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物馆文化遗产的数字展示与实体展示

   *本文将在《东南文化》上刊登，略有改动

北京大学赛克勒考古与艺术博物馆 王伟华

内容提要：文化遗产分为有形（物质）和无形（非物质）两大类，数字展示和实体展示则可视为展示的两大系统。针对文化遗产的展示系统应基于观众对展示对象（即文化遗产）的“原真性”体验的需求。数字展示不仅对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播尤其重要，也是文化遗产教育推广和公众获得文化遗产相关知识的较佳途径。但毕竟数字展示是虚拟现实，对观众的“原真性”体验而言存在着缺憾，因此数字展示宜结合实体展览，以满足观众的需求并进一步促进各地区之间人们的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

关键词：文化遗产 数字展示 实体展示 原真性 文化交流

  文化遗产是具有独特文化价值并遗传于世的人类及其活动的产物，包含有形（物质）与无形（非物质）两大类[i]。文化遗产承载着独特的价值，有些文化遗产如商周时期青铜冶铸技术工艺，不仅包含特有的文化价值，还承载着创新的科学技术价值。凸显文化遗产的独特价值是文化遗产展示主要的目的之一。

 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ii]是文化遗产两种主要的展示系统。博物馆展览多以实体展示为主。随着信息技术的进步和普及，有关文化遗产的数字展示越来越多。有形（物质）文化遗产因实物丰富，实体展示是这类文化遗产最主要的展示系统，而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实物相对缺乏，有些是口头相传，因此数字展示则是该类遗产必不可少的展示系统。基于观众对文化遗产的“原真性”[iii]体验的需求，也为了进一步促进各地区人们的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数字展示应该和实体展示相结合。 

一、文化遗产展示以“原真性”为基础

 “原真性”（Authenticity），是文化遗产一个特别重要的属性。因此展示文化遗产，无论是有形（物质）还是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都必须考虑其“原真性”的凸显。Authenticity（原真性）包含Original（原初的），Real（真实的），Trustworthy（可信的）意思，文化遗产原初的真实状态应该得以保留并尽可能地展示。“原真性”，是很多公众对文化遗产保持持续好奇和关注的主要原因。例如，2002年10月，唐山“炎黄轩”王开儒先生质疑北京故宫博物馆院在1973年修复北宋张择端名画“清明上河图”时误删原作一事曾经引起各方关注和议论[iv]，此后很长一段时间，不少媒体和公众对此事进展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其中的主要原因之一就在于大众渴望了解“清明上河图”在修复过程中是否保持“原真性”的真相。

 有形（物质）文化遗产的实体展示多数在博物馆展厅完成，在博物馆展厅营造的氛围中，观众可以亲眼目睹文化遗产的遗物，对其形状、颜色、特征等都有面对面亲历的体验感。无疑，实体展示是有形（物质）文化遗产的主要展示系统。有时，为了补充实体展示的缺憾，在博物馆展厅中也会以触摸屏或投影的方式提供一些数字展示。

 至于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其不易明了和难以触摸的特性，要展示其原真性的则更困难。如中国古代科技工艺流程，其多以师徒口头相传形式延续，有些工艺流程已消失，因此若想在实体展示中展示出工艺流程的完整性，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况且，工艺流程的原初和真实状态只散落下很少的一些片段，以商周青铜冶铸技术工艺流程为例，其原真性只能体现在现存的模、范、炉渣、作坊遗址、青铜器等等。将这些片段缀合复原，则要根据科研成果，复原的方法既可以是实体复原，也可以是数字技术复原，有些方面的复原如作坊场景的复原，从操作难易角度看，数字技术复原则较为可取。因此数字展示系统对于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显得尤为重要[v]。

 以“原真性”为基础的文化遗产展示，是源自满足人们的深层次心理需求。人类总有探究事物原始真实性的好奇心，要亲眼看到，亲临其境，甚至还想亲自触摸，归结起来就是人类有一种要体验事物“原真性”的持久欲望。现实中常常看到，随着传播媒体技术的普及，各种旅游目标的视频资料已泛滥在网络世界里，但即便视频清晰，拍摄角度多元，人们仍旧不会因为看了清晰的视频资料而放弃到原地旅游，相反，资料越多，越吸引更多的人前往。如北京的八达岭长城，云南的丽江古城，江苏的周庄，各种各样的资料很容易在不同的媒体上获取，但这些地方每天仍然吸引众多游客游览，表面上，可从游客的从众动机角度解释上述现象，但游客旅游动机中还有文化动机和求美动机[vi]，从游客文化和求美的动机层面则揭示了游客在追求文化和旅游审美过程中，“原真性”体验的心理在起作用。文化遗产展示的目的就是要引导观众对文化遗产兴趣、理解和重视，从而引发不同人群之间的文化交流，作为实体展示空间的博物馆往往也成为社交场所[vii]，因此文化遗产展示有必要满足观众的心理需求以期达到应有的效果。 

