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茂智)Pocket Lover （上）

写在前面的话：几年前的黑化作，修改了一些段落和错别字。

 

……负能量爆棚，不推荐食用，现在点叉叉还来得及。QwQ

 

猎奇有，非常差劲的情节有（几乎全部都很差劲），尺度是R-20。

 

最后的提醒：慎入！很少写慎入，所以写了的话就是真的慎入！里面真的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东西！

 

 

00

 

少年的脸庞苍白得一如身下的床单，黑色的发丝散在枕头上，对比鲜明得几乎有些扎眼。吊瓶挂在架子上，里面的液体滴滴答答，流进这个已经了无生气的躯壳。

 

心电仪还在运转，发出微妙的噪音。

 

“他……还有多长时间？”守在他身旁的女子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呆然地望向穿着白衣的男人。

 

“不知道，但情况真的不容乐观。他感染的是一种只在精灵间传播的病毒，人类染病的……他恐怕是首例。”

 

“皮卡……”明黄色的精灵神情低落地趴在床边，望向自己搭档的双眼已然蓄满了液体。

 

“滚开！！！”一直神情僵涩的女子猛然尖叫着轮着胳膊向精灵狠狠一挥，毫无防备的他重重地摔在了地砖上。

 

“都是因为你……那孩子那么喜欢你！要不是因为你他怎么可能染上这种稀奇古怪的病！他明明连感冒都很少患上啊！！！”女子已经有些癫狂，一向美丽的脸孔正因为狂乱的怒气而扭曲着。

 

“他爸爸也是，就是为了你们……抛下这个家不知道多少年！是啊，你们永远是最重要的，和你们在一起冒险当然比和家人在一起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有意思对吧！！！”

 

泪水模糊了扭曲的笑脸。

 

“这孩子还真是像他爸爸……那么喜欢你们，那么那么喜欢——结果把自己的命都搭上了！！”

 

“这位夫人……请你冷静一点——”

 

“不要管我！！！”已经失去理智的女子力气大得惊人，已是成年男子的医生被她推得一个踉跄，晃了几下没站稳竟坐在了地上。

 

伤心至极的女子还在向已经缩在墙角的精灵不断逼近。

 

“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死……如果没有你……天啊！为什么消失的不是你？！”

 

皮卡丘吓得全身僵硬，动弹不得，只有泪光一闪一闪。

 

“我恨你……恨你啊！！”

 

失去了理智的女子抓起插在苹果上的水果刀，向着心中的罪魁祸首狠狠刺了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手迅速而有力地攥住了她的手腕。

 

“他还没有死，花子夫人。”

 

咖啡色发丝的研究者语气平稳，不动声色地取走了她手中银光闪闪的凶器。

 

“交给我吧，我是专职的精灵研究者，比起为人类看病的医生来说更熟悉他的病情。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如试一试其他的方法，说不定会出现奇迹呢……您说是不是？”

 

女子无神的双眼怔怔地掉下几滴泪来，点了点头。

 

青年缓缓起身，望向窗边的病床。自己的手不知什么时候握成了拳头，握得那么紧，仿佛下一秒就要顺着指缝流出鲜红的血来。

 

 

01

 

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葬礼上女子撕心裂肺的哭声足以让闻者心碎。

 

棺木中填满了洁白的蔷薇，少年以生前绝对少见的安静模样躺在洁白的花瓣中，干净得像个天使。

 

他生前的好友们脸色沉重地从他面前走过，献上无数的泪水无数的叹息。

 

最后的送别。

 

被认为是死者生前最好朋友的小茂此刻一脸麻木，似乎是受了过于沉重的打击，已经对外界毫无反应了。

 

被他抱在怀里的皮卡丘也是一副相同的神情，不哭不笑，毫无反应地被抱着。

 

他们慢慢地踱步走着，逐渐远离了悲伤的人群。

 

墓园里刮起了凄厉的风。

 

“最后一面么……哈哈。”他轻笑出声，视线下移，深深凝望着那只颜色明亮的精灵。

 

“也许你会觉得匪夷所思，但这的确是真实的。你没在做梦，灵魂应该是没有梦境这一说的吧？我还真不太了解这个呢，改天查一查再告诉你吧？”他温柔地把他抱至眼前，很难想象不久前他还在用一张恨不得要杀人的脸恐吓他。

 

