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最后

   

“爸爸，爸爸……”远处有什么人在叫。虚幻的飘渺的声音，仿佛隔着一层纱传过来，但依稀可以辨出是两个甜腻的小孩子的声音。他想迈动步子，他认为自己应该去抱抱那两个孩子。但是……爸爸是谁？他有些疑惑地想。

 

他的腿仿佛被定住了，他不能动。他在一片看不清背景的空间站着。身后传来的声音一遍一遍地执拗地响着，盖过了孩子们的呼喊：“师兄……师兄……”

 

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熟悉的音调，尾音拉长仿佛带点撒娇的意味，但是声音却出奇的陌生。

 

很熟悉，也很陌生。他的大脑一片混乱，他想仔细地思考，然后他就醒了。

 

“爸爸，爸爸！”两个模样相似的小孩在床前蹦跶，楚子航从单人床上直起身来抱住跳上床的小男孩。

 

“唔……子明，怎么了？”楚子航按了按有点发疼的额角，语气却充满了宠溺。对于这对双胞胎，被评为“万年冰山”的他却从来都板不起脸。

 

怀里的小男孩抬起兴奋的面孔：“爸爸，你说今天带我们去学校的！”

 

“是去学校看看，”楚子航无奈地看着楚子明，再一次解释，“你现在不能去那里上学。那是爸爸过去的学校。你要到念到大学才能去上。”

 

“那我也要去！我要去嘛要去嘛！”楚子明委屈地嘟起嘴，黄金一般的大眼睛里迅速堆出泪水。

 

楚子航看着他的儿子半晌，再看看一旁显得比较安静的楚子非，终于点头：“好吧。你可以和子非一起去。”

 

“耶！”楚子明欢呼一声，从楚子航怀里挣脱出来，拉着胞弟蹦跳着去他们的房间换衣服了。

 

楚子航坐在床上。他看了看窗外，天空浮现出阴沉的铅灰色。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又想起那个梦。在仿佛云雾笼罩的飘渺背景下，他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是什么声音呢……

 

“嘶……”楚子航倒抽一口凉气慌忙按住额角，每次都是这样，只要一想到那个梦，额角总会疯狂地抽痛，像是从内部用斧子狠狠劈了一下。思绪会猛然被撕碎，疼痛从大脑深处袭击而来，仿佛那个梦是一个不能被探知的秘密，稍有接近便会粉身碎骨。

 

从床头柜抽屉里掏出止疼药就着凉水灌下，疼痛才略有缓解。楚子航站起身来换上修身的牛仔裤和衬衫，他的穿衣习惯几十年如一日，即使已经是28岁有了两个5岁孩子的某种意义上的老男人还是喜欢穿休闲的衣服。镜子里的男人有着深蓝色的发，发梢微长半遮住黄金样的眸，脸部线条仿佛冰封般冷峻，只有在看到自己孩子的时候才会牵扯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他在五年前最后之战后见到了他的两个孩子。

 

楚子明和楚子非是昂热抱过来的。最后的屠龙之战太过惨烈以至于他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就看到了这两个小小的婴孩。昂热说这是他的儿子。他相信了。因为楚子明简直是他的翻版，同样深蓝的发和琉璃样的瞳。也许因为是异卵双胞胎的缘故，楚子非有着栗色的发和深棕色的眸子，与楚子明没有任何共同点。这也许是遗传他们未曾谋面的母亲吧。楚子航这样猜测。

 

他自从最后一战后就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包括孩子的母亲是谁。昂热说那人来自中国，和楚子航相识，因为是意外怀孕所以不想与孩子相认。楚子航相信了。

 

如果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又怎么会被遗忘？

 

最后一战很成功，据说有个血统纯度很高的人在最后选择了自爆，和龙王同归于尽。卡塞尔学院为此举行了非常盛大的追悼会，无数人为这位挽救了世界的英雄的逝世扼腕，他的照片被挂在校长室享受历代校长的敬仰。楚子航对这些没有记忆。他的记忆停留在黑龙的巨大的爪铺天盖地地劈下，浮现出暗红色泽的龙爪仿佛能够撕裂星空。无数混血种选择殊死一搏，但最后他们都因为那个英雄的牺牲而被拯救。楚子航忘记他是怎么受伤的，但他醒过来的时候距离那一战已经过了一个月，他甚至错过了英雄的追悼会。

