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金华山区的一个农民，在一个水库里开一条机动船，给山民运货。他也顺便烧点饭菜，卖给进山玩的游客，赚点钱。为了叙说方便，我叫他为小明。

我喜欢去那个水库钓鱼。钓鱼的好地方，就是去一些没有人的库湾里，坐他的船去钓鱼，可以少爬很多山路。因此，我们认识。

那里离市区５０公里，出来坐车，车次很少，不方便。我经常给他和他的亲友以及村里人看病，如果不急的病，我在下一次进山的时候，给他们带点药，偶尔也给他带点菜，也会在他水库边的家里，吃顿饭。

2010年5月，山花烂漫的季节，我带着家人，又到那个水库边去玩。快到中午的时候，水库边，又遇到了他和他老婆。

他热情地邀请我们到他家吃午饭，我欣然同意。

菜是农家菜：红烧肉、竹笋、南瓜、炒鸡蛋和青菜，味道很好。我们边吃边聊，几次，他都欲言又止，在我的追问下，他拿出了一张胃镜报告单和病理检查单。我看了报告，才明白，他患上了食道癌。病变在食道中段，直径0.5厘米的肿块，病理报告为高分化鳞状细胞癌。刚才一起吃饭的时候，看他吃饭还没有哽噎，也能够判断出，他的食道癌，肿块还没有长到很大。

他问我怎么办？

我当场联系了一位胸外科医生朋友，电话里和他介绍了情况。胸外科医生认为，  他这种情况下，可以先手术，再结合手术和手术后的病理，做综合治疗，治疗的效果相对会比较好。

因此，我开始劝他，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比如先去医院胸外科做手术。

他先问我这种这种手术需要多少钱。

我告诉他，这种手术大约要2万左右钱，其中农村合作医疗能够报销65%，自己出的钱应该不多。大明的儿子已经在城里工作，也赚钱了，这个钱，对于他们家，完全能够承受。

大明告诉我，他本来也想到金华来做手术，但是几个亲戚告诉他，隔壁村的老张，食道癌，做了手术后2年就死了，10里地外的老丁，因为食道癌，做了手术后2年半就死了，8里地外的老周，因为食道癌，做了手术后3年就死了……总之，食道癌做手术，不仅花钱多，而且看到的人都死得快……他的亲戚的朋友，告诉他亲戚，东阳有个中医诊所，可以吃中药治疗食道癌，而且，吃了中药不用开刀，一定会好……

我再告诉他：食道癌的预后，和发现肿瘤的时候，肿瘤长到多大很有关系。他的肿瘤，还不算大，不算晚期，所以治疗效果应该还可以。如果钱不够，作为多年的朋友，我可以先借给他，等他儿子赚钱多了，再还给我……

我们谈了很久，他的亲戚们，用身边的事实证明了食道癌手术效果不好，建议他去找那个东阳的诊所吃中药，而我，试图用我的医学常识，劝他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

最后，小明接受了我的建议，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我当场和胸外科主任预约了第二天，也就是周一的专家门诊，为了他联系方便，还给了胸外科主任的联系电话。那时候看来，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周一中午，胸外科主任打电话给我，问我：“你联系好的那朋友呢？怎么没来？如果不来的话，我把预留的床位给别人了啊。”

我马上打电话给小明，电话里，他支支吾吾地说，自己不想开刀了，主要理由还是两个：一是他知道的一些农民，食道癌开刀后，都活得时间不长，二是，那个诊所的医生，给他保证，吃中药可以治好他的食道癌。

我再次试图用医学理论知识说服他，说了一大堆后，我在电话里告诉他：中医药在治疗某些疾病上，的确有优势，但是在治疗实体肿瘤上，充其量只能做到辅助治疗的作用。 我国的法律，有很多漏洞，给许多中医骗子有了漏洞可钻。 任何一个人，如果号称能够通过吃中药包治好谁的实体肿瘤，这个人就是个骗子，绝对不是医生，更不是中医。我们医院里的任何一个中医，给有手术机会的癌症患者的建议，肯定是先手术治疗。吃中药不可能让食道癌消退，而且，一旦耽误了时机，等食道癌发展到了晚期，那手术机会将永远失去。

劝说到最后，我发现自己的医学理论知识，真的敌不过他的亲戚们的实实在在的例子：那几个接受手术的食道癌病人，预后都不好。

我词穷了，放下电话，找了他儿子。他儿子高中毕业，在金华城里工作。我和他儿子说了许多，让他回家劝劝他爸爸，让他到医院来接受正规治疗，他儿子答应了……

那个周末，我再次进山，去水库钓鱼，主要还是劝他去医院接受正规治疗，不要被那个诊所的中医骗了。因为肿瘤一旦失去最佳的治疗时机，后悔也来不及了。当我的面，他答应得很好，但是，他始终没有去医院胸外科。

很多次电话劝说后，我最终放弃了说服他。我只是一个医生，医生，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啊！

日子还得继续，就那么不咸不淡地过去。到2012年1月31日，（那天的微博，记录了这件事情。）丁九村的一个农民，来找我看病的时候告诉我：“小明死了，死前，他很后悔没有听你的话。”可是，人生没有后悔药啊。

类似小明的遭遇的人，有很多很多……

小明死了，可是，是谁害死了他呢？是他自己吗？

那个号称能够治好他的食道癌，叫他不要手术的诊所的中医 ，能心安吗？

那些用鲜活的身边人的案例劝说小明不要手术，去吃中药的亲戚朋友，能够心安吗？

我们的医药监管者，能够心安吗？

也许，生命只是一段旅途。我们每一个人，出生后，都在排队走向天堂的路上，医生能做的，只是维持下秩序。“那谁，还没轮到你呢，别插队啊！”顺手就把他拎出来，丢到队伍的后面，重新排队。可是，总有一些人，他不听医生的，要插队，医生能够有什么办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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