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神清气爽地驱散开了一夜的黑暗时，窝在床脚睡着的吴邪脑袋一歪整个人摔倒了张起灵身上。猛地醒过来的吴邪还以为自己摔下了床，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撑起身子去摸张起灵的额头。

昨天夜里吴邪也不记得给张起灵擦了多少次身子，反正就是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醒来了就给张起灵擦擦让他睡得安慰一些。就这么反反复复折腾到天蒙蒙亮的时候，吴邪才实在熬不住了的多睡了会儿。

或许真的是吴邪这一夜的辛劳没白折腾，张起灵的高烧已经彻底退下去了。收回手掌打了个哈欠，吴邪立直身子给张起灵把被子掖了掖。没想到只是稍微动了动，床上的人就睁开了眼睛。

“醒了啊，感觉好点没？”边说边又打了个哈欠，吴邪满眼都是熬夜留下的血丝。“温度已经降下去了。”

“嗯。”点点头，大病初愈的张起灵倒是没觉得自己有多虚弱。昨天会发烧多半是因为在太阳下走了太久，导致中暑才高热不退。现在热气都已经散去，自然也就没事了。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看着张起灵的脸色已经恢复正常，眼神也不复昨天高烧时的混沌，吴邪提着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了回去。绷着的神经一松，困意也就毫不留情地迎面而来。

“你睡吧。”张起灵掀开被子坐起来说道，“谢谢照顾，我走了。”

“大早上的折腾什么啊，这么早估计胖子都没开门呢。”眼睛已经闭上了的吴邪边说边躺在了床里面，“你刚退烧也别乱跑了，好好再休息一会儿，吃了早饭吃完药再走。”

沉默着的张起灵就这样坐在床边看着几乎是刚躺下就睡着了的吴邪，眼中满是如同三月暖阳般清浅却又温暖的温柔。这家伙，昨晚明明已经感觉到我和他的不同，现在却还是毫无防备地睡在我面前。在心里叹了口气，张起灵其实真的很想问问吴邪，是不是他对所有人，都是这么的善良天真。

小心翼翼地在吴邪身边慢慢躺下，张起灵侧过身单手撑着头，静静地看着吴邪的睡颜。睡梦中的人大概也感觉到了床垫的凹陷，迷迷糊糊地吧唧吧唧了嘴巴，下意识地往张起灵这边蹭了蹭。

又把我当成霍秀秀了么。眼中的温柔里有些酸楚，但张起灵却

在听见吴邪含糊不清的梦呓后，忍不住扬起了嘴角。

“张起灵你快睡觉……”

凌乱的头发遮盖住了吴邪的眼睛，熬了一夜的嘴唇有些干裂。尚不算明媚的光线浅浅地撒在吴邪身上，下巴上的胡茬在阳光下特别明显。而脸颊上小小的茸毛在光线中也清晰可见，像是给吴邪镀了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伸出的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轻轻落在了吴邪的额前。温柔地帮他拨了拨散乱的刘海，张起灵这才发现吴邪的眉头，竟然紧紧地皱在一起。眼皮也在剧烈地抖动着，看来正在做着什么不太好的梦。

已经不想去思考是关于谁的梦了，张起灵修长的手指柔柔地在吴邪的眉间来回轻抚，像是要抚平这紧锁的眉头，驱散他悲伤的梦境。

有我陪着你，好好睡吧。

吴邪确实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一直到他离开鼓浪屿坐上了回杭州的火车，都还忍不住在思索着这个梦究竟是几个意思。

梦的背景依然是在鼓浪屿，大概是心底里没有看到海的遗憾还是太强，所以才会在做梦的时候体现了出来。同理可得，霍秀秀在梦中的出现也毫无意外。

原本当吴邪在海边看到霍秀秀的时候，还以为这会是个美梦。但没想到的是，霍秀秀身边竟然站着张起灵。两人一副恩爱美满的样子看着吴邪，还十指紧扣深情对望。

这吴邪哪儿能接受的了，冲上去拽着霍秀秀就跑。连在梦里说的话，都是吴邪考虑了很久，在想要挽留霍秀秀时说的。

“秀秀，我觉得其实我们之间并不是非要走到分手这一步的。我们已经在一起三年了，虽然后面的这两年一直是跨国才导致我们感情渐渐变淡，可我们依然爱着彼此不是么？”

“不然的话为什么我们都会这么痛苦？因为我们并不想分开。明年你就要回来了，我们再坚持一年好不好？等你回来了，我们就可以回到以前了。”

“到时候我陪你去鼓浪屿，一起去看海吃小吃在岛上闲逛，我们明明可以做到的！”

“所以，不要离开我好么？”

