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张起灵在转入普通病房的当天下午就醒了过来，解雨臣和黑眼镜废了不少工夫，才让给张起灵弄来了紧挨着吴邪隔壁的那间单人病房。但可惜的是，张起灵醒来的时候吴邪并不在。他被医生强行拉去做了出院前最后的一次体检，等到他回来的时候，解雨臣和黑眼镜都守在张起灵的病房门口，像是在等他。

“你们怎么站在这儿？”吴邪看着解雨臣和黑眼镜的表情，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张起灵醒了么？”

“醒了。”解雨臣点点头，神色里却满是凝重。

“我要进去看他。”说着就想从两人中间挤进去，吴邪心中的不安越来越强。“你们让我进去。”

解雨臣拽着吴邪的手无奈地松开，眼看着吴邪推开门大步走进了病房。黑眼镜摇摇头，拍了拍解雨臣的肩膀帮他们关上了房门。

一片静谧的病房里，张起灵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天花板。听见吴邪进门的声音后，他慢慢地低下头看着站在床边的人，呆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张起灵……”看着面前的男人，吴邪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松了口气，为什么他会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着自己。“张起灵——”

“你在叫我？”淡淡说道，张起灵看着吴邪的漆黑眸子里没有焦距，“你是谁？”

仿佛被一桶冰块当头淋到了脚，吴邪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一脸漠然的人，不可置信般的说道，“我是吴邪啊！你不认识我了么？！”

摇了摇头，张起灵没有说话。

“怎么会这样，张起灵我是吴邪啊！”死死瞪着张起灵那双目光涣散的眼睛，吴邪按着他的肩膀眼眶都已经开始泛红。“你怎么会不记得我？你说过再也不会认不出我的啊！”

看着张起灵那一脸漠然的表情，吴邪松开手就转头就想冲出去叫医生。结果手腕被人猛地拽住，一个发力后，吴邪就这么倒进了张起灵的怀里。红着眼眶看着那抱着自己的人，吴邪一时间还不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反倒是张起灵把吴邪紧紧地搂在了怀里，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笨蛋。”

心里慌成一片的吴邪听着耳边响起的清浅声音，原本还能死死憋住的眼泪忽然间就掉了下来。闭上眼仿佛又看到张起灵满身是血的样子，吴邪紧紧攥着张起灵的病号服，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

“乖，我没事了。”听着那隐约的抽泣声，张起灵的心也不由得缩成了一团，满心的心疼和担忧让他顾不得自己身上的伤，扶着吴邪坐好想去把他擦掉眼泪。

“别碰我！”一把打掉张起灵的手，吴邪瞪着张起灵一脸的愤怒。“骗我就那么好玩儿是吧！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啊！”吴邪根本就没想到张起灵竟然会用失忆这样的事情来逗自己，还有解雨臣和黑眼镜那两个沆瀣一气的家伙，刚才那沉重的表情肯定也是故意的！

温柔地看着吴邪哭的脸都红了，还一边揉着眼睛一边梗着脖子不让自己碰，不禁回想起小时候每次吴邪哭闹时候的样子。宠溺地伸手揉了揉吴邪的脑袋，张起灵轻笑着说道，“这不是我的主意。”

“不是你主意你还骗我！张起灵你个没良心的家伙！”摇着头想把张起灵的手甩下去，吴邪也知道这肯定是黑眼镜那个家伙想出来的，可他现在就是生张起灵的气。

“我错了我错了。”张起灵其实一开始也没答应黑眼镜要骗吴邪，但在他听到黑眼睛说这是表白的最佳时机后，便沉默着妥协了。只不过他没想到吴邪的反应会这么强烈，现在别说表白了，先把吴邪哄好张起灵都觉得困难。

说着又把吴邪搂进了怀里，张起灵怎么会不知道吴邪又多担心自己。在他醒来之后解雨臣就把这两天吴邪守在ICU的事情都告诉了他，听得张起灵既感动又心疼。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黑眼镜才想起了骗吴邪张起灵失忆，然后让张起灵趁着他大悲大喜的时候表白。

