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思的完美结合
——浅析徐訏作品《鬼恋》现代传奇特征
14高文2班
陈佳佳
徐訏是三四十年代蜚声文坛,但也是游离于波澜的中国文学浪潮长达半个世纪的著名作家。他擅长用传奇色彩的情节、浪漫的异域情调或充沛的情感,去吸引那些生活在卑琐繁杂环境中的年轻新派市民所追求陌生与新奇的眼球。在193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鬼恋》是徐訏享誉文坛的作品,也正因为这部作品,被世人戏称为“文坛鬼才”。本文将集中从这部作品的故事情节、思想维度、表现手法、艺术风格等几个方面入手,分析求探,烛幽发微,从中窥见《鬼恋》所表现的现代传奇特征,更好地为《鬼恋》鉴赏提供新的切入点。
一、浪漫传奇的故事情节
这是一篇充满新浪漫主义色彩的传奇小说。它叙述了一个曲折又浪漫的爱情故事——人鬼相恋:主人公“我”在南京路上偶遇一个自称为“鬼”的美丽女子,她冷艳得像“久埋在冰山中心的白玉”。“我”被她的美丽和超凡脱俗的气质所倾倒。在经过一段离奇的交往后,“我”深深地迷恋上了“鬼”,如痴如醉地爱上了她并执意要与“鬼”结合。而“鬼”却拒绝了“我”,她早已厌恶了人世,不愿被人间的尘事束缚。最终,“我”相思成病,她只留下一封信,飘然而去,留给“我”的只剩下无限的思念与怅惘。在这种对人生彻底幻灭的境界中,“我”灼热的爱失去其起死回生的力量。小说中的“鬼”有着罕见的美丽、善良的人性、渊博的学识,而“我”与“鬼”的“奇遇”的故事情节,这也正是作者所刻意展示的真正的爱情状态。这种爱情有着超自然超理性的力量,无法躲避也无法抑制。但徐訏小说却在“形而上”地观照社会生活、思考社会生活的同时,避开直接的写实或抒情,通过构建一个哲学层面上的“爱与美”的理想世界。以离奇的情节,超越生活逻辑和性格逻辑的突然性转折,来实现人生所不可能发生的人“鬼”奇遇,从而揭示某种生命悲剧的内在精神实质。所以,情节自身的偶然性及不近情理性被对人之命运的不倦探求掩盖了,人们不由自主地从故事中走出来,面对一个烦恼而棘手的问题:到底是执著于现世,还是求助于永恒超脱了绝对精神的自由。其实,要想摆脱一直伴随生命的惆怅感和无所归属感,获得心灵的解脱与慰藉,实现灵魂的净化与升华,只有当真正避开现实尘世的纷扰,沉醉于非功利的爱以及宗教时,人的灵魂才会有一片澄净清明。但另一方面,徐訏知道人是不可能完全逃离现实生活,不得不去面对现实的人生境遇。所以不管如何挣脱,结果却仍然是无奈。小说《鬼恋》中人“鬼”相恋,最终人鬼天各一方,是不无道理的。所以,在热闹的故事情节背后,是徐訏对爱对美的不懈追求和对于存在和生命的哲理追问。
二、神秘奇幻的象征意义
在这部作品中,人物对象和主旨的确立实际上是徐訏的一种主观性意象,具有明显的象征意义。小说中的“鬼”实质上是一个超脱的人。她经历了激进的革命历史,历经磨练,这是一种最入世的行为。但她在革命失败后,对现实感到绝望,催眠自己生活在意志里,用来逃避现实,最终还是选择了出世、远离尘世的举动。这是一种对于人事都已厌倦的生存状态,也就是存在主义哲学所谓的一种“自由即我在,没有我在,就没有世界。”的“存在”,同时这也暗含着革命的虚幻性和蒙蔽性。其实“鬼”这一人物形象在小说中已成了一种整体而又巨大的象征和隐喻。她行动的转变表现了徐訏对人生现实与生命所在的忧虑。与此同时,人鬼最终不能结合的结局,其实是隐喻着存在于两个不同世界的生命的异质,两种不同生存方式的互相拒斥。“鬼”的世界,是“一个自由自在,没有是非,没有真伪,没有善恶,没有麻烦,没有爱恨,不分贵贱,不分智愚,不分你我,人人平等,个个自由”的“乌托邦”。而跟她相对应的“我”却又是一个很重功利、入世心很重的人。“一切的奇迹永远在信仰中出现”。“徐訏是通过“乌托邦”的经验来宣泄情感,展示自己的人生态度,并以此希望求得人性的解放,精神的解脱与自由。这正如他所说:“自由是人生的基本要求,幸福的本质是自由。”在人与“鬼”之间存在着现实与理想、人性与神性、有限与无限的差别。在字里行间,寄寓着徐訏对生命意义的感悟与人生本体论的哲理思考——只有摆脱肉体无边的欲望才能到达心灵完全自由的境界,才会实现人神合一的永恒。。这些奇异的人物身上,都体现出理想化与现实性相纠葛的特点。在人世不如鬼世、做人不如做鬼的现实中寄托了作者的一种理想。一个厌恶了尘世、勘透了人性、企图超越现实社会的“人鬼”经过灵魂的痛苦磨难,她深深地体悟到“鬼的世界”却比“人的世界”更为纯净、更为真诚。这样显示出一种对于人生更为透彻的体悟,同时也显现了徐訏对于宇宙的终极谐和的人生状态的哲理描述。在这里人与鬼已无截然分隔,人鬼相恋、奇异框架中的现实人生……共同构成了徐訏小说一个独具魅力的奇异世界。至此,作者在一种虚拟与真实交合的境界中,完成了一种对于人生本体论的思考。