二、关于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

实体展示可简要概括如下：实体的展示空间（如博物馆的展厅），展示的对象为文物展品、复原实物、图片等。

数字展示则可概括为：以信息技术手段，将相关的文字、图片和视频等资料以数字化的形式存储、制作及展览传播。

 1）实体展示

 囿于有限的展览空间以及成本的考虑，实体展示往往是文化遗产浓缩的精华，在有限的空间里以屈指可数的展示对象讲述一个可引人遐想的故事。因为实体空间的限制，配合主要展品的辅助展具如图表、照片、模型、说明文字等都更强掉简要，多以文物本身说话。虽然，实体展示信息阐释比较简略，但因为文物的原真性，其讲述故事的能力也得到加强，比如当我们讲述中国商代时期人们已经使用成熟的汉字时，展厅刻有文字的商代甲骨就是一个无法质疑的例证。因此实体展示也较能引发参观者的适当联想。

 实体展示的操作流程大致包含以下内容：

 1、选题，一般建立在本单位的性质和特点基础上选出符合需要的主题，并提出基本内容和展示风格的设想和要求。

 2、内容主创人员写出陈列大纲。

 3、根据通过的陈列大纲写出内容设计方案。

 4、根据内容方案，确定参加展示的实物清单，并有替代品清单。

 5、根据展示内容方案，确定展示设计方案，绘出设计俯视图和立面图。

 6、落实展示实物清单里的实物到位。

 7、确定重点展示对象、研究重点展示对象与整体布局的艺术性。

 8、进一步解决内容和形式的融合。

 9、确定说明文字以及相关辅助展品的规范。

 10、展示初步完成后，进行评估，作必要的修改和调整。

 11、展览图录[viii]及宣传册页的出版。

 此11项操作流程只是列出纲要，每一项都有各自的操作细节。这些操作流程涉及研究、藏品管理、展览（陈列）、教育推广、保卫等部门，还涉及相关的文物行政管理、文物机构、保险公司、运输公司等，因此筹办一个实体展览往往需要成立以单位领导挂帅，各部门人员组成的工作小组，以确保展览各个环节相应的工作能顺利开展。
    在上述操作流程中，展示所需的实物是基础，本单位的藏品若无法满足展示需要，将涉及到向外单位借入文物问题。从外单位借入文物必须根据文物的不同等级——中国大陆的文物等级由国家统一登记，分为珍贵文物和一般文物，珍贵文物又分为1、2、3级。不同等级的文物租借需向相应的各级文物行政管理部门申报，并获得行政许可[ix]，如一级文物须经国家文物局的批复。因此，在文化遗产的实体展示操作中，涉及借展时，必须进行行政审批。

 一个实体展示的经费预算大致包含外借文物的保险费、运输费、借展费、本单位文物保护费、展示制作费、宣传推广费、保安服务费等等。其中，外借文物的保险费、运输费、借展费需提前与相关机构商议确认。 

 实体展示对有形（物质）文化遗产展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对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又如何呢？有些人可能认为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不易明了、难以触摸的特点，所以无法对其进行实体展示，或者不必要对其进行实体展示，这样的认识听起来有一定道理，但仔细思考会发现，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同样需要实体展示的介入，原因除了上文提到的人们对文化遗产的“原真性”体验的心理需求之外，还有另外一个目的就是吸引各地区之间人们的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虽然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由于具有不易明了的特点，其保留的“原真性”也更为稀少，实体展示确实难以用遗物本身来单独讲述故事，但即使用保存原真性片段的遗物加上复原模型以及相应的辅助展示方法，也能在实体展示空间中营造出单纯的数字展示无法做到的环境氛围，因此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也要重视实体展示的实施，以吸引更多的观众实地观展。 

 2）数字展示

 常常看到或者听到如下的表述：虚拟博物馆，网上博物馆，数字博物馆，数字化博物馆。在相当长的时间里，许多人将如上概念混用，不加区分。其实数字博物馆和数字化博物馆还是有区别的。数字博物馆是完全的数字技术的产物，它是基于一个或数个实体博物馆，或甚至与任何实体博物馆无关，而仅仅根据选题对相应的目标进行数字采集而建成的博物馆。数字化博物馆通常指的是将一个实体博物馆信息进行数字化处理。