 

不过那些都是很遥远的事情了。楚子航甩开纠杂一团的思绪走出房间，楚子明和楚子非换上了相同的衬衫乖巧地站在门边。楚子明一改往日的顽皮安安静静地拉着弟弟的手，黄金瞳忽闪忽闪地看着他的父亲，满眼的期待。

 

楚子航不知道子明子非为什么那么喜欢卡塞尔。也许是因为他们高强度的血统吧。“是卡塞尔出的第三和第四个S级，史无前例啊史无前例，混血种前程真是一片光明。”昂热在一片雪茄的云雾中笑着对楚子航评价他的孩子们。但楚子航对昂热这种把这两个只有5岁的孩子划进混血种而且还被安上“卡塞尔标签”的行为表示出了不满。虽然初代种的集体苏醒已经过去，但是他仍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从小就被当成“特殊分子”。只是楚子明和楚子非对游乐园和动画片没有半点兴趣，子明陶醉于奇妙的龙族世界，而子非对龙文和炼金化学都有着浓厚的兴趣。

 

其实楚子航一直是有个疑问的。卡塞尔学院第三第四个S级？第一个S级他略有耳闻，那第二个S级呢？他皱着眉头在记忆中搜寻了一会儿，一无所获。

 

容不得他多想，子明已经迫不及待地拉着他的衣袖往停在外面的车跑去了。年龄逐渐增加的同时楚子航换掉了自己以前的Panamera，谢绝了恺撒赠与的张扬的银色法拉利，买了一辆不显山不露水的黑色奔驰。

 

楚子航这所位于芝加哥城郊的寓所离卡塞尔并不是很远，他在中国和美国各有一套房子，他不知道为什么潜意识里一直拒绝回到祖国，他总觉得在这块异国大陆上有什么东西是他一直放不下的，也是他永远不能丢下的。不过好在他的父母都仍健康，两人相伴对他这个儿子的要求也就降低了。但他仍然会在寒暑假带着孩子们回到中国，令他想不到的是子明和子非在两种不同的文化中游刃有余，他们能在重庆火锅店中吃的无比豪爽汗流浃背，也会在昂贵的西餐厅里抬着一张绷得紧紧的小脸装出一副“我们是贵族”的样子切牛排。这两个闲不下来的小家伙近来还准备攻克龙文。

 

楚子航抬眸看了看后视镜上两个不知道在说什么悄悄话的小男孩，脸上浮现出一个很淡很淡的微笑。

 

“师兄……”

 

“吱——”黑色的奔驰在马路上夸张地打了个180°的旋，“砰”地一声撞上了公路旁边的护栏，身体顺着惯性往前冲但由于安全带的原因没有砸在挡风玻璃上，安全带勒得楚子航一阵恶心。后座上的两个孩子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子明“哎哟哎呦”地叫着从子非身上爬起来，对上爸爸关切的眼睛委屈地瘪瘪嘴，咽下了抱怨的话伸手把子非拉起来。

 

“没事吧？”楚子航歉疚地摸了摸一脸苍白的子非的脑袋，柔顺的栗色发丝从指缝间穿过。

 

“没事。”楚子非沉默地转过头，他一直不怎么习惯别人的关心，除了一起长大的亲兄弟，连他的父亲偶尔的柔情他都会觉得别扭。

 

楚子航点点头转过身去。突兀的，就听到了那个声音。不知道是从外面传来的还是浮现在他脑海中的，然后突然失控。恍惚间方向盘一转差点冲出护栏，还好最后反应过来踩住了刹车，不然还真的不知道会有什么后果。平复了复杂的心情，楚子航调转方向向着卡塞尔的方向驶去。

 

 

昂热坐在校长室的书桌后，手里拿着一张由于年代久远而微微泛黄的纸。那是一张信纸，黑色水笔写出的字仿佛蚯蚓般歪歪扭扭地爬满了正反两面。那个少年一直不是擅长学习的人，字写得难看也可以说是情有可原。

 

手指间夹着的雪茄马上就要燃到尽头，昂热在玻璃碟里压灭了剩余的火星，将信放在桌子的一角，在满满一屋子的烟雾里深深地吸了口气。

 