三、现代传奇的表现手法
《鬼恋》中的表现手法不同于中国传统小说,中国传统小说对人物心理刻画大部分是通过人物的语言、动作“点到为止”或是直接省略。而《鬼恋》则是加入了大量细腻、直接的心理刻画。如小说开头写到,“我”第一次见到“鬼”时,心理是由坚决不信到有点动摇,到后面“感到怕”。其中有一段是描写“我”跟“鬼”讲完鬼故事后的心理描写,将“我”的那种恐惧感和彷徨感描写得淋漓精致:“当我为她燃烟的时候,我的手似乎发着抖,我怕我会照出她忽然变了形,或者嘴唇厚肿起来,或者眉梢眼角弯下去,或者头发竖起来……但是还好,她竟还是这样的美好。”这种鲜明的体验描写,让读者完全能够被带到故事的环境里,沉浸其中。当然由这种感性层面上的剖析也上升到一种哲学思辨的理性高度:在人与鬼之间存在着理想与现实、人性与神性、有限与无限的差别;这也是美与丑、高贵与庸俗的差别。无论是爱情的力量,还是大自然的洗礼,所有的一切都无法跨越这个鸿沟。相反,只有完成从人到鬼的超越,泯灭肉体皈依灵魂,牺牲个体皈依上帝,变人格为神格,才能实现人神的合一,达到生命的永恒。这是徐訏所传达自己对灵魂与肉体、欲望与超脱的思考。
四、西方现代派的艺术风格
这部作品无论从故事、对话、叙述语言,都具有抒情的调子。“她的脸冷艳得像久埋在冰山中心的白玉,声音我可想不出用什么来形容,如果说在静极的深谷中,有冰坠子在山崖上融化下来……”这是“鬼”带来的一种鬼魅之气让人感到脱离凡尘的美妙。这种诗化风格,使读者如沐春风。当然,作品不仅拥有着浪漫主义的雄风,同时揉进了西方现代派的成分。在作品的人物对话中,无不洋溢着哲学、思辨之美,“我”和“鬼”在关于政治、爱情与生命的关系对话中,探讨生命的矛盾和追求,生命的痛苦与展开,追问生命意义,最终其实也是突入个体对生命的体验。后期浪漫派凸显了中国传统鬼怪文学与西方浪漫主义神秘的艺术衔接,以过分粘着于世俗人生和刻意营造奇幻传奇的极度想像,接近了西方浪漫派那种追寻梦幻和神秘的美学境界;它们崇尚“梦想的诗学”和“幻魅的艺术”,强调“想像”的形而上性质,在创作上着力抒写“无事悲剧”的苍凉和罗曼蒂克式的奇遇,通过人鬼纠葛的情节和诡秘怪异的氛围,对“人之存在”提出了终极叩问。作品在超越社会现实的层面,体现出丰富的文化、哲学、宗教内涵,更说明了“诗性智慧”与“智性思维”的异质统一。这无不体现着海德格尔式“诗思合一”的艺术追求。
以上是对徐訏作品《鬼恋》现代传奇特征的分析,这仅仅还停留在浅层次,从更深层次来说,徐訏夸张地把一种对现实人生的质疑和批判,转化成一个似虚似实的故事,将自己内心对世俗的否定推向极端,实际上是对当时功利化的现代性追求的质疑。这种“反现代的现代性”并非抵制,其实是他对现代性的一种笃诚。至此,他以坚守自由、唯美的个人写作立场,独立于其它群体主义的审美方式介入现实以及那份敢于跳出当时单一共性化的文学现实的勇气与刚毅,我深受感动。“现代中国文学的讽刺作品,通常是对社会罪恶与丑恶的一种抗议方式。”就这样,徐訏一方面赓续了西方浪漫主义之奇幻神秘一脉,另一方面又不忘情于“中国式”的鬼怪传奇,通过隐晦的讽喻,化鬼于无形,从高度理性的角度进行人鬼难辨的哲理之思和人性的洞察,蕴藏于鬼神想像的美好人性也一变为人性的丑恶,在艺术上相应地显示出荒凉、怪诞、虚无的“现代”之美。在虚拟与真实的艺术境界里,完成了一种对人生本体论的思考。
在中国文学的发展史上,徐訏以浪漫传奇形式表现爱的悲欢、人性的美好和丑陋,纵横运笔,超越时空,留下了不少20世纪中国文学人类心灵探索的史诗性作品。这种诗与思的完美结合,对整个当代中国文学来说,实在是一种难得的修补和充实。而徐訏的成功也提供了保持艺术上的纯洁性、创作风格的独立性和对于现实的超越性的宝贵经验。这正是徐訏对当代文学特殊的贡献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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