“那么……现在感觉如何？这么多人来挽留你呢，很感动吧？你看，连真嗣那个家伙都来了。看来他并不讨厌你啊，安心了么？”

 

“皮卡！皮卡皮！”一直呆愣着的精灵忽然间用力挣扎了起来，他恨恨地瞪着面前微笑的青年，脸颊处火花四溅。

 

“哎呀，别激动别激动……你还不适应这个身体，小心别伤着自己。”他漫不经心般地戴上了橡胶手套，然后轻轻摸着他翘起的耳朵，精灵皮肤饱满的触感充满了生命力。青年有些心情复杂地眯起了幽绿的眼眸。

 

“为什么这么做？这还用问么，当然是为了救你啊。你以为我会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么？”眸色渐暗，他挑起嘴角冷笑了起来。“看着你束手无策，乖乖看着你在眼前消失，最后只能在你的墓碑前痛哭流涕……那样的话不过是个无能的傻瓜罢了。”

 

“皮……皮卡！”怀里的精灵的脸颊已经劈啪作响，气得鼓鼓的模样很是可爱。

 

“好了，别生气嘛……好好，是我不对，不该说你的朋友们是傻瓜。我才是傻瓜，最傻最傻的那种……别生气了好吗？”

 

他把脸蹭在精灵富有弹性的皮肤上，语气软软地哄着对方。

 

“皮卡……”一向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这才软下了身子，老老实实地窝回了对方怀里。

 

寒冷的空气呼啸着卷走了几片干枯的叶子，小茂一脚踩上去，发出细碎的脆响。

 

“天气冷，当心别感冒。”他把怀中小小的身体用风衣裹了个严实。

 

“告别的场面也看够了吧…那么，我们回家吧，小智。”

 

 

02

 

小智对于他的新身体还处于热情高涨的好奇阶段，一会动动耳朵，一会儿甩甩尾巴，后来开始像只白痴猫一样追着自己的尾巴转起圈来。

 

看了他半天后，小茂终于扑哧一声乐了：“果然，不管外表再怎么变，小智就是小智啊……”

 

“皮卡！皮卡皮！”显然这声坏话被当事人听到了，他气得一下子蹦上了研究所的转椅，跳着脚抗议起来。

 

“啊……抱歉抱歉，你听到了？不过那是在夸你哦，嗯……是说你很有个性啦……你那明显的怀疑眼神是怎么回事啊？”

 

被装进了皮卡丘的小智目前和小茂是语言不通状态，交流只能靠猜测对方的意思。小茂也曾经把键盘摆在小智前面让他打字，但是小智没打几下就嫌累嫌麻烦，这件事也就作罢。

 

“皮卡，皮卡丘！”

 

小智又开始闹腾了。他笑了笑，放下手头的文件弯下腰对上那圆溜溜的眼眸：“怎么了小智，肚子饿了么？”

 

“皮卡，皮卡丘！”他摇摇头，顺便摆了一个战斗的姿势。

 

“你……莫非是想叫我帮你特训？”小茂苦笑着歪了歪头，“没关系，你不用战斗也没关系的。精灵战斗中受伤可是很痛的哦？”

 

“皮卡，皮卡丘！”小智很坚持，从刚才起就一直在重复同一句话。

 

性子还是那么倔……小茂挠挠头发，叹了口气，只好妥协：“好吧……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我可是很严格的。当然，要是你后悔了可以随时停止……”

 

“皮，皮卡！”没等他说完小智就兴奋地跑了出去，一边还不断回头催他快点。

 

小茂对他的速度有点无语：“……电光石火，不用教就领悟了，不愧是小智。”

 

 

03

 

主角不见了，但故事依然要继续。

 

小智年轻的躯体化作了屡屡青烟没几天，小茂的头发上也飘起了青烟屡屡。

 

“那个……小智，我的发型我已经很满意了，请不要再恣意地改造它了好么？”

 

十万伏特再次打偏了，小智谄笑着吐了吐舌头。

 

“冲我卖萌也没用！现在，结束训练！然后去吃饭！”发型全毁的研究员脸色也变得黑压压的，小智甩甩尾巴，蹦跶蹦跶着就逃跑了。

 

“喂……别这么随便就跑出去啊！”伸出一只手想阻止，但那抹亮黄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走廊深处的阴影中。

 