不知道跑了多远，边说边喘的吴邪停下脚步深情款款地回过头，正准备给霍秀秀来个深情拥抱或者法式热吻，却在看到身后的人之后吓得一个哆嗦倒在了沙滩上。

面无表情的张起灵淡淡地看着吴邪，点点头说道，“好。”

“诶诶诶怎么是你！”这这这不是言情小说和电视剧里才有的情节么！而且人家就算拉错人好歹也是个妹子！为什么到我这儿就变成张起灵这个大老爷们儿了！

“吴邪，我们永远在一起。”边说边向吴邪伸出了手，张起灵一脸面瘫。

“在一起你妹啊。”伸手想要拍掉张起灵，结果却被他一把拽起整个人拉进了怀里。被张起灵死死禁锢着的吴邪拼命挣扎依旧无果，只能开始放嘴炮，“张起灵你快放开我！老子不搞基的！别以为咱俩睡了我就得对你负责！老子是直的！”

“是么。”虽然是个问句，但张起灵声音里却是一点疑惑的意思都没有。一只手抱着吴邪，一只手直接就拽掉了吴邪的沙滩裤。“那这里为什么硬了？”

“张起灵你个流氓！色狼！混蛋！”拼命挣扎着的吴邪死活也逃不开张起灵的控制，只能任由那修长的手指紧紧包裹住那里，然后开始了有节奏的活塞动作。“放开我！放开！”

“吴邪，你是我的。”湿热的气息喷洒在吴邪的耳边，张起灵边说边轻轻咬住了吴邪的耳垂，而手上的动作也丝毫没有懈怠。

“混蛋……你快放开我……”

于是当吴邪挣扎着从梦里逃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身边张起灵那张没有表情的侧脸。还恐惧于梦中张起灵的淫威，吴邪嗷的叫了一声就想逃，结果还没掀开张起灵给自己盖上的被子，吴邪就感觉好像有点不妙。

自从跟霍秀秀分手之后，吴邪从来没有DIY过。平日里工作也很忙，分手后的压力也很大，所以连梦遗都不曾有过。可是为什么偏偏在今天，还是在做了一个那么奇怪的梦之后——吴邪发现自己竟然，梦遗了……而且还好多……

使劲儿摇了摇头想要把今天早上张起灵那张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脸从脑子里甩出去，吴邪懊恼地抱着脑袋，都怪自己没事喝什么酒！不然也不会觉得欠了张起灵人情！也不用通宵照顾他！更不会做这种对象是个大老爷们儿的春梦！

上午离开鼓浪屿的时候张起灵并不在，确切地说，当吴邪醒来并且尖叫了一声就跑进了厕所之后，张起灵就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只给吴邪留下一张纸条，写着谢谢两个字。

从厕所出来的吴邪拿着那纸条总觉得百感交集，再加上那个梦的残留物，简直莫名有种白给人嫖了的错觉。

胖子一直把吴邪送上了火车才离开，临走时拍了拍吴邪的肩，意味深长地说道，“天真，你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得了吧，我都快累死了。”打了个哈欠，吴邪拎着行李往前走了几步，对胖子挥了挥手，最后看了一眼这曾寄托了他太多念想的沿海城市，踏上了返程的列车。

再见。从今以后，不管是鼓浪屿还是霍秀秀，真的，就再也不见了吧。

看着车窗外飞驰而去的景物，吴邪努力克制着心底再度蔓延的悲伤，想要从包里把水拿出来，却瞥见了那个封面是海浪的印章本。边喝水边打开印章本，吴邪这次来鼓浪屿没有买任何纪念品，甚至连照片都没有拍过一张。唯一能算作他曾去过那里的证据，大概就只有这个小小的本子了。

从第一张开始一页一页的往后翻着，本子上其实还有很多空白的店铺没有被吴邪盖章。有些是确实没找到，有些是因为没时间了。沉默地看着那些红红蓝蓝的章子，吴邪脑海里却又浮现出张起灵的脸。

其实如果不是张起灵，吴邪这几天大概不会过得这么充实。充实到根本没有时间去悲伤。或许吴邪会在海边发一天呆，或许会在某个小店里坐上一下午，要不然就是拿着一张明信片，写一些再也无主的情话，投向那个查无此人的地址。总之，不会像这几天一样。

叹了口气合上印章本，吴邪却在最后一页猛然间瞟到几行看起来并不像印刷上去的字迹，疑惑地翻到最后，却看见在那一页的空白上，写着几行非常漂亮的字，字迹工整笔锋有力。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扬了扬眉梢，吴邪嘴角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容。反复地看着那和今早纸条上一样的笔记，合上本子的吴邪伸了个懒腰，终于有些认同胖子临行前对自己说的话。

