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七      吃      鱼

我家有位转弯抹角的亲戚，我们喊她六孃。她住在离大山铺街上五、六里地的乡下，但每逢二、五、八日，她必到街上来赶场，且必来我家吃午饭。一进我家店铺，忙碌的父母亲便招呼她坐。她坐下后，习惯地拿起八仙桌上的白铜水烟袋呼噜呼噜地抽起水烟来。我们每次看见她，都恭敬地喊一声六嬢，她有时也会提一串棕榈叶穿起的油炸粑来给我们吃。中午散场了，父母亲也不再忙碌，有时也来一两位换货进货的布客，他们就围坐在八仙桌旁吃饭，摆谈些闲话。吃过午饭，抽过烟，六孃也告辞回家了。临走，总要笑咪咪地对我说：“牛牛，到我家去玩儿！”

有一次，我不顾母亲的反对，硬是跟着六孃去了她家。六孃也有一个儿子，名字叫“花儿”，比我大几岁。他见到我，也很高兴。他拿起撮箕，带我到门前的小溪沟里撮鱼。不一会儿，我们撮到了许多小鱼小虾。我们把一条条小虾择出，丢给伸长脖子望着的公鸡、母鸡们。看见它们飞跑争啄的样子，很是好笑。

六孃把鱼拿进厨房里，很快做出了一大碗酸菜辣椒鱼。我夹了一筷子酸菜放进嘴里，嘴里登时像着了火，辣得难受。我怕吐出来六孃不高兴，便一伸脖子呑进肚里了。本以为吞进肚里就没事了，殊不知那团“火”到哪里就“烧”到哪里，口腔、食道、胃子都火辣辣的，难受极了。我忍着眼泪，低着头，一口一口地扒白饭，不停地呑下饭去，才好受一些。六孃大夹大夹地夹起鱼和酸菜来放在饭碗里，一边大口大口地连菜带饭扒进嘴里，一边发出“咝咝”的嘘声，还时不时边嘘边说：“牛牛，快吃鱼噻！”“花儿”拈了几条完整的小鱼在酸菜上擦了擦，放进碗里到一边吃去了。我扒完了一碗白饭，放下碗筷。六孃叫我再吃一碗，我摇了搖头，离开了小桌子。

六孃一放下碗筷，我便对她说：“六孃，我要回去了。”她表现出很诧异的神情，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怎要走呢？”她掉脸望了望门外说：“太阳都落坡了，走不成了。”我望着天空的余辉，眼泪快要掉下来了。六孃见状忙道：“明天一打早，我就叫｀花儿＇送你回去。”

这次“吃鱼”，已过去七十载了，还令我不时忆及，且感慨良多。

龍鄉夢叟壬寅惊垫日於龍鄉安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