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当吴邪和张起灵从麦纪吃完中饭出来时，已经快到下午一点。

周末的城市似乎总有种混淆了时间的错觉，即便已经是午后，可大街小巷的快餐店里依旧满是食客。

拿着没喝完的可乐站在阳光下吸溜着，吴邪有点后悔穿着张起灵的衣裤出来了。早上刚起床的时候肚子瘪瘪的还没觉得紧，这会儿吃饱了吴邪才想起来这裤子的腰起码比自己小了一圈。

无能为力地决定放弃可乐，吴邪看着身边的张起灵，目光在他的腰间逡巡了一圈，恨恨地把剩下的可乐扔进了垃圾箱。

“去哪儿？”翻涌上来的气体是可乐不甘的怨念，打了个嗝儿，吴邪问着张起灵，“要回学校了么？”

“去书店。”淡淡说着，张起灵转头看向吴邪，不知道该怎么样邀请他跟自己一起去。

“好啊，走吧。”压根不用张起灵开口，吴邪已经自觉地把今天的行程跟张起灵的同步了。“是要买专业书么？”

“嗯，看看。”迈开步子跟了上去，张起灵已经明白该怎样攻略吴邪了。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他习惯自己的存在，然后再也离不开。

初秋的午后阳光依然带着些灼热的温度，两个戴着同款式帽子穿着同款式衣服身高超过一米八的男生在街上并排走着，难免会成为路人侧目的焦点。不过目前依旧没有察觉到这些的吴邪还在低头摆弄着手机，倒是张起灵走在他身边拽着他避开了不少擦肩而过的行人。

“好麻烦，”边走边嘀咕着，吴邪坚持买个一模一样的手机主要还是为了偷懒。毕竟之前的那个已经用了挺久，各种操作模式使用界面都变成了习惯。要是冷不丁的换个完全不一样的，慢慢适应起来多别扭。“还得从头开始设置。”

“嗯。”低头瞟了一眼吴邪的手机屏幕，张起灵只是应了声。

“说起来，你这手机一买，生活费怎么办？”虽然说现在手机掉价的速度简直离谱，但对于张起灵一个学生来说，怎么的这也是一个多月的生活费吧。“说起来，你怎么会在酒吧唱歌？”

终于还是没忍住憋了一个多月的问题，吴邪说完就有点后悔。不是想好了不跟他提鼓浪屿的事情么，这一说万一他想起来那晚的事情，那以后还怎么相处下去。

“打工。”两个字就一笔带过，张起灵也确实没说谎。

“难怪呢，刚才看你刷卡的时候都不带心疼的。”点点头，吴邪还想着要是张起灵没钱了自己是不是有责任接济一下，毕竟人家也是为了救人才弄坏了手机。这下好，不用担心了。“原来你有钱啊。”

“没有了。”摇摇头，张起灵看向吴邪的脸上写着淡淡的焦虑。“钱都交学费了。”

“诶？”似乎是第一次在张起灵脸上看到这种近乎于悲伤的神色，吴邪听着他的话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所以这是打工两个月的钱都交学费了，剩下的钱买了手机，现在变成穷光蛋了么？“你父母呢，怎么不给你生活费？”

张起灵没有说话，只是低下了头。刘海凌乱地遮住了他的眼睛，让吴邪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是什么。

吴邪你怎么这么蠢！心里一慌就开始猛地吐槽自己，吴邪看着张起灵那单薄的肩膀简直想缝上自己的嘴巴。人家都说了打工挣钱是为了交学费，你还问他父母的事情！这明摆着就是父母不管要么不在了啊！蠢死了你还要去戳人家伤疤！

“那个，反正都是一个学校的，以后吃饭的时候就一起吧。”毕竟是自己害他花了这不该花的钱，吴邪决定还是担负起些责任。

“不用。”摇摇头，张起灵淡淡说道，“我们不在一个楼层。”