“昂热，”楚子航自从毕业后对他曾经的校长就开始直呼其名，他站在门口，把努力想探出脑袋的子明和子非拦在身后，对那个怎么看都为老不尊的校长皱眉，“你应该少抽点烟。”

 

“啊……其实我准备戒烟啊！”昂热耸耸肩，转过身去打开窗子，窗外卡塞尔鳞次栉比的典雅建筑映着一片广袤的泛白的天空，像是空荡荡的战场。

 

昂热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凝重的神情，但却只有短短一瞬，当他转过身来时又是那个笑得有些高深的老校长：“来吧子明子非。”昂热走到门口去招呼两个小男孩，“我带你们去诺玛那里看看。”他看了眼站着的楚子航，轻声道，“文件都在柜子里，你自己看吧。”

 

楚子航点点头，在昂热和双胞胎出门后反手关上了校长室的门。子明欢快的声音逐渐减弱直至完全听不见，眼前空旷的校长室透出一丝寂寥的味道。左面的墙上挂着历代校长的照片，在那些有着成熟轮廓的男人中间，挂在最左侧的少年显得尤为格格不入。少年有着一张东方人的面孔，栗色的头发有些蓬乱的堆在额前，乱发下深色的眸子似笑非笑，将还算清秀的面孔染上一份吊儿郎当的味道。

 

光看外表也许谁都不会知道，这就是那个拯救了人类的屠龙英雄。楚子航以前从来都没有认真的看过这个少年。看年龄他应该比自己低一届，据说还是学生会的会员，但是却一反常态的完全没有记忆。这是那张照片盯久了胸口处会一阵阵地发闷，烦乱的想要狠狠地破坏点什么才能抒发那不明就里的烦躁。

 

楚子航转过身不去看那个少年白烂的微笑。他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做一篇关于屠龙之战的总结性报告，由于7月卡塞尔大部分学生和老师都离开了学校去享受假期，他只好来麻烦昂热。8月份就要交的报告他才动了寥寥数字，今天已经是7月17日，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以自己现在的状态能否在14天之内完成那份数万字的报告。

 

这样不专业的情况在他身上几乎没有出现过，楚子航的处世哲学是像机器一般精准，但是这次感性居然占了上风，不知怎么就是不想回忆那场大战，以至于一碰到笔就一阵心烦。

 

今天必须要完成。楚子航想着，走到书架前寻找相关资料。《论龙族》、《龙族与人类关系探究》、《言灵在实战中的运用》……手指在一本本烫金封面书本的古朴书脊上划过，脑袋里却几近一片空白。

 

7月17日……

 

像是一道闪电在脑海里划过，楚子航的动作猛然停住，额心开始突突地跳动，思绪被撕裂、破碎、又重组，一阵阵蚀骨的疼痛中一幅画面却越来越清晰，看不清面容的人在一片烛光后朝他微笑，声音飘渺仿若虚幻：“师兄……”

 

“啊——”楚子航猛地蹲下，手中的书本再也拿不住，全部砸在了地上，书页无助地被风吹动。在能够将人逼疯的疼痛中楚子航艰难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英雄的画像，东方面孔的少年笑意盈盈，楚子航的眼睛瞬间睁大，无数片段在脑海中组合但却仿若流云一般他怎么也抓不住。

 

这时候有人在他面前伸出手，手中是一粒止疼片和一张信纸。楚子航抬起头，昂热的脸背着光看不清表情，但是他的声音中却带着淡淡的悲哀：“……看看吧。”

 

楚子航恍恍惚惚地伸手接过信。上面歪歪扭扭的和好看完全八竿子打不着的字在他眼中却分外熟悉。纸张很脆，仿佛被风一吹就能化成粉尘，看得出已经经过了很长的岁月。但即使如此黑墨水写出的字仍然无比清晰。

 

“亲爱的师兄：

 

安好！

 

好吧我承认看着你在厨房里忙碌我却在给五年后的你写信显得有点白痴。这种写信给未来人的感觉还真是玄妙啊。首先问个好吧。5年后你有妻子了吧？她有没有照顾好我们的孩子？哈哈，放心吧我不是那种会吃飞醋的人啦，我翘了不能指望你陪我一起翘，也不能指望你给我守寡啊。

