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长之：《水浒传》与《红楼梦》的不同与相同

【摘自吕启祥《依稀梦境同——半个世纪前一次关于《红楼梦》的座谈》，原文载《文史知识》1999年2期。】

《水浒传》与《红楼梦》的十个不同：

一、背景的不同，即平民与贵族的不同。而且《水浒》游侠式的传奇，是墨子精神的继续；《红楼梦》却是儒道思想的合流，道家的个人主义、儒家的家庭中心，都为它所接受了。

二、意识的不同，《水浒》是不满现状，要求反抗，描写落魄江湖的亡命之徒，而《红楼梦》则在现状中求享受，写温暖的家庭。夏天最好读《水浒传》，因为它写得痛快；冬天最好读《红楼梦》，因为它写得温暖。

三、《水浒》的人物是男性的，甚至女性也男性化；《红楼梦》是女性的，有的男子也女性化了。表示男子感情的，大都是“怒”；代表女性感情的是“哭”。

四、《水浒传》里的恋爱，是唯物的，单看潘金莲和西门庆就够了；《红楼梦》中的恋爱，可说是柏拉图式的，是理想的、形而上的。宝玉一遇见黛玉就说“我前辈子见过”，这“前辈子”就是形而上的了。

五、更可以说，前者的恋爱是写实的，金钱高于一切；《红楼梦》是恋爱是浪漫的，以感情为重心。

六、《水浒传》是壮年的，《红楼梦》的人物是少年。

七、就美的观点说，《水浒传》是壮美，是雕刻，属单纯的美，而《红楼梦》是优美，是绘画，彩色繁复。

八、《水浒》是史诗，《红楼梦》是抒情诗；《水浒》也抒情，抒大众之情，《红楼梦》单抒个人的感情。

九、创作的过程不同，《水浒》实是许多短篇小说的集合，至于《红楼梦》，即有人续做，也不过两个人。

十、长篇和短篇不在篇幅的不同，而在短篇没有个性的发展。《红楼梦》中，宝玉的恋爱，则由“感观之恋爱”进入“心理之恋爱”，到达“人格的、哲学的恋爱”，有这样长的发展史，所以说《红楼梦》是长篇小说。

两者的相同点：

一、都有形而上的思想，都假定有两个世界。

二、都描写寂寞，别看这样热闹的两部书，可都是寂寞之至的。

三、都是细腻作品。

四、都是伟大的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