“诶？”愣了一下吴邪才突然意识到，是啊，自己是在职工食堂，张起灵是在学生食堂。说起来，怎么又忘了自己是个老师了。“啊，反正就，你想开小灶的时候就来找我吧，正好搭伙吃个饭。”

“嗯。”这回终于点了点头，张起灵趁胜追击，“你记一下。”

“什么？”没明白张起灵在说什么。

“我的号码。”张起灵很自然地找到了交换号码的理由，“不是要吃饭么。”

“嗯嗯，好。”掏出手机按着张起灵报的号码，吴邪越听越觉得耳熟。直到瞥见张起灵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才恍然大悟，“你的号码跟我竟然只差了一个数字！”

“嗯？”没什么表情的脸看起来就像不知道吴邪在说什么，张起灵瞟了眼手机才点点头，“嗯。”

“好巧啊，我是0你是1，”完全不知道这都是张起灵费尽心思才有的结果，吴邪根本没发现自己这话里的歧义。“好啦，存好了。”

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名字成为了第一个保存在吴邪的通讯录里的号码，心里偷笑着的张起灵也存好了吴邪。

迎着满是花香的风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吴邪这两个月来难得的感觉到心情无比舒畅。瞟了一眼身边的人，吴邪明白这一切确实要感谢张起灵。

自从大学毕业工作后，关系最好的胖子带着云彩去了鼓浪屿，潘子留在学校当了老师，吴邪也找到了工作。每个人都在忙碌着，为了生存，渐渐忘记了生活。

平日里单位宿舍两点一线的忙碌着，事业刚刚起步，彼此都很少能联系。吴邪和潘子还嫩偶尔见上一面，但跟胖子确实是连见面都困难。虽然忙于工作的吴邪也没什么时间去悲秋伤春，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忍不住怀念大学里的岁月。

而霍秀秀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带着跟吴邪类似的经历和回忆，猝不及防地闯入吴邪的生命，帮他找回了什么是生活。

说得简单点，就是因为霍秀秀，吴邪终于不再觉得孤独了。

可惜好景不长，才不过一年的时间，吴邪就更深刻地体验了什么叫寂寞。虽然身为一个大老爷们儿不可能像个姑娘似的说这些，但跟霍秀秀分手后的这段时间里，吴邪是真的，真的太孤单了。

虽然也有同事和朋友，但心里就像是生生被人剜了一块，不管是吃饭睡觉，还是工作休息，总能听见缺了的那一块像是透着风，呼啦啦地发出空旷的回响。

如果不是因为张起灵这么突兀地就闯进了吴邪的生活，并且不由分说地开始赖着不走，吴邪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强颜欢笑行尸走肉般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诶，不对啊。

想着想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张起灵不是自己学生么，怎么就成了填补自己寂寞空缺的人了？吴邪啊吴邪，你可长点儿心吧，人家大概只是觉得你是个不错的老师所以想跟你搞好关系，你可别把酒后的那点儿乱事当真情啊。

侧着头看着吴邪脸上的表情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傻乐一会儿又变得凝重起来，张起灵终于忍不住笑意，伸手摸了摸吴邪的脑袋。

“干嘛？”抬起头看着张起灵，吴邪下意识地很抗拒被比自己小的人摸头。

“帽子要掉了。”看出了吴邪表情里的不悦，张起灵收回手。

“哦。”闷闷地把帽子戴好，吴邪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书店催促着张起灵，“快点走吧，这会儿晒死了。”

“嗯。”点点头，张起灵不动声色地把吴邪往人行道的树荫下挤了挤。

果然如同吴邪预料的那样，书店里的冷气开得那叫一个爽快。站在门口吹了半天冷风，吴邪才恋恋不舍地跟着张起灵走进了大厅。书香和油墨的味道在空气里弥漫着，午后的书店很安静，寥寥几个客人在书架前选购着，偶尔翻动书页发出沙沙的声音。

“你是工管系的对吧，”回想着之前那次整理档案时看到的信息，吴邪只记得张起灵的院系了。“这边，有考研用的。”