小智的神经真是粗到无与伦比，要换了其他人的话一定会感觉像做了噩梦一样挣扎个不停吧。他竟然一下子就接受了，还很享受难得变成精灵的经历……好像以前经历过这种事，所以见怪不怪了？所以才说他的经历就是丰富过头了啊。

 

不过，这样也好……小茂伸手挡住了酸涩的双眼。

 

这样就好。

 

 

04

 

变成这副样子差不多已经有一个礼拜了，小智终于习惯了用四肢奔跑，用尾巴保持平衡。当然，最棒的是可以亲自发出那些炫目强劲的绝招。

 

指挥战斗和亲自上阵果然差太多了！果然还是自己亲自上阵更痛快啊！

 

一直和小茂呆在研究所里，他也不知道外边都发生了什么，倒真有些闭关修炼的味道了。

 

这些天小茂一直陪在他身旁。不愧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对他这么贴心……小智不禁有些感动起来。

 

虽然，他跟得太紧了，自己做什么他都要过问。比起朋友，现在的他更像是个监护人。他知道他是担心自己，但他也没有那么脆弱那么娇气。

 

他是小智，是要站在世界顶端向下俯瞰的人。

 

不能再继续宅在研究所了，该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了！小茂不在，窗户大开。小智毫不犹豫地跳上椅子踩上窗台，从窗户窜了出去。

 

在常磐森林电晕了几只绿毛虫，心满意足的小智沾着一身树叶子游击队长似的从窗户再次跳了回来。

 

迎接他的是小茂铁青的脸色。

 

“你去哪了？”

 

小智被那寒冰一般的语气吓了一跳，他悄悄抬头，看到对方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从没见过他这种表情，以前吵架时都没有见过……

 

生气了？不过这种情况下生点气也是正常现象，可这种寒气四溢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皮卡……”

 

“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褐色发丝的研究员一下子低声嘶吼起来，眼眸中燃起了寒冷的火焰。“整个研究所我都找遍了，就是找不到你。别人都以为我疯了……”他痛苦地将脸埋进掌心，指缝缓缓张开，露出一双美丽又有些可怕的碧绿眼眸。

 

“要是你出了什么事的话，我……我……”

 

“皮卡……”小智被他的样子吓了一跳，他有点不知所措地摇晃了几下，刚走几步就被扑上来紧紧地抱住，力道大得几乎差点让他窒息。

 

“不要离开我……我不能再次失去你了……”青年咖啡色的脑袋紧贴着小智的，能感觉到他在微微颤抖。“要是连你也消失的话……”

 

他的声音染上了鼻音，小智感到自己的左肩凉凉的。

 

他，那个不可一世的小茂……竟然在哭！？为他？

 

心底不受控制地动摇起来。他竟然重视他到如此的地步，小智感到不可思议，同时心中也暖暖的如同被泡在了热水里一般。

 

“皮卡……”伸出短短的前爪，他有点笨拙地拍了拍对方的头。

 

过了良久，小茂终于放开了他。干干净净的脸上有被擦过的痕迹，果然，那并不是错觉。

 

“哎，让你看到了丢脸的样子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然后飞快地换了个更严肃的表情：“但今天是你不对在先，所以作为赔偿……你要和我约定，以后不能到处乱跑哦？”

 

小智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但看到对方灿烂的笑容后忽然反应了过来：等等，那他以后岂不都没有人身自由了？！！

 

喂，等等啊——

 

“去做饭了，稍等哦，今天是你喜欢的汉堡肉套餐呢！”

 

“皮卡皮！皮卡！”小智焦急地追着对方想要求撤回，但他却已经走出很远了。

 

那苍白的背影看上去遥远得像是隔着两个世界。

 

 

05

 

如果要给小智定性的话，他一定是野生的而非家养。把他一直放在家里他大概会像菌类一样发霉吐泡。

 

所以经过反复思考后，小茂决定带他出去散散心。当然，小智要装成一般的精灵那样听从小茂的指令，不可以胡乱发招，以免让人起疑。

 

小智一听说要出去顿时兴奋得像是要踏上新大陆一样，原地转了好几个圈最后还跳到了小茂的肩膀上。小茂心里暗笑着他的行为举止真是越来越像只真正的皮卡丘了，同时也感到了一阵意味悠长的苦涩。

 

回不来了，以前的那个他。

 

再也没办法揉乱他的一头黑发，也再也看不到他不甘心的表情，再也握不住那双总是带着半指运动手套的手，甚至连他爽朗的声音也再听不到了……

 