“以后再也不许这样！”靠在张起灵那满是药水味道的胸前，吴邪红着眼睛和鼻子，嗡嗡地说着。“再也不许！”

“再也不会了。”张起灵对哄人真的是没什么经验，只能学着吴邪平日里安慰自己的样子，紧紧抱着他温柔地轻拍着他的后背。

“以后你要是再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顾你自己护住我，你要是死了我就跟你一起去死听见没！”越说越气的吴邪恨不得揪着张起灵的耳朵把这些话灌进去。“老子也是个大男人，不是娇滴滴的小姑娘，我有常识也会保护自己，张起灵你以后要是再这么不珍惜你自己，我就，我就——”

“嗯？”张起灵没想到吴邪说的以后不许竟然指的是这件事，当时情急之下张起灵根本没考虑什么，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要保护吴邪。现在听吴邪这么一说，张起灵刚才的手足无措霎时消散了不少。“你就什么？”

“我就——”就了半天吴邪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毕竟上一句里可是连跟张起灵一起死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揉了揉鼻子，吴邪狠狠地说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忍不住轻笑出声的张起灵忽然间觉得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当自己惹吴邪生气的时候，他也总是喜欢说‘我再也不理你了’。可没过多久就消了气的他，又会牵起自己的手到处去疯去玩儿。紧紧握住了的吴邪的手，张起灵扶起他宠溺地刮了刮他的鼻子，温柔地说道，“好，我答应你。”

“别刮我鼻子啊，又不是小孩儿了。”嘟囔着揉了揉鼻子，吴邪说完也有点不好意思。小时候自己一闹脾气张起灵就会刮吴邪的鼻子，红着脸低头不去看张起灵，现在的吴邪又怎么能感觉不到这个小动作里的宠溺和爱意。还说吴邪从小就是哥哥呢，明明从小就是张起灵一直在宠着自己。

越发变得暧昧和微妙的气氛让吴邪的心跳不由得加快起来，不敢和张起灵对视的视线落在自己和张起灵十指紧扣的手上，却更加的让吴邪脸红羞怯。车祸发生前的事情终于再次出现在两人的脑海中，如果没有发生那场意外的话，当时张起灵应该是要——

猛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了两人长久的沉默，吴邪还没来得及应声，黑眼镜和解雨臣就走了进来。

猛地抽出手，吴邪站起身就想往黑眼镜和解雨臣面前冲。“你们两个还有没有人性！竟然合伙骗我！尤其是你！”怒气冲冲地看着黑眼镜，吴邪把没有对张起灵撒的气全给了他。

“哈哈哈哈我这不也是为你俩好么~不然一点惊喜都没有多平淡~”黑眼镜边说边看向了张起灵，却见他摇了摇头，意思是还没说出口。“看样子我和花儿爷进来的不是时候啊，不过也没办法了，老张，你爸要见你。”

闻言皱了皱眉，张起灵知道自己这条命能捡回来全靠了他的养父。只不过——沉默了片刻，张起灵还是点了点头。

而同样沉默着的还有吴邪，今早见到的那个男人怎么可能是张起灵的养父，光是看外貌也不会有人觉得他俩不是亲生的吧。这么多年来张起灵难道一点怀疑都没有么？黑眼镜呢，他又是否知道些什么？

吴邪站起身跟在解雨臣身后往病房外走着，站在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张起灵一眼，却见他正温柔地注视着自己。心里猛地一颤，吴邪有些不舍又有些担心地走了出去。

刚关上门，吴邪就看到了站在门对面的那个男人，张起灵的养父。刚毅的脸上已经丝毫不见清晨时的疲态，握着手杖的他器宇轩昂，身上散发出的王者之气让路过的小护士连抬头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张伯伯，您请进。”甚至连黑眼镜都不复平日里吊儿郎当的样子，站在门前毕恭毕敬地说着。