 数字展示是以数字的形式采集、存储、处理、展示展品，操作流程大致如下：

1、选题

2、主创人员写出展示大纲及展示方案

3、根据方案确定需要的展品清单，含替代品清单

4、根据方案确定数个展示模块

5、针对不同的展示模块，采集制作展品

6、对制作的各展示模块及相应的数据库进行可行性确认

7、内容主创、设计人员及技术支持合作对各展示模块的内容和形式、展示效果及后台管理进行交流磨合

8、相关的外围文字材料（如研究成果）的收集整理

9、各展示模块制作完成后，评估并修改完善

 上述的操作流程中有部分与实体展示的有区别，原因主要在于数字展示对展品的要求，不再是收集实物展品，而是采集和制作展品信息，其与实体展示的区别是展品实际上是信息的组合，而非实体展示时的实物组合。因此采集和制作展品便是一个非常重要的环节，而相对的，实体展示中的实体空间布局，实物保险运输等在数字展示中已不再存在。展品的数字采集，是对实物进行多角度图像、视频数字化采集。展品的数字制作，主要指基于研究成果和数字化采集到的相应实物资料，以数字形式处理并再现实物的相关信息。由于数字展示需要技术支持，因此，相比实体展示的操作队伍，数字展示则多一个技术团队，这个团队从技术角度参与信息的采集，更是数字展示技术处理方，根据数字展示主创人员的要求，技术团队将展示方案的设想变成现实。可见，技术处理是十分关键的环节，技术团队可能涉及的方面有信息采集如扫描（平面、三维、X光）拍摄、开发制作（动画、游戏、网站、数据库）、维护（网络、数据安全）。相较与实体展示，数字展示不再需要保安，也没有保险、运输、借展费用。

 数字采集过程，理论上将涉及到知识产权之版权问题，一方面指的是，若涉及管藏品，则需获得相应博物馆的版权使用书面许可[x]，即使这些资料完全由使用资料方而非博物馆方采集也是如此；另一方面，数字展示制作所形成的作品著作权也要防止被恶意下载，因此存储于DVD等可移动存储器里或网络上的数字展示多数都会采用数字加密或降低分辨率来保护自己的著作权不受侵犯。 

3）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的比较 

表一：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对照表

根据上表，进一步比较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

成本方面，很难断定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哪个花费更少，稍微做得好些的数字展示在初次投入时也价格不菲，如三维动画，场景的虚拟再现等视频都会需要不小的投入。单纯从成本支出的角度，无法比较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的优劣。

展品方面，实体展示的实物有利于观众的“原真性体验”心理需求，而数字展示的展品由于可承载更多的相关信息，则更利于知识的传播，只是在数字展示中，失真则无法避免，如制作过程中，即使色彩还原技术足够出色，也难以保证数字展品能够将实际现存的文物色彩不失真地还原表现。

展示环境，实体展示在博物馆、美术馆、展览馆等实体建筑中，虽然空间有限，但由于文物的真实性，通过设计制作，能烘托出一些特有的实体氛围。数字展示数据存储于可移动介质或提供网络访问的服务器硬盘，展示于每个电脑终端，如此，真实性不足，但方便访问有余，操作者用鼠标可以随时点击自己感兴趣的东西。

展示互动，实体展示可以互动的机会相对要少，即使互动，多数情况下也是对少量模型进行操作，不过实体操作更易吸引观众。数字展示，可以从很多角度设计观众和展品的互动，互动的机会相对多些，只是这些互动从本质上说都属于人——机互动，需要趣味性和知识性结合。

展期，实体展示若属于某个场馆的基本陈列部分，则可能是一个长久的展示，临时展览则有一定期限，比如几个月到一年不等。数字展示，如果存储空间足够，无论基本陈列和临时特展，其展期都不受限制。

服务，实体展示服务的对象往往是当地居民和旅游者，外来者和本地人有一个可以交往的场所，从业者和观众也有交流的平台，在促进人们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方面有着明显的优势。数字展示服务于电脑使用者，由于数字展示的发展趋势是具备网络功能，换言之，数字展示多服务于网民，这限制了那些不上网的人，另外数字展示只能提供语音导览[xii]。

开放，实体展示开放性显然要差于数字展示的开放性，实体空间无法提供全天24小时开放。而网络的数字展示在网络安全和电力供应保障下能一年365天，每天24小时开放，而存储于移动存储介质如DVD等的数字展示，则可随时使用于满足系统要求的电脑。数字展示开放性好于实体展示，其影响的宽广度明显，特别是网络版本的数字展示，能上网，则可浏览，因此地域和时差都不是问题。但是否意味着其影响力真正大于实体展示，则需进一步探讨，因为并非网民都去浏览数字展品，数字展示对观众的影响深度也更难以估量。 

三、结语

综上所述，实体展示在满足观众对文化遗产“原真性”体验方面比较有利，也有利于不同地区人们的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而数字展示，对于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场景复原展示，知识传播和教育推广等方面均有其独到之处。实体展示是文化遗产展示的根本，数字展示是文化遗产展示的提高和扩展。有形（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由于实物丰富，有可能倾向于强调实体展示，而弱化数字展示，如此则将丧失数字展示这个很好的教育和推广途径。而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因为实物的缺乏，则可能更倚重于数字展示，而弱化实体展示，如此，则会丧失实体展示促进不同地区人们的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的机会，忽视了观众对文化遗产“原真性”体验的要求，也将导致该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对公众的长期吸引力难以持久维持。因此，文化遗产，无论是有形（物质）还是无形（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展示，都应该立足于满足观众对文化遗产“原真性”体验原则基础上，注重跨地区人们的社会交往和文化交流，重视教育效果和学习途径，根据不同的遗产类型，有所侧重地组织安排好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最好是实体展示和数字展示相结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