“皮卡？”小智歪着头看了看他。小茂在发呆！真是难得啊！

 

但是，他还在这里，自己的身边。

 

至于代价……他承受得起，也必须承受。

 

因为对他如此执着。

 

“没什么，你的尾巴不要晃来晃去，会弄乱发型……”

 

“皮卡！”

 

“喂喂……你这家伙，故意的是不是？！”

 

 

06

 

露营的时候等待饭做好是十分无聊的一段时光，小智实在是坐不住，于是溜溜哒哒地离开帐篷去散了散步。

 

因为马上就回来，再加上小茂做饭跟做实验似的那么专注……小智怕一打断他就会发生爆炸，就没跟他打招呼。

 

在途中遇到小霞纯属偶然。

 

绑着橘色歪马尾的少女沐浴着夕阳跪坐在湖边，她望着湖面若有所思，侧脸很美，但出乎意料地了无生气。

 

再仔细一看，少女的眉眼间溢满了悲伤和愁苦。一向朝气蓬勃的少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究竟发生了什么？

 

被人欺负了？小智咬紧了小小的牙齿，现在的他可以亲手帮她把坏人电得焦黑！

 

“小智……”喃喃自语的少女，好像发出了这三个音节。

 

“皮卡？！”小智被叫了名字，条件反射地应答出声，却忘记此刻的自己已经今非昔比。

 

“皮……皮卡丘？！！”小霞猛地回过头来，正好看到一只金黄的皮卡丘正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

 

“你是……小智的那只皮卡丘？！为什么会在这里？”小霞踉跄着跑到自己身旁，一把将他抱起。

 

……哎？小霞在说什么，我的那只皮卡丘？

 

“是啊……你是小智最重要的搭档，小智不在了，你一定很伤心吧……呜……”少女说着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等等，等等。她在说什么到底，自己最重要的搭档……皮卡丘？什么时候的事？为什么自己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智……呃，呜呜……小智……明明是那么精神的一个家伙，为什么，为什么会得上那种病，为什么竟会……”她抱着小智，早已泣不成声。

 

潮湿的，晶莹的。

 

是泪水。

 

她在哭，小霞在哭。

 

明明是那么坚强的女孩子，强悍的水系道馆馆主，竟然在哭。为什么……为什么这么伤心？

 

惹哭她的，是小智……

 

我就是小智。

 

我……

 

已经死掉了。

 

小智忽然笑了出来，脑海里一片清明。原来我已经死掉了啊……为什么会忘记呢，神经也太粗了，简直就是没脑子吧。

 

没办法啊，因为他是个迟钝的家伙啊。

 

天色变暗了也察觉不到，衣服破了也察觉不到，受了伤也察觉不到。有人讨厌自己也察觉不到，有人喜欢自己也察觉不到。生了病也察觉不到，所以连自己已经死了的这件事也是察觉不到的。

 

快乐的人生，不是吗？

 

很快乐，很快乐。所以等到察觉到了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他作为“小智”的一生已经就这样结束了。

 

“那么……皮卡丘以后有什么打算呢？”少女终于止住了泪水，低下头来用那双温柔的湖水般的眼眸凝望着自己。“小智……不在了。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明明就在这里。小智苦笑，但嘴里只能发出皮卡皮卡的声音。

 

对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小智……已经不在了。这里只有一只举止怪异的皮卡丘。

皮卡丘。

 

“那么……以后要不要……和我一起旅行？”小霞说得有点腼腆，接着磕磕巴巴地补充道：“当然，我并不像小智那么优秀，但是我可以一直陪着你……这样……”

 

小智愣愣的，毫无反应。

 

“那个……”小霞有点焦急，“皮卡丘……？”

 

皮卡丘。皮卡丘……小智喃喃地重复着。

 

我最重要的搭档……

 

“皮卡丘————！！！”

 

大脑中涌出了无数气泡般的物质，痛得几乎要爆炸。他抱住头，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尖叫。

 

脑浆被不成形的力道狠狠撕扯，视野也连带着扭曲变形，世界在他的眼中被挤压成怪模怪样的形状，所有感官融化在一起向他倾斜过来。晕眩感让他的胃痛苦地痉挛起来，消化液溢满口腔，他趴在地上吐得翻江倒海。

 

在极度的晕眩中他感到有谁轻轻将他抱了起来，视野的角落之中他看到了对方翻滚的白色衣角。

 