男人点点头，视线在三人身上扫了一遍之后，最终停在了站在最边上的吴邪身上。鹰隼一样的瞳仁不动声色地骤然缩紧，但随即便恢复如常。黑眼镜目送着他走进病房，轻轻关上了房门。

站在走廊上的三人一时间都还没能从那王者般的压迫感里回过神，吴邪甚至到现在都还能感觉到自己被他注视时从脚后跟蔓延到全身的寒意。如果有朝一日张起灵也变成如此这般的人物，那他在娱乐圈的地位就将是无可撼动的了吧。

“都别站着了啊，咱们去小天真的病房吧。”最先缓过神儿来的黑眼镜笑着说道，“这走廊里忒冷了。”

回到温暖的病房里，三人也终于都缓了过来。吴邪坐在床上忍不住对黑眼睛问道，“你是知道张起灵是被收养的对吧？”

“我知道啊，但在这之前我不知道收养他的人是张家的族长。换句话说，我也不知道张家下任族长就是张起灵。”绕口令似的说着，黑眼镜在见到张瑞桐之前也根本没想过，张家对外宣称的继承人竟然是张起灵这个收养来的孩子。可以前不是听说过，那是张瑞桐亲生的么。

“我不觉得张起灵跟他父亲只是收养的关系，两人血型一直相貌也相似，怎么可能不是亲生的。”解雨臣直接替吴邪说出了他心中的疑问。“张起灵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这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老张他高中开始就自立门户搬出去住了，直到大学都很少回家。大学一毕业就被我遇到然后带去了美国，要仔细算算的话，说不定这是他们父子这些年第一次见面。”耸了耸肩，黑眼镜跟英国本家那边的联系并不多，不然他要是知道张起灵就是张家下一任族长，他说什么也不敢动把张起灵拉进娱乐圈的心思啊。

“张起灵家那么厉害么？”病床上的吴邪忍不住问道，“是个很大的家族？”

“当然，他们家具体做什么的我不能跟你说，但我可以告诉你，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张家人的地方。”黑眼镜推了推眼镜，神色难得的严肃起来。

“你怎么知道的？”吴邪明知故问。

“额，这个，这么跟你说吧，我的家族也很大，并且本家那边跟张家是世交，所以我略知一二。”黑眼镜在还没有掌握更多关于齐羽的身份和本家的秘密之前，不想跟吴邪说太多。

“黑眼镜，你和齐羽是兄弟吧？”吴邪也不想再这么藏着掖着了，虽然他知道大家不告诉他的目的可能是不想他跟着担心，但被瞒着的感觉真的不算好。“张起灵告诉过我，他们家和齐羽家是世交。”

咂了咂舌，黑眼镜只好承认。“其实也算不上兄弟，顶多是个远亲。不然我跟他怎么会都没认出来对方。”说到这儿黑眼镜忽然顿了顿，沉默了片刻后继续说道，“我估计齐羽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他在本家那边调查我比我调查他要方便的多。不行，我得跟老张通个气，现在只能从他老爹那儿套话了。”

“既然他们是世交，齐羽和张起灵小时候关系也不算坏，为什么齐羽现在要处处针对张起灵？”自从听过张起灵说完他在英国的事情后，吴邪就怎么也想不通这一点。按理来说，齐羽不应该会想要害张起灵啊。

“小天真，你怎么知道他针对的就是张起灵呢？”走到病房门口的黑眼镜听着吴邪的话转过了身，被墨镜遮住的眼里满是吴邪看不到的意味深长。

愣愣地看着黑眼镜走出病房，吴邪转头看着解雨臣，不知道该怎么理解黑眼镜那句话的意思。不是针对张起灵，难道是针对自己？他无端端地针对自己干什么，该不会是他喜欢张起灵吧？！