 

师兄我知道你应该不记得我了。破坏别人家庭的行为很讨厌我知道的。但是我就是忍不住啊……如果你觉得一头雾水的话也请你看下去吧。这是5年前一个一直和你在一起的废柴写给他最最亲爱的师兄的信。可惜那个最最亲爱的师兄不记得他了。是不是很苦逼啊？

 

师兄你别嫌我啰嗦，你自己不也是很八婆。我是怀孕不是得癌症不需要天天这样啦！（虽然孕妇餐很好吃），再说我都没有大肚子。对不起骗了你啦师兄！血统高不能怀孕，S级也不能。（不然我早就让你怀了为什么要我受罪……）只有龙类能。

 

对啦对啦，卡塞尔学院杀死龙族的希望居然是龙是不是有点戏剧化？小恶魔希望我可以和他一起君临天下但是我才不要。（小恶魔是谁你就不要管啦啊哈哈），我想和你和孩子们一起生活下去。我不高尚，一点都不高尚。我对什么龙族统治世界生灵涂炭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只希望你和小宝贝们（不要问我为什么是“们”）开开心心生活下去。

 

其实我超级自私的哦师兄。你现在后悔也没用啦谁叫你当初上了我还让我有了你的孩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吧师兄。师兄其实我还是很废。小恶魔是黑龙，小恶魔是谁？！以前所有的龙王都是他杀的！像我这种空有“白王”名头的废柴实在是鸭梨很大啊。对啦对啦我就是白龙。跟尼德霍格势不两立的白之王啦。靠有没有点玄妙？白王怀上了人类的孩子……尼玛真坑爹。

 

唔刚刚去吃饭了师兄。你烧的菜真的好好吃哦。我觉得我又胖了……下次就让你抱着一头人形猪睡觉吧灭哈哈，虽然你可能会很骚包地说：‘猪也没关系，我喜欢就可以。’啊师兄没想到原来你也会说情话啊可惜说情话的时候也是一脸冰山……（捂脸）。

 

不过你是面瘫我也认了，废柴加面瘫，我们还真是完完全全坑爹的不完美组合啊。师兄怎么办……我好喜欢你，超级超级喜欢你，我不想死啊师兄……我真的不想死一点都不想啊！

 

我这人一直都没什么存在感，直到你跟我说你喜欢我。我路明非何德何能能够被全校女生的梦中情人喜欢。师兄，我死了你一定会超级伤心的吧。我知道你喜欢我。虽然你没说过但我就是知道。师兄……还有一个月，还有一个月小恶魔就能完成他的蜕变然后整个世界就要翻天了。小恶魔说他最恨的就是黑龙但是他爱权与力。我不一样啊师兄。我对什么权什么力没什么兴趣，我希望和你还有孩子们在一起。每天吃你做的早晚每天和你腻腻歪歪，能够和孩子讲讲龙族然后顺便夸耀夸耀他们的老爸有多么多么牛叉。是不是很家庭主妇很没大抱负啊。可是这就是我的梦想。我就是个普通人啊。

 

师兄对不起，要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了。师兄我矫情了，但是我爱你。

 

很爱很爱你。

 

                                                                 你的爱人

                                                                  路明非

                                                                2012.10.28”

 

 

楚子航拿着那张纸站在原地。他记起来了。那个少年，那个有着白烂微笑但其实很孤独的少年，那个总是被人称作废柴的少年，那个单枪匹马去挑战龙王，那个为了“世界”牺牲的少年，他们的一切的一切都记起来了。全部，都记起来了。

 

他记得路明非在临行前一天还窝在他的怀里扯着他的嘴角说：“师兄，师兄，你得多笑笑。”想起路明非在火光弥漫的战场上看着自己悲哀地微笑，他最最心疼的小孩看上去已经长大了，那个单手提着七宗罪，白衣上全是血污的小孩，已经长大了。他想起路明非变成白龙的时候壮丽的景象，他想起路明非在与尼德霍格搏斗时一直捂住肚子的动作，他想起路明非没人时会看着自己的肚子痴痴的笑，他想起路明非说我们的孩子一定要叫子明子非……