点点头，张起灵在心里暗自惊讶着吴邪竟然会知道自己的系别。走到吴邪身边看了看那些书本和卷子，张起灵只是随手拿出一本翻了翻，就又放了回去。

“怎么了？没打算考研？”疑惑地看着张起灵，吴邪转念一想，确实啊，按照张起灵的家庭状况，比起考研还是上班最要紧吧。

不置可否地走到了旁边的书架，张起灵抽出本企业管理的书籍看了起来，随后又拿了本市场研究的书，转过头示意吴邪自己选好了。

果然是想创业啊，吴邪在心里感叹着，拍了拍张起灵的肩膀说了句“加油”。

陪张起灵买好了他的书，吴邪也开始漫无目的地在书店里乱晃起来。好一阵子没来过书店了，随意地看着架子上那些罗列出来的畅销书，吴邪都有点不知道该买什么回去看。

于是就这么随意地边走边看，两人从专业书籍的区域一路逛到了文学小说的区域。相比起那边的冷清，这里果然人要多一些。大部分都是些十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是沉溺于言情小说的年纪。

“霸道总裁爱上我、总裁的傲娇小情人、总裁别跑等等我、”一边看着那花里胡哨的封面一边小声地念着标题，吴邪简直不能理解现在究竟在流行些什么，“放开我的大师兄？至尊二少？绝世穿越？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吴邪身边的张起灵同样是无法理解地耸了耸肩，不过这不算是褒义的评价却惹来了其他几个小姑娘的不满，瞪了眼吴邪继续低头看书。拉着吴邪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张起灵依旧觉得有些好笑。

“诶，鬼吹灯！”一晃眼看到了熟悉的封面，吴邪走到书架前拿下那本书对张起灵说道，“以前我可爱看这个了，盗墓什么的想想就觉得很刺激啊。”

瞟了一眼封面，张起灵上下打量了一眼吴邪的身板，接过书又塞了回去。

“嘿，你这人，我怎么就不能盗墓了，要是真有什么平行世界，说不定我还是盗墓的主角呢！”完全感受到了张起灵那张没表情的脸隐藏的含义，吴邪不服气地梗着脖子说道，“到时候你就是个男二，哼。”

“好。”没想到张起灵竟然很认真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好了，到时候你得负责保护好我，要是有什么粽子古尸之类的，你得尽到你男二的义务。”越说越跟真的似的，吴邪笑着对张起灵说道，“危难之际就算牺牲自己也得让我活下去。”

“嗯。”郑重地点着头，张起灵确实没当吴邪这是在开玩笑。而且，其实张起灵心里挺开心的。因为在吴邪想象的那个他是主角的平行世界里，吴邪并没有忘记把张起灵一并算进去，甚至还让他一直陪在身边，并且让他保护自己。

这是不是说明，在吴邪的潜意识里，已经开始有一些依赖张起灵了呢。

“诶，不太对，我怎么觉得好像这样一说你才是主角？”满脸笑意的吴邪这才意识到不对劲，好笑又好气自己的犯二，笑得更加开心了。

伸出去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收了回来，张起灵忍住想摸摸吴邪脑袋的冲动，只是浅浅地对他笑了笑。

“好久没看这些小说了，当时还是因为秀秀喜——”脱口而出的感叹到一半便戛然而止，吴邪皱了皱眉头咽下了后面的话。当初还是霍秀秀喜欢却又害怕，非要拉着吴邪一起看，吴邪才看完了的。

装作没有听见吴邪的话，张起灵只是自顾自地拿起了一本龙族来回翻看着。

这个城市有太多吴邪和霍秀秀的回忆，即便张起灵有决心也有信心能一点点将它们取代，可对吴邪来说，这些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可能装作不存在的。把书放了回去，张起灵对吴邪说道，“走吧。”

“好。”点点头，吴邪也已经不想在书店待下去了。“回学校么？还是去西湖边上转转？”

“回学校吧。”张起灵并不是不想跟吴邪一起去西湖，只是害怕到了那里，吴邪只会更加触景伤情。虽然现在对吴邪来说，自己最多也只是到了朋友的阶段。可即便是作为朋友，张起灵也不愿意看着吴邪为了霍秀秀一次又一次地伤心。

