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口罩（小小说） 

张丽这几天心里一直窝着一股火。几天前她过生日，丈夫郝强本来承许跟她一起吃顿饭庆祝一下的，谁知事到临头，他一句“医院太忙走不开”，就把她晾在了家里，并且在事后连一句道歉的话都没有。更有甚者，这几天他好像有意躲着她似的，每天早出晚归，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想跟他吵架都没有机会。

今天上午，在外地上大学的女儿甜甜给张丽打电话说，今天是我爸的生日，你一定要给他送个礼物。

张丽一听这话，气就不打一处来，回怼女儿说，凭啥要我给他送礼物？我生日的时候他怎么不给我送？

甜甜在电话那头赶紧替爸爸裹揽说，我爸在医院工作，担负着全县核酸检测总调度的重任，每天工作量那么大，起早贪黑、手忙脚乱的，哪有时间跟你玩浪漫？

他没时间，我没心情！甩岀这句话，挂了电话的张丽心里更堵得慌了，她恨不得现在就冲到丈夫面前，跟他大吵一架，发泄发泄心中郁积已久的火气。

疫情暴发两个多月来，郝强完全成了一个公家人，回家的次数张丽都能数得过来。初开始的一个多月，是疫情形势正紧张的时候，郝强吃住在医院，不能回家，张丽可以理解。后来疫情防控形势好转，郝强却还是值班带加班的，一个多月里回家的次数都不超过五次。对此，张丽就不理解了，曾在电话里讽刺丈夫说，你比联合国主席都忙！

按说，跟丈夫结婚25年，张丽应该早已习惯他的工作和生活规律了，然而，不知是因为去年女儿上大学后家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更准确地说是她一个人，生活变得单调枯燥乏味的缘故，或者是她提前进入了更年期，她的脾气变得易怒暴躁了，只要遇到点不顺心的事儿，就会大发脾气，甚至会有意去找丈夫的毛病，挑他的不是，去惹恼他，然后两人再叮叮咣咣干上一架，不欢而散。每当看到丈夫缴械投降、举手告饶的画面，她心里尽管充满了斗争胜利的喜悦，但同时也会有一种自责感在心头一闪而过。她曾无数次问自己，难道我真的需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惹丈夫生气吗？有几次，她在心底发誓，一定要改掉这个臭毛病，不能使自己成为一个怨妇，更不能成为一个泼妇，可转眼到了第二天，或者说是到了好不容易见到丈夫的那一刻，她就会故态复萌，一切照旧，依然我行我素。女儿甜甜因为知道爸爸宅心仁厚，宽宏大量，在家里是个受气布袋，所以在家庭站队上一直是靠紧爸爸的，试图以此平衡力量，“保护”爸爸。也正因为如此，感到被“孤立”的张丽对于女儿所有关于她爸的言行一律持“敌对”态度，你让我对你爸好点，我就偏要给他气受。

张丽为女儿上午“命令”自己向丈夫送生日礼物的事儿还没消气了，下午六点多钟，女儿就又打来了电话。不过，这一次女儿不是来“探班”或下达什么命令的，而是告诉她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我爸病了。

咋了？

下午四点多的时候晕倒了。

你咋知道的？

我在朋友圈看到的。

他现在情况咋样？

你打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你太不关心我爸了。

少废话，快把你看到的东西发给我！

张丽挂断电话，急急忙忙拨通了丈夫的手机。郝强除了说话显得少气无力，此外并没有让张丽感到多少异常和担心。

听说你晕倒了？

老毛病了，贫血，血压低。

你在哪里？

我办公室。

听你的声音好像不对劲。

在床上躺着呢。

我去看看你。

我好好的，你来看啥？不要大惊小怪的，让人看见了笑话。一会儿在统计表上签过字，我就回家了。

今天是你生日，你回来后送你个礼物。

挂了电话，张丽在手机上看起来女儿发来的东西。这是半小时前县医院公众号上推出的一篇赞美丈夫日夜战斗在防疫第一线，舍小家顾大家，忘我工作的文章《一个争强好胜的抗疫勇士》。文章说，今天下午四多钟，正在工作岗位上的郝强，由于劳累过度，突然晕倒，瞳孔放大，手脚冰凉，被送往急救室抢救后，人虽然很快有了意识，但是上下牙齿却不停地磕碰，发出哒哒哒的声音，情况依然危急。后来还是一位同事知道他患有低血钾病，并及时对症下药，他的脸色才慢慢恢复正常，他的生命才得以挽救。文章最后说，自疫情暴发以来，郝强，这个在工作中一贯争强好胜的男人，义无反顾、全心全意地将工作放在了第一位，即使在他46岁生日的今天，他依然坚持战斗在工作第一线。这个第一位和第一线，远远超越了他对家庭和亲人的那种情感，甚至超越了他自己宝贵的生命。他用自己的光和热，正在温暖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和他周围的那个世界。

张丽看着手机上那些陌生的文字和那个跟自己一起生活了25年的熟悉的面孔，她的眼睛湿润了。刹那间，她好像明白了很多道理，自己又获得了新生。

晚上八点钟的时候，郝强拖着憔悴而又疲惫的身影回到了家里。一进屋门，他的眼前不禁一亮，精神也为之一振。只见餐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两个凉菜和四个热菜，中间还放着一个插了蜡烛的大蛋糕。

看到这一切，郝强心里暖暖的，精神倍增，高高兴兴地对张丽说，老婆辛苦了，谢谢你！

张丽连忙迎着丈夫走了过来，笑意盈盈地说，不要谢我，谢你那宝贝女儿吧，是她说要我给你点浪漫和惊喜的。

噢？

你女儿还说让我送给你一件礼物呢。

啥礼物？

你把口罩摘下来就知道了。

就在郝强摘下口罩的一瞬间，一个热辣滚烫、略带羞涩的香吻，猝不及防地印在了他的脸上，同时也刻在了他的心上。

这就是那个礼物！张丽说着，自个儿先红着脸咯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