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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净土》2012年文章 |
作者:邢汶
题东林寺诗
(唐)贯休
赤旃檀塔六七级,
白菡萏花三四枝。
禅客相逢只弹指,
此心能有几人知。
【作者简介】
释贯休(公元832~912年),俗姓姜,字德隐。金华兰溪登高人(今浙江兰溪市)。七岁时投本县和安寺圆贞禅师出家。法师教他《法华经》,贯休过目不忘,让寺院的僧人非常惊奇。学成后赴豫章(今江西南昌)讲授《法华经》和《大乘起信论》,受到当地太守王慥敬重。
乾宁初年,贯休向吴越武肃王钱镠献诗,诗中有言“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赞扬钱镠护卫唐王朝之功,钱镠非常喜欢,将这首诗刻于石碑,并厚待贯休。
后贯休离开吴越,云游至荆南(今湖北公安一带),受到荆南节度使成汭的礼遇,被安置在荆门龙兴寺。这段时间里,结识了被贬官至此的御史大夫吴融。吴融对贯休相当看重,私交特别亲近,并为贯休的诗歌结集作序,即四十卷《禅月集》。也就是这一时期里,贯休写了与东林寺有关的诸多诗篇。
晚年时,贯休得罪了成汭,荆南不能容身,远赴四川,受到蜀主王建的隆重礼遇,赐号禅月大师,因贯休诗中有名句“一瓶一钵垂垂老,千水千山得得来”,蜀主尊称他为“得得来和尚”。公元912年去世,终年81岁,朝廷为之厚葬,建白莲塔。
贯休不仅是著名的禅僧、诗僧,还是著名的画僧。尤其是他的罗汉画,形容古野,深得禅趣,观之令人惊骇,传说是贯休梦中亲见罗汉所画,至今亦是罗汉画的颠峰与奇异之作。据贯休诗自述,他曾在庐山拜谒东林大愿和尚,并在此驻锡近三年,缘分甚深。
生平见《大宋高僧传》卷30。
【说明】
这首诗在《庐山记》卷4题为《题东林寺诗》,在汲古阁本《禅月集》题为《书石壁禅居屋壁》。从诗意分析,乃是贯休和尚写在禅居的墙壁上的一首诗,诗中酬报知己,又表达了落寞之意,或为赠大愿和尚的作品。
贯休与东林寺之间缘分甚深,其中以与东林寺大愿和尚之间的友谊交往最为典型。他还在吴越的时候,就听过说大愿和尚的名声,深表敬仰,就写下了“雪洗香炉碧,霞藏瀑布红。何时甘露偈,一寄剡山东”的诗句,希望大愿和尚能够多给他回信,以解仰慕之渴。后来终于来到庐山,亲自拜望大愿和尚。大愿和尚也非常看重贯休,专程离开榻座迎接他,以示礼隆。
后来贯休离开庐山,前往四川,成为西南最负声望的高僧,时时怀念东林寺的道侣。后来大愿和尚圆寂,他闻听消息,不胜悲恸,又写下了“王室今如毁,仍闻丧我师。古容图得否,内院去无疑”的缅怀诗。
在告辞庐山,远赴四川的时候,东林寺道侣一直挽留贯休,依依不舍,贯休写下了“子莫苦相留”的诗句以示安慰。在四川时,虽然遥隔万里,他仍然不停地写诗怀念自己在东林寺的时光,但时事蹉跎,竟致一去不返。
【注释】
旃檀:即檀香,中药材,为双子叶植物,属药檀香科。《佛说戒香经》中认为檀香是最上等的香,檀香之气可以清心、宁神、排除杂念,既可静养身心,又能达到沉静、空灵的境界,证得自性如来。
菡萏:荷花的别称。属睡莲科多年生水生草本植物。又称莲华,古称芙蓉、菡萏、芙蕖。《尔雅·释草》:“荷,芙渠……其华菡萏。”
禅客:元程棨《三柳轩杂识》解释说,禅家寺院,预择辩才,应白衣请说法时,使与说法者相为答问,谓之禅客。亦用以泛称参禅之僧,在这里就是僧人的代名词。
弹指:原本是印度的一种风俗,用以表示欢喜、赞叹、警告、许诺、觉悟、招唤、敬礼、祝咒等。如智者《法华文句》:“弹指者,随喜也。”《吉藏义疏》则说:“弹指者,表觉悟众生。”
【白话释】
檀香的青烟环绕着高耸的佛塔,
洁白的莲华盛开在澹澹的水池。
修行之人相见时弹指即足表意,
但玄妙的心境又怎是世人所知。
【赏析】
两个人相逢,默默无语,唯有弹指示意。这叫什么?这叫相对无言,或者叫“无言以对”。无言两个字,大有玄妙。
《史记·周本纪》:“三十四年,王益严,国人莫敢言,道路以目。”这是说,因为周厉王贪恣暴虐,人民痛苦不堪,又不敢表达,唯有将愤怒压抑在心。邻居见面,都不敢说话,只能交换一下眼神。这个无言,是恐惧的无言。人恐惧到了极点,就丧失了表达的欲望。这个无言,是因为恐惧于当下。
苏轼在怀念亡妻的词中写道:“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他们两人在梦见相见,也无言了。所谓阴阳两隔,内心的悲恸无以言表。因为今生已经永诀,来世未可相期。人悲恸到了极点,也就丧失了表达的欲望。这个无言,是因为悲恸于今生,而迷惑于来世。
在蒲松龄《聊斋志异》讲的《促织》这个故事里,说成名为了应付官府盘剥,终于找到一只雄健的蛐蛐,但被孩子不小心弄死了,吓得孩子竟然投井自杀。当夫妻俩在井里捞起孩子的尸体时,“化怒为悲,抢呼欲绝。夫妻向隅,茅舍无烟,相对默然,不复聊赖。”这个无言,是贫困气苦、走投无路的无言。人绝望到了极点,因而丧失了表达的欲望。这个无言,是因为外迫于乱世,而内焚于五浊。
当孔子推行仁道而不得,甚至连饭都吃不饱,知己寥落的时候,他只能在无言中坚持自己的信念了,并且安慰自己说“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这是因为孤独而无言。
当陶渊明隐居于南山之下,采菊自娱时,他也感到了无言,说:“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这是诗人的无言,是投身大化之中,纵情自然之后的无言。这是寂寥的无言。
佛家的无言,最著名的便是“拈花微笑”了。《大梵天王问佛决疑经》中说道:尔时世尊即拈奉献金色婆罗华,瞬目扬眉,示诸大众,默然毋措。有迦叶破颜微笑。世尊言: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即付嘱于汝。汝能护持,相续不断。
佛家的无言,与众不同。因为那“赤旃檀塔六七级”,皆为法身;那“白菡萏花三四枝”,皆为般若。不再有恐惧,亦无迷惑,离于五浊,且无孤独,并无寂寥,欢喜寂静,非言语所能表述。正如经中所言“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然而当世之人,又有几人知道无言之可贵呢?当今媒体发达,日夜喧嚣,争相夺人眼球。唯恐说得少,谁怕说得多?至于朋友相交,面露亲近,心存狡诈,见辄称“你们兄弟”,心中却牢记“多个朋友多条路”,只是为自己牟利争取道路罢了。心存了此念,即被贪火焚烧,又怎能有真正的友情?因此重读贯休的“禅客相逢只弹指,此心能有几人知”,当知无言之可贵,更知道我辈今生能够学佛念佛,不做乱语、妄语、狂语、戏语,何之幸哉?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