拍了拍吴邪的肩膀，解雨臣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些豪门贵族间的恩怨，哪里是自己和吴邪这种平凡的普通人能猜到的呢。只不过，解雨臣回想着方才张瑞桐看吴邪的那一眼，总觉得事情肯定不会那么简单。

站在张起灵的病房门口，黑眼镜正准备敲门就看见门被从里面拉开。张瑞桐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瞟了黑眼镜一眼，根本不等他跟自己打声招呼就快步离去。

“老张，咋回事儿，你爸这是生气了？”走进病房，黑眼镜看着视线在天花板上的张起灵问道。

“没有。”淡淡说着，张起灵回过头看着黑眼镜，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你先别惦记着小天真了，我问你，你真相信你是爸妈领养的？”黑眼镜也不跟张起灵绕弯子，开门见山地直接问着。“就冲你爸这张脸，我觉得你俩绝对有血缘关系。”

“有没有都无所谓。”语气里满是淡漠，张起灵虽然很感激张瑞桐在第一时间赶来救了自己，但他知道，那不过是他为了张家后继有人罢了。

“你早就知道？”听着张起灵这话里的语气，黑眼镜也不由得愣了愣。

“不知道。”摇了摇头，张起灵是真的不知道。他小时候跟张瑞桐的接触并不多，虽然那人是他的养父，但大部分时间他都是不在家里，就算在家也是在书房。除了吃饭的时候偶尔能见上一面，余下的时间张起灵更多的是跟他的养母和女仆度过的。再加上高中的时候他就从家里搬了出去，从那以后家里要求他出席的社交活动他也是能不能去就不去。因此很少有人会同时见到张瑞桐和张起灵，大部分的人只知道张瑞桐有个儿子，将来会继承他张家的家业。所以，张起灵根本就没觉得自己跟他长得像，也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只不过张起灵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他问过养母为什么非要收养他不可，当时养母什么都没说，只是叫女仆把张起灵带回了他自己的房间。但偷偷跑出来的张起灵趴在门缝上看见了养母在哭，哭得很伤心。

现在一想，倘若自己真的是他们亲生的孩子，或许当时抛弃他，确实是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吧。

“你爸跟你说什么了？要带你走么？”黑眼镜虽然之前不知道张起灵就是张家的继承人，但他也听说过关于张家的继承人不想继承家业的传闻。只不过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就是张起灵。

“没有。他现在还用不着我替他做什么，我也做不了什么。”皱了皱眉，张起灵的语气像是在说着和自己无关的事情。“我也不想做。”

“我还想让你帮我跟他打听打听齐羽的事情呢，对了，之前就想问你来着，本家就齐羽这一个孩子么？”黑眼镜想问的实在是太多，本打算在元旦那几天好好跟张起灵说说的，可这家伙跟成天跟吴邪黏在一起，2号那天黑眼镜去张起灵家都没找到机会，结果3号就出了意外。

“我见过的只有他。”仔细回忆着，张起灵肯定地说。

“哦？”挑了挑眉梢，黑眼镜若有所思地沉默了。

“你在怀疑什么？”张起灵大致已经猜到了黑眼镜的想法，只不过他不知道为什么黑眼镜会那么想。

“先别急，还有些事情我也没确定。齐羽现在肯定知道我是齐家人了，说不定也在调查我。你和小天真去了那边一定要小心，不管他问什么都别透关于你俩小时候事情的口风。”黑眼镜说着站起身，侧过头看了门口一眼，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对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点点头，张起灵舒展开紧锁的眉头，淡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几乎就是在同一秒，敲门声便响了起来。

“进来吧——”黑眼镜知道门外站着的人肯定是吴邪和解雨臣，转头看了张起灵一眼，换上了那副他惯用的嬉皮笑脸。

温柔地看着走进来的吴邪，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握紧了拳头，目光落在了他额头的纱布上。现在的自己，究竟要怎样才能更好地保护吴邪，不再让他受伤。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