总觉得……这是十分罕见，又十分好看的景致。

 

“你是……小茂？？！啊，是这样啊，小智把皮卡丘托付给了你是么？”

 

“是。”

 

“这样……那我就放心了，请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小智不在了，这孩子一定很伤心吧……”

 

“请不要担心，我会一直陪着他的。”

 

“那就好……不过，还真是羡慕你呢，小智很信任你吧……”

 

耳边听到两人的对话。模模糊糊，好像是融化的梦境一般。

 

温暖的手臂一直环抱着他，他的视野渐渐模糊起来，各种感官也渐渐褪色。

 

在意识流向远方的前一秒，他仿佛看到了充满悲伤的谁的笑脸。

 

 

 

07

 

“你醒过来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小茂温柔而带点焦急的脸。温柔，焦急，但是没有本该有的愤怒。

 

明明每次自己消失不见时他的脸都会变得如同冰封一般，那种冰冷的愤怒更加冷人恐惧。像是在临界点蛰伏着，再过一点就会爆发，带来超乎想象的可怕后果……

 

不过看上去他的心理准备白做了，小茂好像没生气。

 

小智松了口气，摇了摇头。

 

小茂的表情也缓和了下来：“那就好，你突然昏倒，吓得我差点心脏停跳……”

 

“皮卡皮卡……”哪有那么夸张。

 

忽然间，小智的身体僵住了。他回忆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忘记了他……

 

在小茂惊奇的目光注视下，小智走到了键盘面前，费劲地敲下了一行字。

 

【皮卡丘在哪里？】

 

空气忽然一下子像被冻结住了一样，呼气都会发出咯咯的结冰声。背上的毛一根根地竖起来，像是要抵御寒气，又像是在预示着危险。

 

褐色发丝青年的表情挡在长长的刘海后面，研究所青白的灯光照得他的皮肤毫无血色。

 

末了，他咧开嘴，嘲讽地一笑。

 

“啊啊，终于察觉到了？你还真是迟钝呢……”他低下头，缓缓地逼近浑身僵硬的小智，将他细小的身体笼罩在自己的阴影中。

 

“想见皮卡丘？很简单啊……你自己去照照镜子就行了。”

 

伴随着愉快微笑说出的，是恶魔一般的低语。

 

小智如同五雷轰顶般呆立在原地。

 

“如何……很高兴吧？你和你最重要的搭档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啊。”眼前一向温柔的青年眼中渐渐染上了偏执的情绪，那看上去并不是喜悦的感觉，却让他无法自制地咧开了嘴角，笑得几乎身体都颤抖了起来。

 

【为什么？】

 

精灵体内的少年费尽全身的力气来打字，极力克制着，以免一个十万伏特招呼上去。

 

“什么为什么？是说为什么把你的灵魂放进皮卡丘里面？哈哈……你还真是问了个高端的问题呢。”他皱起眉，但依旧笑了出来。“好吧，看在你的智商终于有所长进的份上就稍微为你解释一下吧……”

 

“精神这种东西是很不稳定的，它存在着所谓的波长。和你波长最吻合的……就是这家伙，你最重要的搭档，你看得比命还重要的皮卡丘。不吻合的话，被做了这种事情两个人都活不了……”

 

“但是，就算是吻合也并非万无一失。把不稳定的精神从一具肉体转移到另一具肉体，就像是用筷子夹着嫩到极致的豆腐一样，稍有闪失就会掉下去……是的，会掉落一部分记忆。”

 

“你的话……正好损失了和你的宿主有关的全部记忆呢……哈哈哈……真是讽刺啊。”

 

全身的血液冻结再倒流，这种感觉实在是奇妙得让人想死。他几乎佩服起在这种状态下还能打字的自己了。

 

【放我走。】

 

“……”

 

死一般的沉默。

 

青年再次开口时，语气已经变得有点飘忽了，几乎温柔得有些神经质。

 

“为什么啊……为什么要离开我啊？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只是不想你就这么莫名其妙的死去，想要救你，想要把你留在身边……这难道有错么？”

 

他的手指温柔地抚上他紧绷的皮肤，以研究者的准确眼光按在了皮卡丘身体上动脉的位置。

 

“还是说，你觉得就那样死掉比较好？那么需要我现在杀了你么？”

 

不能动，浑身如置冰窖。

 

不是玩笑。他是，真的想要杀掉自己。

 

