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收到高中闺蜜的信，告诉我，黄老师走了。

我一呆。我20多年没有回故乡。虽然这20多年不是从来没有去过中国去过四川，但是我从来没有得到足够的时间去四川德阳这个小城市。我总是想着，“下次，下次我一定要回去，去看看那些人，那些地方……”

我后悔了。我来不及看到黄老师了。

1979年秋天，还只有14岁的我，升入了德阳高中。老师们不少是刚刚平反了的老牌“右派”。他们怀揣着一腔的热情，一腔的智慧……还有谁记得当初“科学的春天”吗？还有谁记得当时那种人人勃发向上的社会氛围吗？那些充满了真诚充满了奉献的无私的心……

我需要住校。这所高中居然有宿舍，接受来自市区边缘和郊区农村的孩子们住读。14岁的我，离开父母开始了半独立的生活。
黄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
可想而知，他不但需要关注教学，关注纪律，还需要关注我们这些住校的半大孩子的生活。

黄老师40多岁。一只手指缺了半截，他告诉我们说，是“支农”割麦子的时候，不小心割掉了的。我没有师母，只有一个年龄大我们很多岁的师姐，黄老师一个人又当爹又当娘，对孩子特别亲厚。这份亲厚情怀，也播撒到了我们这些学生的身上。

那时候我生了一种很痛苦的病。乳腺结核。14、5岁的发育中的小姑娘，得了这种病，身体上的痛苦，心灵上的自卑和羞耻，可想而知。那时候，我除了吃抗结核药、打针，还吃了很多很多的中药。一个在学校里住宿的小女生，怎么能有机会吃中药呢？因为，我有一位比父亲还要亲厚的老师。由此，他家里常常充满了中药味道，我下了课就去，药总是已经熬好了的，不是师姐熬的，就是老师熬的。

是的，比父亲还要亲厚。我不记得他对学生们声色俱厉的时候。他的脸色永远那么祥和而慈蔼，他的声音永远那么平和而温厚。他喜欢和我们聊天儿，我们背后给他起了个外号，叫“黄老壳子”，他喜欢“充壳子”（当地土话，=聊天）嘛。因为他也是我们的地理老师，我的地理成绩毫无悬念地成了我的最优科，可想而知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临近高考的时候，因为学校宿舍里晚上“熄灯管制”，他常常允许我们借用他的办公室，或者回到教室，挑灯夜战。那时候我们自动组成了一些学习小组，男生女生混杂在一起，扎堆到深夜。情窦初开的年龄，难免有些暗流涌动，可是，我不记得他因此而责罚过我们。我只记得他那慈父一般温和的目光。他当然什么都看得见。我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颗对孩子们充满了爱和理解的宽容的心。

1981年，我高中毕业，后来越飘越远。先是飘到了歌乐山，然后飘到了郫县，后来飘到了广东，再后来干脆飘洋过海。
可是，我的心，从来没有飘出过德阳高中那陈旧木楼梯咯吱咯吱的响声，没有飘出过那学生宿舍的高墙青瓦，没有飘出过那教师宿舍的药香和花香，没有飘出过黄老师安详温厚的目光……

我知道，他从来就知道，我们这些他挚爱过的学生，一直挚爱着他。我知道，现在，以后，他在天国，也一样从来就知道，我们仍然挚爱着他，挚爱着他给过我们的美好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