 

他想起来了。

 

那些散落一地的回忆被一片一片拾起被安回心中最柔软的角落，嵌入皮肉时带来撕裂般的疼痛，会忘记不是因为不在乎，而是因为太在乎。

 

楚子航恍恍惚惚地站起来，着魔般地伸手去触碰那个少年的画像，那张脸他看过太久太久，久到一碰便是揪心的疼痛。然而伸手触及到的，却是一片冰凉。他颤抖着将自己的唇压在冰凉的玻璃上，汹涌的悲伤像是巨浪一般冲击着，席卷着他。

 

他将额头抵在画像上，喉咙口压抑地念出那个铭记到心底最最深处的名字：

 

“明非……”

 

 

                                                                    The End

 

 

 

 

 

 

 

 

 

 

 

[番外+后篇]  记忆经年

 

很多人都以为自己很了解路明非，包括作为校长的我。但是经历了这么多，在我终于能够平静地坐下来，回首我所经历的一切时，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那个混血种中的英雄，其实比我们所有人都要孤独。

 

——《卡塞尔：曾经的辉煌》昂热 著

【壹】

 

2012．11．09

路明非去找昂热的那天天空中下着雨。

 

他坐在校长室巨大的落地窗前，逆着光面容看不真切。身后被层叠的云铺的满满的，不见一丝阳光的灰色天空像是巨大的幕布，路明非的微笑在这样的背景下隐约染上了悲哀的色彩。

 

昂热在心底笑了笑，他果然是老了，“悲哀”这个词竟然如此轻易地就浮现在脑海。他自认为还算了解路明非，他记忆中这个孩子的笑容永远都是白烂带着一点小小的无赖，在和楚子航秘密结婚后，连那一丝痞气也都开始逐渐消散。昂热以前从来没想过他们能走的这么远，他目睹他们从并肩作战到成为恋人，再到在卡塞尔的大厅里交换戒指，回忆一帧一帧闪过，裹挟着恋爱特有的甜蜜感，昂热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微笑。他为这对孩子感到骄傲，真的。

 

“那么，你有什么事？”昂热笑了笑，想幽默一下，“申请你和楚子航的国际消防日婚假？”

 

路明非摇了摇头，嘴角那丝微笑好像凝固在了脸上，有种莫名的违和感：“师兄有事，我来……是想找你谈谈。”

 

“哦？”昂热挑了挑眉，深吸了一口雪茄，惬意地眯起眼睛，“说吧。”他指了指窗边的酒柜，“要点酒么？”

 

“不用了。”路明非低下头，从口袋里摸出一份信，雪白的信纸上没有落款，他把信递给昂热，“在12月初的时候打开。”

 

昂热狐疑地看了路明非一眼。是给父母的？他在心里猜测着，但在路明非充满警惕与些许不安的注视下终究没有开口。

 

路明非站起来向门口走去，扶上门把手时他顿住了，背对着昂热开口，语调凝重，“一定要在21天后，12月初的时候才能打开。”

 

“放心。”昂热随口应着，把信封夹进文件夹里，“我这点信用还是有的。”

 

但是，在之后的年岁里，昂热恨透了自己的信用。他不住地幻想着，如果在那个时候，他能够打开那封信，或者至少发现一点路明非的异常，是不是就能阻止一切的发生。他也不止一次地想着，当路明非说出21天，将他的生命以天来计算的时候，他自己的心里会是多么的悲凉。

 

 

【贰】

 

2012.12.01

这一天，昂热没能打开那封信。因为战争。

 

那场战争在之后的无数年岁里被混血种们反复歌颂。有关那场战争的书籍在被摆放在各个家族的藏书室里、被记载在屠龙的历史里，而那个叫做路明非的年轻的英雄也因此而家喻户晓。

 

但昂热一点都不想回忆。他记忆中的战争十分模糊，像是布满灰尘的照片，而他一点也不想拭擦。

 

但是强迫自己忘记不代表战争所造成的痛苦就会消失，相反，它如此鲜明地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液里，偶尔回忆时，痛彻心扉。

 

路明非死了，楚子航失忆了。这是他对战争的最为深刻的记忆，这些在他读完路明非给他的那封信时转化成满心的悲戚，还有无尽的自责。

 