近距离，他看到对方的瞳孔猛烈地收缩起来，嘴角裂成了一个狰狞的弧度。

 

似乎并不打算听他的回答，情绪已经彻底失控的研究者一把将他按倒在地板上。文件散落，像漫天的雪，白色的……他想起了在医院的那些日子。

 

那时的他还有着清醒的意识。妈妈在一旁削着苹果，说着不知是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的话；皮卡丘一直睡在自己身旁，身体和自己一样日渐消瘦；来探望的朋友每来一次脸上的担忧绝望就加重一分；还有小茂……穿着和医生一样的白袍的小茂，他对自己说，你不会死，绝对不会，我会救你……

 

小智仰着脸望向撑在自己身上的青年。明明做着粗暴的举动，却像个被害者一样一脸的委屈。

 

“你以为我就愿意把你放进这家伙的身体里么？！每天看着自己的情敌在眼前晃，皮卡皮卡地发着我最讨厌的声音……但是我没有办法……那个身体里是你的灵魂！那是你，我再也无法碰触到的你……”身子被手指狠狠地碾压过，他又露出了那种仿佛要哭出来的表情。“讨厌的触感……可那是你。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是你啊——！！哈哈哈哈哈！！！”

 

又哭又笑的形象全无的他，有点可怕又有点可怜。

 

终于，他的脸部表情归于了平静。他盯着他的脸若有所思，而后缓缓沉下脸来，柔软的唇瓣在他的鼻尖上停留了一下，又像是沾到了什么讨厌的东西一样迅速离开。

 

“我不会再放你走了……绝对不会。”

 

他温柔地笑着，如此宣布道。

 

 

08

 

他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人。

 

最重要的，一直以来都陪伴在他身边的独一无二的，他的战友，他的搭档，他的朋友。

 

他和他合为一体了，但是却再也见不到他了。镜子里的那只皮卡丘会动耳朵，摆尾巴，会十万伏特会高压电击。但是，那不是他。

 

当然，也不是自己。

 

渐渐地，自己的形象也模糊了起来。

 

大家称他为真新镇的小智，他是个大家都觉得很厉害的精灵训练师。他和不同的伙伴一起在全世界各地不断地旅行，不断地挑战自己。身边一直陪着他的是皮卡丘，他最重要的搭档。

 

他有一头乱蓬蓬的黑发，就算用帽子压住也依旧乱蓬蓬的。他个子不高身子不壮，但很结实。他最喜欢吃的是汉堡。

 

最大的梦想是成为世界第一的精灵训练家。

 

他因病医治无效，逝于真新医院，享年十七岁，离他过生日还有半年。

 

是的，这样的小智就像大家惋惜地叹息着那样，已经不在了。

 

现在站在镜子前的，是一个不是幽灵，不是人类，更不是精灵的——怪物。

 

他成了不容于世的一个怪物。

 

把他变成怪物的那个人说，他是为了救他，是不想失去他，所以才这样做。无论时间倒流多少次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他想，也许他应该恨他。但是他知道他说的一点没错，完全是真心话，百分之百地为他着想。

 

借由着百分之百的善意，他来到了这个没有出口的地狱。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朋友，用尽了力气甚至连生命力也被消耗殆尽，为了拯救他。

 

同时也再一次，更加彻底地，杀死了他。

 

无法回头，无法逃走。甚至，连憎恨的权利都被彻底地剥夺掉了。

 

咕噜咕噜地，世界旋转起来。

 

好像有很多东西消失掉了，绝招是十万伏特的最佳搭档，毒舌却嘴硬心软的好友，没心没肺开心笑着的自己。

 

全部，全部，都消失不见了。

 

光洁的镜面反射的对面，亮黄色的精灵沉默地望着他。

 

那是燃烧殆尽后所剩的残骸，向他宣告着已经完全回不去了的这个事实。

 

心如死灰。

 

这样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但是他却无论如何也无法狠下心来将这仅剩的残骸抹杀，因为如果那样的话……

 

就 真 的 什 么 都 不 剩 了。

 

“嗯？在做什么啊，在镜子前面站那么久……我怎么都不知道原来你有这么自恋？”

 

不知什么时候靠近的声音，语调里带着揶揄的笑意。镜子里面出现了昔日好友的身影，加上眼前熟悉精灵的镜像，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从前，自己的两位好友又回到了自己身边。

 

“皮卡……”

 

