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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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朱成坠
上海新派方言中,有一句话,叫作“孵太阳”。老浦东人则叫作“孵日旺”、“孵日头旺”。
一个“孵”字,就将普通话里的“晒”字比了下去。“孵”的形象极其饱满,它的意蕴极其撩人。“孵”,就像老母鸡孵蛋一样,窝坐着,外态慵懒,内怀舒坦,“孵”出的气息里,透露出一种轻松与自然。
上个世纪的大多数年份,上海地方,在天气晴朗时,特别是冬天没有寒风的日子里,居住在石库门、老城厢的人家,往往会外出“孵太阳”。他们三三两两地携了一把小座椅或小板凳,坐于弄堂口、山墙边、屋角根,一边享受暖洋洋的日光,一边嘎着无轨电车般的讪胡。尤其是一些妇道人家,还会乘此机会,做些手工活儿,如纳鞋底、织袜子、编毛衣什么的,当身上晒得暖融融时,手里的活计也完成得差不多了。这就是当时人们的“孵太阳”。
“孵太阳”,现在仍然是上海话中的常用语,除了继续承担“晒太阳”的意思之外,已经削去了些许旧象,而赋予了一些新意,人们把无精打彩不想干事的人,也称其在“孵太阳”。
当年的“孵太阳”,是有着一定规矩的,这种规矩是约定俗成的,没有形成书面的文字。我的印象里,规矩主要是有地点的选择、时间的确定、人员的组合几条。我们原先居住的里弄,能够“孵太阳”的场所不算太多,特别是比较适合“孵太阳”的地方,就是那么几处。人们“孵太阳”时,先来者既要为自己优先选择一个比较惬意的位置,也要让后来者有个跻身之处。不然,就会被人讥刺为“不懂规矩”。导致以后人们也不给那些先来者以合适的“孵太阳”的地盘,甚至,将你挤出这个公共场所。“孵太阳”的时间,不是上班族的居民,而没有工作的家庭主妇与白发老人,他们一般都是在早餐或午餐之后,家中的琐事收拾停当,才出外“孵太阳”的。
“孵太阳”的人,是群分类聚的,人们往往会选择与自己关系比较密切,说话比较投机的同伴,聚拢在一道“孵太阳”。有着芥蒂或疙瘩的,大都避而远之,不与之交往,也不可能一块“孵太阳”了。加上当年的居住条件较差,生活空间狭小,邻里之间时常会产生纠纷,引发矛盾,造成隔阂。甚至,出现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现象。那么,这些人之间也就不可能再在一起“孵太阳”了。
中国社会随着经济发展,人们物质生活条件的改善,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了空调。夏冬时节,几乎不用再出门“乘风凉”或“孵太阳”了。因此,在城市的门前屋后,几乎看不大到“孵太阳”的人们了。即使是街头巷尾,只有在健身苑、街心花园,还能看到一些“孵太阳”的老人或童稚,根本见不到年轻上班族的身影。
昨日,久不露面的太阳公公,高悬在天空上,洒下了一片璀璨的阳光。我骑车往“琪琪面馆”午餐后,突发奇想,到就近的闸北公园“孵太阳”去。近两个月来,我被绵绵的雨水浇淋与湿嗒嗒的水汽浸染着,身子已经有点发霉了。有这么好的天气,正好让太阳公公把自己晒上一阵子,拧去一些阴冷的潮气,却除一点晦湿的霉气。
好天气,迎来了大客流,刚刚进公园的大门,就见到络绎不绝的游客,出出进进,人声鼎沸,好不热闹。进园的人们,步伐匆匆地赶着入内。出园的人们,脸上挂满了红艳艳的笑靥,笃笃悠悠的走出园门。
进园,我先到了湖边大碉堡边上的小广场,在一棵大树下的环形木制座椅上坐下,面朝太阳光,尽享太阳的照射。同时,我仔细地观看着进园的游人,大多是老人、家长或带着孩子,或推着儿童车,载着婴幼儿,来公园“孵太阳”了。场地上,有数对男女跳着不知名的舞蹈,姿势还像模像样的。此时的风,几乎停滞了,气温也上升了,手脚面孔不再感觉凛冽了,温和而暖人。
半个多时辰后,我折进了戏台院子。里面几乎全是老人孩子们。老人大多坐在靠墙边一溜的长条座位上,安静地“孵太阳”。孩子们则在戏台的院子里奔跑玩耍,发出欢乐的叫唤声。我与其中的一位相近年龄的老伯,攀谈了起来。得知,他与老爱人携着外孙女,前来公园“孵太阳”。其妻推着儿童车,正在院子里的场地上,慢慢地溜达着。只见婴儿的面孔上闪出了一派彤彤的红色。老外婆的额头上,居然沁出了细微的汗珠,而她的脸上则堆满了笑容。
时间到了下午两点多了,我的浑身上下都被大太阳晒得暖烘烘的,心情格外舒畅。该回家了,步出了公园大门,我带着万缕阳光、千般春风、一怀温情,了结了渴望多日“孵太阳”的心愿。
2019年2月25日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