“嗯，那走吧。”其实时间还早，不过等回到学校的时候差不多也有四五点了。以往每个周末吴邪都是宅在家里，这次能出来逛逛，其实真的挺开心的。

等两人回到学校的时候，时间果然已经到了四点四十五。站在公交站牌前，吴邪看着张起灵跟自己告了别就要走，完全是出于客气和礼貌，下意识地就说了一句，“要不要去我家里坐坐？”

结果等张起灵回过身点点头，吴邪才后悔得恨不得把舌头咬掉。你这人怎么这么实在呢？我只是跟你客气客气你怎么就真答应了呢？

但是既然话已经说出口，为人师长的吴邪总不能反悔吧。两人合计了一下，干脆晚饭也就凑在一起吃得了，于是又顺路去了附近的超市买了点食材留着晚上做火锅。

推着购物车走在吴邪身边，张起灵配合着他的脚步方便他放东西进去。其实两个男生一起逛超市并不少见，但比较少见的是在果蔬区买菜。偶尔几个经过的大婶儿实在是看不下去吴邪那比了半天结果还是挑了个不好的了，正要上前指点几句，却见张起灵从吴邪手中接过那两个土豆，挑出了好的那个。

随后，张起灵挑挑拣拣又把吴邪拿的东西整理了一遍，接着买了些做火锅必备的东西，渐渐满了的购物车这才像个样子。

“你好像，很有经验的样子啊？”拎着两大袋东西往回走着，吴邪觉得今天真的大开眼界了。原本在鼓浪屿上的时候以为张起灵只是个沉默寡言的温柔男人，却没想到他其实个会散打又满是生活经验的大男生。“平时都自己做饭么？”

点点头，张起灵看着路边经过的小卖部，这才想起来买了一堆做饭的东西，却忘记买饮料了。“酒，要么？”

“算了吧？”顺着张起灵的目光看过去，吴邪也发现了这点。不过酒什么的，难免让吴邪立马就想起那个希望张起灵永远忘记的晚上，摇了摇头，“还是喝饮料好了。”

点点头，张起灵买了瓶橙汁又买了盒酸奶放进袋子里，跟着吴邪朝那上了年纪的小区走去。

“吴老师回来啦，”偶遇的邻居笑着跟吴邪打起招呼，看了看呀身后的张起灵笑道，“难得看你带朋友回家坐坐呀。”

“嘿嘿嘿。”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并没有解释张起灵是学生，吴邪径直领着他走上楼。

小区的绿化好的有点过了头，遮天蔽日的香樟遮住了不少光线，让原本就阴暗的楼道变得提前进入了晚上。声控灯伴随着两人的脚步接连亮起，跟在吴邪身后的张起灵看着他在灯光下明明灭灭的身影，心里鼓噪的紧张简直快要爆棚。

而与此同时，吴邪其实也有点紧张。毕竟他是个独居的男人，所以屋子里乱得跟猪窝似的，根本就没法见人。站在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吴邪没敢直接让张起灵进去。

“那个，家里有点乱，你别见笑啊。”边说边把堵在门口的鞋子一脚踢开，吴邪笑得一脸尴尬。

“嗯。”点点头，张起灵表示明白。

其实，也没什么好见笑的了。吐得一塌糊涂的吴邪，哭得面红耳赤的吴邪，醉得神志不清的吴邪，笑的天真烂漫的吴邪，傻的呆萌可爱的吴邪，还有刚刚洗好澡让人血脉喷张的吴邪，站在讲台上魅力四射的吴邪。几乎吴邪的每一面，张起灵都已经见过。

站在吴邪家门口，张起灵呼吸着迎面而来的专属于吴邪家的味道，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克制住那汹涌的情感，做好了准备，去迎接吴邪居家的那一面。

而所有的这些拼凑在一起，就是此时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的，那个最真实的吴邪。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