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菜地（字数1796）

                                                  文/冷江

    城里的房子在一层，配后院，院子不大，十来平米。入住前，我不顾妻子反对，托人从农科院买了观赏草种上，如今已绿草如茵。      

    一天， 我下班回家，看到妻子阴着脸，而女儿在一旁窃笑。母亲兴奋地对我说；儿子，你安心上班，不用管我，我有自己的事做了！  

我这几天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母亲辛苦几十年，将我拉扯大不容易。前几天，连哄带求地接她来城里享福，她却嚷嚷着说不习惯要回去。今天难得见到母亲这样开心，我当然也很高兴。

晚上心情好，早早拽着妻子上床。妻子却重重地甩脱了我的手，冷笑着问：春上你买草皮和土，花了小一万吧？我当时怎么反对你都不听！这下好了！

我愣住了：什么好了？莫名其妙！

去后院参观参观，你就满意了！妻子满脸不悦。

第二天早晨起来，脸都不顾上洗就跑到后院，眼前的景象让我大吃一惊！满院的绿草全不见了，呈现在眼前的是一块块新翻的泥土，这些黝黑的泥土被从地底下翻出来，裸露在金色的晨曦中，散发出淡淡的芳香。

正在后院忙着的母亲见我来了，弯腰抓起一把松软的泥土凑到我面前，欣喜地说：你瞧瞧，这土多好啊，又肥又透气！

    我无心看土，却发现母亲头上又添了白发，突然间有了些担心。

母亲却兀自高兴地说，我呀，只要有地种，心里就踏实！很快你就能吃到原汁原味的的家乡菜！

 接下来的几天母亲像打了鸡血，忙前跑后，成天泡在那十几平米的小院子里。她是真把那巴掌大块地当成了故乡的庄稼地。

 只要母亲高兴就好，我这么想，也这么安慰妻子和女儿。

 好几天过去了，娘俩似乎接受了现实。

这天下班一进门，就闻到一股说不上来的气味。晚饭时，冲突上演。女儿竟当面大声斥责奶奶，妻子也在一旁帮腔。母亲陷入了空前的孤立。我将妻子和女儿拉到房间，关上门压着嗓子责备：不就挖点地、种点菜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女儿摇着我的身子像摇着一棵歪脖子老树：爸，爸，你再不管，咱家可就要成为全社区众矢之的了！说时，女儿还特意在众矢之的的“矢”子上提高了音量。原来为了让蔬菜茁壮成长，母亲将马桶里的粪便积起来沤肥，难怪满屋子都是那股奇怪的味道！

 母亲的这次举动超乎了我的想象,但咱们还是得多理解老人！突然间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老家，离开朝夕相处的土地，总得有个适应的过程！

 “得，你理解，你们过吧！”当晚，妻子就带着女儿去岳父母家住了。

 母亲像做了错事的孩子，红着眼框小心翼翼问我：儿啊，姆妈是不是惹你媳妇生气了？

 我忙陪着笑脸说，哪里，哪里，您想多了，小淳要考试了，她妈陪她住姥爷家，离学校近，方便辅导！母亲没再说什么，但我能感受到她的心事重重。

 我知道，母亲对种地有着一种几近宗教式的执著和敬畏。刨地、播种、育苗、施肥、浇水、锄草，桩桩件件，有板有眼、决不含糊。

但今天确实有点过了，我想趁机婉转地劝劝母亲：姆妈，城里条件比不上农村，巴掌大地，种种玩玩得了，您也别太较真了！回头我给您弄点化肥来，省得每天积肥沤肥。

 母亲抬起头来很严厉地看着我：那怎么行？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再好的化肥都没有粪好！

 周末在家休息，咚咚咚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心里暗暗叫苦，邻居们带着物业和居委会的人浩浩荡荡集体讨伐来了。

     母亲像一只受伤的母牛，显然被这个场面激怒了！她大声问：你们每天吃菜不？俺们在自家院里种菜，碍着你们啥了吗？你们凭什么这么欺负人？

     我是左一个道歉，右一个赔礼，最后立下军令状，三天内清除掉一切粪肥，这茬菜收割后不再耕种，众人才陆续散去。

母亲委屈的像个孩子，轻轻啜泣。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母亲。

     从这天开始，母亲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了。很多次下班回家，我都看见她站在院子里，呆呆地望着南边的天空，一站就是好半天。我让母亲每天出去走走，到附近的公园里转转，找人聊聊天。母亲却微微摇了摇头。

     很快到了这茬蔬菜收割的时候，母亲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只见她她弓下身子，抓住大白菜的下半部，轻轻一旋，连根拔起，动作干净利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自信与从容。一棵棵大白菜，码在一起整整齐齐。母亲像检阅自己的队伍一样审视着这些大白菜。看着看着，两行清亮的泪水悄悄从她褶皱的眼眶中滑落。

晚上母亲郑重地对我说，明儿去把你媳妇和孩子接回来，一家人团团圆圆的才像个家！我死劲点了点头。

次日起床，餐桌上比往日提前摆好了早点，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袭来，我一边大声喊姆妈，一边找遍整个屋子，也没发现母亲。后来在后院，隔壁王大爷告诉我，你母亲一个人早早出去说是挖什么草去了。

我颓然地看着眼前精心平整过的土地，微凉的晨曦像雾一样向我漫过来。

（原载于《译声》2022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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