很久以后有一位著名的作家在描述这场战争时学术性地下了定论：“混血种对抗龙族，有史以来最为伟大而压倒性的胜利。无数混血种和S级英雄路明非以生命换取了百年的和平。扭转了屠龙事业的局面，从此，混血种的优势将重新评估。”

 

如果昂热能够看到这句话，他一定会狠狠地爆上一句粗口。被那些历史学家所忽略的，恰是最最不能忽略的，战士们鲜活的生命和情感。也许路明非的死亡和几亿人的生存相比微不足道，但是如果那位作者能够亲眼目睹那场战争，那么，也许他应该写上：“龙类与龙类的对抗，爱情的伟大令人落泪。”

 

历史甚至无法还原一个最简单的真相，真是讽刺啊。这是昂热，卡塞尔前校长在去世前最后的念头。

 

路明非的信他终究是看到了，那个少年用无比认真的语调和昂热对话，即使只是寥寥数字，昂热仍然能够感觉到，那言语中所散发出的，王者的威压。

 

“……我死后会保持龙体，我身体下有两个灵力球，把他们带走，带给楚子航，他们是我们两个的孩子……楚子航会忘记一切，这是我最后能为他做的，不要让他想起我……五年后言灵的效力会减弱，他的记忆会有一段时间的松懈，他若幸福就永远别让他知道我的存在，他若痛苦，也不要告诉他我的存在……我留下的信，如果他能记起我就给他，如果他不能，请将它埋在战场上。

 

永别了。”

 

——永别了。

 

 

【叁】

 

2012.12.31

这一年的年末，楚子航见到了他的孩子。昂热抱着两个孩子站在他的面前，看着这个刚从昏迷中清醒的男人冷静地叫他校长，但看到两个孩子时脸上空白一片的表情让他心寒。

 

“他们叫子明和子非。”昂热把熟睡的孩子们放在病榻上，看着楚子航一脸惊讶地抱起他们，僵硬的嘴角慢慢扯起一个微笑。

 

他就在这个瞬间落荒而逃，经历了那么多事后，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还会有想要落泪的冲动。

 

 

【肆】

 

2017.07.17

楚子航来之前，昂热其实一直在发呆。对象是墙上的那幅画像。

 

直到他听到走廊上传来喧嚣，是楚子明。他先前一直不懂为什么和路明非长得一摸一样的楚子非会有楚子航的性格，后来才恍然这其实是他们爱情最好的结晶。

 

他深吸一口气，选择在这个时候告诉楚子航所有的一切。

 

“明非，真是对不起。”昂热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少年的头发，却只碰到冰凉的玻璃，“他很幸福，但我还是想要告诉他。”

 

 

【伍】

 

2017.11.09

 

昂热没想到五年以后他还能经历这样的一幕。楚子航站在他的办公室里，身后的落地窗映着同样暗沉的天空。子明子非站在他身边，面面相觑，不知道爸爸要干什么。

 

“昂热，”楚子航把两个孩子往前拉，“他们就交给你了。”

 

他下意识地张开口，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满室的静默。

 

最后昂热还是上前一步将两个孩子拢到自己身边，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他对着已经走到门口的楚子航的背影开口：“……别做傻事。”

 

楚子航顿了顿，声音沉重得像是叹息：“我只是……想去陪陪他。”

 

 

【陆】

 

2022.12.01

在楚子明和楚子非十岁的生日上，他们收到了最好的礼物。

 

一份来自楚子航的信。

 

楚子明站在蛋糕前用稚嫩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读着：

 

“昂热，我想了很久也想通了很多。明非让我忘记了他五年，却不知道我要记住他一辈子。

 

很抱歉丢下了孩子们。五年来谢谢你的照顾。子明子非，生日快乐。”

 

“昂热爷爷，”子明困惑地抬起头，“爸爸是什么意思啊？”

 

“意思是……”昂热把两个孩子搂到身边，苍老的脸上露出这么多年来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你们的爸爸，要回来了。”

 

阳光流水一般溢满校长室，恍惚中只觉得画像上被定格的少年的笑容仿佛金子一样蓦然变得无比明媚。

 

明非，你看到了吧？其实，他从未离开。

 

 

—F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