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香（字数1800）

文/冷江

破晓时候，满香就偷偷上路了。一路上被一种大义灭亲的英雄主义笼罩着。待赶到乡政府所在地陈村，见到工作队副队长丁武时，心里才算踏实下来。

满香这回刻意不向李向阳队长反映，其实是动了心眼的。谁不知道李向阳队长在石门山上同吃同住同劳动，跟山上一大家子交情不浅，再加之他为人稳重，做事端方，像这种打小报告搞突然袭击的事，断不会上心。可丁武就不同了，人年轻，革命热情高涨，每日精力旺盛，正是需要整事的时候。像满香提供的这种线索，丁武一听就兴奋了，当即带了五六个民兵扛着枪把子，在满香带领下，急冲冲往石门山上赶。

巧珍早上在山后那片缓坡上放牛，第一时间目睹了急冲冲往山上爬的这帮子人，转身撒丫子就跑到了四爷和太奶奶面前。四爷很吃惊：“他们咋来的这么巧？昨儿个咱们才吃了顿玉米粑，今儿就来查——”太奶奶瞥了瞥嘴，小声说：“除了满香那小妮子，还能有谁？”四爷忙说：“我赶紧去把昨儿个剩的那小半盆玉米面子藏起来，免得说不清楚。”太奶奶手里的烟袋杆伸过来打在四爷手臂上，太奶奶说：“不必了，昨儿晚上我就让你们家那位收了。”四爷心里说，姜还是老的辣！

一路上跑得急，丁武早上才梳好的发型全给露水和汗水给整乱了。他顾不上这些，对四爷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有人举报你们家私藏粮食——”四爷说：“哪能呢，山上该有的不都上交了吗？”丁武说：“没关系，让他们搜搜看，没有自然好——”

民兵们迅疾展开了地毯式搜索。搜了前院搜后院，搜了楼下搜楼上，一个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了，可就是没找到一粒粮食。丁武非常失望，对满香瞪起了眼睛。满香也很着急，她将丁武拉到一边小声说：“明明昨天吃了玉米粑，我以革命小兵身份发誓。要不要咱们扩大范围，将山前山后的所有岩洞再搜一搜？”

丁武一听有道理，忙将民兵们喊过来，让重点再去附近几个岩洞看看。满香自告奋勇带路。大伙儿全都瞪大了眼睛愣愣地瞧着眼前这帮人，特别是看满香时大伙儿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叛徒和汉奸。

妇女和孩子们都吓得不轻。这还了得，扛枪带把的，一大窝子人，但凡查到哪怕一粒粮食，罪名都不会轻。

两个多时辰过去了，满香带着这帮人山前山后转了个遍，最终啥也没找到。丁武走的时候对四爷说：“这回没找到算你们走运，知情不报或者故意隐藏粮食，都是反革命！你们自己好好掂量着吧。”

等工作队走远了，大伙儿愣愣的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满香扭着屁股，大辫子一甩，正要往房里去，太奶奶大声呵斥到：“满香，你过来！”

满香低了头杵在门前说：“听见了，至于那么大声吗？”

四爷以为太奶奶要问罪满香，拉了面前的凳子坐下说：“甭犟嘴，好好听着就是。”

太奶奶说“满香啊，你年轻又识字，下山去找找工作队向阳队长，干点正经工作，别窝在山上跟俺们这帮大老粗给耽误了”

大伙都不理解，凭啥让满香进工作队，要说识字，五爷和五奶奶不都比她满香认得字多吗？

太奶奶既然这么吩咐了，大伙也不好说别的，让满香下山也好，眼不见心不烦，成天窝在山上，说不定哪天又整出啥事来。

要说满香就是能耐，下山后没多久，就跟丁武好上了，顺利进了工作队。后来没几年竟然混上了妇女主任，再后来工作队撤走了，满香也跟着去了县城，当了计划生育干事。

那时候，石门山上的一大家子也早就搬下了山，四爷做了生产队长，眼看着就要提村主任，可眼巴子前却犯了事，主任没当上，队长也给撸了。有人提议去找满香想想辙，被太奶奶断然拒绝了。太奶奶说：就当没养这妮子！

改革开放后好多年了。那天，奶奶和七爷送巧珍去县城搭车回乌沙，经过县中学时，看见对面街上一爿小杂货店前坐了一个中年妇女，看了好久。回到家，奶奶告诉太奶奶：“今儿个我好像看见了满香——”太奶奶没说话，像是没听见。背地里，四奶奶告诉奶奶，满香自进了城，就跟丁武结了婚。后来丁武因作风问题和经济问题被举报，也给撸了帽子。满香拉扯着四个孩子，摆摊卖起玩具和小杂货，勉强度日。真是报应啊，谁让她坏事做绝了呢！

太奶奶去世前，满香带着几个孩子过来磕头。鼻涕一把泪一把，满香扑在太奶奶身上一个劲哭嚎：“老太太你咋走得这么早哩？满香还没来得及孝敬您哩！”大伙儿全都冷冷地看着满香表演。

突然，老太太睁开眼睛，艰难地看着床角落。四爷过去掀开被子和盖批，拿出一个黄皮纸包得严严实实的小盒子来。太奶奶示意将盒子给满香。满香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只银手镯。

四爷把耳朵凑上去，太奶奶说：“这是满香亲娘当年走的时候留下的，今天我原原本本交给你，好好过日子吧”

满香捧着盒子嚎啕大哭，在场的人全都一个个泪流满面。

（原载《淮南日报》2022年7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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