代的调味品作用。
改革开放之后,同样是要面子、争面子,上海人的“扎台型”也有了独特的时代特征。对于家底殷实或才貌俱全,原本有台型的人而言,尽管不屑于显山显水,但,旁人还是会觉得其是有意识地掩饰起来,不露台型;而有的人表面上不愿意锦绣光彩其外,却让商标像烂膏药一样留在镜片上,西装明明已经穿久了,袖口上,还飘荡着一条长布条的人,招摇过市,唯恐他人不知道。出门谈生意,一落座,竟会把砖头一样的大哥大往台上一竖,万宝路香烟朝台子上一甩。这一套做派,在上海人的眼里,只是觉得庸俗和触气。相反,那种低调含蓄,好似漫不经心,有意无意地扎台型,好像更加符合上海人的胃口。
上海人中死要面子活受罪,扎台型的人不多,而觉得做人要维持基本面子的人却不在少数。台型不能硬扎,但,基本的台型却不可或缺。上海人默认的台型底线,是低调中的高调,微调中的腔调。做事体讲究台型,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好,至少不能比别人做得差,这是深入上海人骨髓里的理念,并已经形成了思维定势和行为习惯。眼下,特大城市的上海正处于抗击疫情的前哨,内防反弹,外防输入,一手抓城市建设,一手抓防控疫情,而对症下药,精准施策,闭环管理,动态调控等一整套行之有效的做法,就是上海必须坚守的基本台型。
树要外皮人要面子,人活在世上,最怕碰到一个连面子都不要的人。有面子总比没有面子好,要面子总比不要面子好,当然,“面子”和“夹里”都要的,那就更好了。
2021年12月3日10时30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