想要开口呼唤久违的朋友，却被自己声带发出的声音一下子从恍惚中拉回了现实。

 

于是他再一次确认了，一切早已面目全非的这个事实。

 

这才想起小茂还在和他对话。小智刚想开口，却想起他听不懂自己的话，而且对方好像还说过讨厌皮卡皮卡的声音……于是他保持了沉默。

 

“怎么不说话？莫非……”小茂的声音渐冷，眉头也紧皱了起来。“你是在想那个家伙？你最——重要的搭档？”

 

小智无言地望着他。

 

小茂看上去好像是明白了什么，露出了一个居然很爽朗的笑脸：“好感人啊，哈哈哈哈……”

 

下一秒，镜子被砸得粉碎。

 

哗啦啦地，一地亮晶晶的碎片。

 

“哎呀，抱歉，吓到你了？”他若无其事地抱起他，鲜红的血顺着他白皙的指缝触目惊心地流个不停。“抱歉……我没有控制住自己，因为你太在意他了。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啊，总去怀念一些已经消失的东西是很令人伤感的。所以，你看，为了不让你伤心，我把那个东西破坏掉了。”他笑眯眯地凑近小智的脸，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指在那光滑的皮肤上留下几道狭长的血痕。

 

“所以来想想别的事情吧？比如，你看，我为了你受伤了哦？不安慰下我么？”

 

湿热黏腻的艳红色液体顺着脸颊流淌，小智呆然地望着对方自得其乐的笑脸，然后不忍直视般地缓缓闭上双眼。

 

脸上的血痕宛如血泪。

 

在那一瞬间他不得不承认……

 

自己最好的朋友，坏掉了。

 

大概是从遇到了小霞的那一天开始的吗，还是自己没有发现的更早之前？

 

昔日的好友变得喜怒无常，时而温柔时而乖戾，并且对他有一种近乎病态的执着。

 

之后不久，像是理所当然一般，他把他关了起来。因为试过精灵球，但自己和皮卡丘居然有同一个毛病：讨厌呆在球里面。所以小茂只好把他放在一个单独的房间里，但是他随便几次十万伏特就把干净整洁的房间变成了火灾废墟。小茂又只好把他关进了特制的玻璃箱，就如同早年的火箭队对皮卡丘做的那样。

 

有点好笑，但是小智笑不出来。

 

休息的时间他会放他出来，戴着橡胶手套抚摸他——厌恶与沉迷混杂的奇特表情——然后用键盘和他聊天。

 

小智开始的时候挣扎得很厉害，到后来习惯了，居然也麻木了。有的时候也会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闲聊，都是些简单的句子，但只要他有了回应小茂就能高兴上半天，笑得像个白痴。

 

由碎片和谎言拼凑出的日常，脆弱得不堪一击。

 

想要假装一切都和以前一样，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但还是紧紧地握着最后仅剩的一捧碎片不放，幻想着快乐的以往还是有可能由此重建的。

 

就像是灾难的幸存者紧抱着瓦砾一片的废墟不放，一点一点地借由仅存的断壁残垣回想着它以往的美丽，幻想着一切都没有发生，幻想着自己依旧很幸福。

 

小智有的时候会想，他大概也没有什么资格责备小茂。自己同样是半斤八两，明知道已经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支离破碎，但还是舍不得松开满手的碎片。紧紧地握着，哪怕被尖锐的边缘刺伤了自己也不在乎。

 

因为所拥有的，就只剩这些了。

 

若是将一切都抛弃掉的话，会发生什么事情？会得到幸福吗？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幸福？

 

还是说，这个名词，以及背后所代表的一切美好意义，都已经随着这次命运的玩笑完全和自己绝缘了呢？

 

“小智，你在发什么呆？”

 

显示屏的荧光将小茂的侧脸勾上了一层浅蓝色的光边，他似乎心情很好，满眼笑意地将键盘向小智的方向推了推。“该你下了，怎么样，想好了没？不是我说你啊，再这样下去你可要连输八盘了，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下五子棋输的这么惨的。该说……不愧是小智吗？”

 

屏幕上黑色与白色的色块斑驳地交错着，拼凑出各种诡异的形状。

 

耳边是好友一如既往的揶揄，在午后平静的时光里，他却感受到一阵阵的空洞与恐怖。

 

透过纠缠在一起的黑色与白色，他似乎隐隐看到了他们那已经被注定的扭曲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