这一趟，或许真的是不虚此行了吧。

回到杭州之后的日子再次变得忙碌而单一，每天忙于工作的吴邪已经无暇再去回忆在鼓浪屿发生的事情，仿佛那个小岛，和张起灵，就只是一个梦境。

时间一晃就这样走到了八月底，杭州的夏天依旧酷热难挡，就算是在开着空调的办公室里也依旧让人觉得心底一阵燥热。整理着档案的吴邪百无聊赖地听着同事聊天，百十号人的名字在电脑屏幕上一行行扫过，看得吴邪一阵头晕。不断下拉着指针，刚要翻页的吴邪突然觉得好像刚才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名字。

转轮往上滑了滑，没有。再往下一点，再一点。

吴邪盯着屏幕上无比熟悉的三个字，完全没觉得惊喜，只觉得惊吓。怎么会在这里看到张起灵的名字？应该不会这么巧吧，会不会是同名同姓？

只有简单的文字档案并没有照片，吴邪在心里七上八下了一会儿后，终于用同名同姓的说法成功说服了自己。

可已经一个月没有提起的名字就这么突然之间再度出现，想要去不想也没有那么容易。中午吃饭的时候心事重重的吴邪刚坐下，端着餐盘的解雨臣坐在吴邪身边就直接切入了主题。

“吴邪你怎么了，看起来没精打采的。”

“你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有些惊讶地看着解雨臣，吴邪没想到这家伙这么积极，“不是还有几天么？”

“没办法，第一次上任，总得先来准备准备。”夹了一筷子菜吃完，解雨臣倒是没忘记吴邪还没回答自己的问题，“问你呢，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嗯……”叹了口气，放下筷子的吴邪确实也没什么胃口吃饭。“看到了一个不知道是不是认识的人，估计是重名了。”

“哦？”敏锐地捕捉到了吴邪话外可能隐藏的意思，解雨臣压低声音问道，“该不会是有什么情况吧？”

“没。”摇了摇头，吴邪并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关于张起灵的事情。

看出吴邪一副不想说的样子，解雨臣也没有多问。

偌大的食堂里只有寥寥几人在吃饭，碗筷碰撞的声音发出空旷的回音，伴随着头顶上不停旋转的电风扇，就这样一圈一圈地转过了一天又一天。

终于，八月的最后几天就在吴邪隐约的提心吊胆中过去。九月夹带着秋老虎准时到来，同时到来的，还有熙熙攘攘的提着大包小包返校的学生。

每年新生入学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状况，分身乏术的辅导员就会把来不及处理的事情都丢给行政部门闲着的老师的去管。于是当吴邪还以为自己今天能清闲一天的时候，办公室的门就被两个搞不清状况的大一新生推开了。

叹了口气带着这两个迷路了的新生找到了学生宿舍，很久没在校园里到处转悠的吴邪站在男生寝室的楼下，看着这来来往往年轻的脸，心里忍不住有点感叹自己真是老了。

曾经吴邪也是这里的学生，也曾翻墙出去通宵上网，也帮过胖子点摆成心形的蜡烛追云彩，还在学生会里混过一官半职。可是一转眼，吴邪已经不再是二十出头的大男生，而是马上就要奔三的男人的了。

耸了耸肩收起这满腹的感叹，吴邪转过身逆着学生的方向往回走去。冷清了两个月的学校终于再度恢复喧闹，空空荡荡的寝室渐渐被填满，闭门许久的小商店也开始变得生意兴隆。

边走边踢着石子的吴邪小心地避开往来的学生，却没想到脚下的石子一个不小心踢到了迎面走来的人腿上。皱了皱眉抬起头就想道歉，吴邪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拎着行李的张起灵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震惊的吴邪，拽了拽身后的吉他，并没有打算先开口。

“张…张起灵？”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墨菲定律？吴邪目瞪口呆地看着时隔一个月再度相遇的人，一时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说。所以之前看到的那个名字果然指的就是张起灵？这个在鼓浪屿跟自己酒后乱性一夜性的张起灵？！“你……你怎么在这里……”

明明就已经知道张起灵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可吴邪还是忍不住想要问一句。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否定吴邪根本否定不了的想法。

“我是这里的学生。”淡淡的说着，张起灵眼底满是狡黠的笑意和深藏不露的惊喜。

“……”吴邪强自镇定才忍住差点没脱口而出的‘靠’，果然是这样，张起灵果然是这届大四的学生——我到底干了什么，我竟然和自己的学生酒后乱性一夜情了？？！！！

面无表情地看着吴邪那一脸变幻不定的表情，张起灵云淡风轻地微微扬起了嘴角，放下行李对吴邪伸出了手。

“好久不见，吴老师。”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