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定是要用平凡的文字，再写一次我那个平凡的花园了。

如众所知，那园子里有三棵玉兰——两棵白玉兰，一棵红玉兰；还有一棵海棠树，九个枝杈，我叫她“九姑娘”。

这样的平凡文字，因为不拿去卖钱，所以显得很自珍，我已经好久不这么无事殷勤地伺候一段文字了……好的，好的，下面说到竹子。

种竹的地方，在花园最西侧，那里原本有棵石榴树，石榴树如果不开花、结果，你基本上是不会瞩目她的。前年冬天，爆冷，我入冬时给石榴树裹上了一层海绵，但心上对严冬的酷烈毫无警觉——转年春天，转念春天，先是玉兰一树一树的开花，然后是连翘成片的碎黄灿烂，还有其他，该绿的都绿过了，只有那株石榴却不幸冻死了。

她从未有过榴花似火的一瞬，更不要说结果实。这场夭折让我很自责。

第二年夏天，请园丁师傅给补种了三株竹子。种竹子，我能做到的也就是给他们浇浇水，水浇过了，他们还是弱弱地树在那里，像是三个不爱听课的小男生，也不逃学，懒洋洋不走心的样子，我也不知道怎么教育他们。然后，不幸，今年春天，他们都没有再苏醒。

这件事，令我不快。

站在南窗下四望，园子有将近百平米，杂花生树，草也乱长，毫无规划。园子其实是“共有”的，我也没有太在意它的营造。有个邻居不知啥时种上棵香椿，我不太喜欢香椿树，但也不便异议。每到春天，有那么几天，邻居大姐会仰着脖子掐香椿芽，寂寂无声，我也不会被吵到；偶尔门响，分赠到香椿芽一捧，不够炒鸡蛋的，煮一碗清水挂面，拌面吃，算是吃到了自家春色。后来，另一家邻居还种了南瓜，南瓜秧子满地爬，叶子肥厚，而瓜小的有点对不起叶子。

然后，又觍颜请园丁师傅再给补种几棵竹子，还是三棵，比前者壮实一点，开始那两天，青枝碧叶，疏疏朗朗，傍晚会把影子投射过来，在我书房的东墙上画郑板桥。但几天过后，又开始打蔫了，活倒是还活着，只是叶子打卷、焦黄，我只要在家，都是浇水的，为什么还这样？

园丁师傅告我：竹子和人一样，挪个地方，就像大病一场。

7月28日晚，我突发高烧，体温窜到摄氏42°，满身黄疸，被120送进医院，诊断是吃了不新鲜的醉蟹，食物中毒而侵及肝胆。半个月的医院住下来，打着吊瓶想到竹子，料其不会太好了。出院的第二天早晨，凭窗一看，起码有两株居然比原来活得更好了。原来今年夏天暴雨连绵，他们反而是得了天水之助。

不过另一棵，先是叶枯，后是杆黄，终于死了；仿佛通灵，代我赴了一“劫”。

现在，小园的酷夏之威已经收敛，但还没有秋色缠绵，这个季节的夕阳下，每一种、每一株树的叶子都阴阳正侧，光影鲜明，立体而好看。更难得的是安静，猫和灰鸽子，和我，互不相扰，各干各的。

剩下的两株竹子也是安静的，昨夜秋雨，让他们又精神了一些。

我早准备好了各种防寒的物料，一旦天冷，赶快给他们“穿”上。这样，整个儿冬天就可以有所期待——期待他们熬过寒冬，迎来春日，不但重新枝叶扶疏，或许还能生出竹笋，乃至渐渐从两株，而十株、而百株，而成一小片竹林。

       ——2023年9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