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小小说评述之二《近乡情怯:解读黄建国的谁先看见村庄》发《莫愁小作家》,存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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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味小小说经典系列评述之二
近乡情怯
——读黄建国小小说《谁先看见村庄》
黄建国的小小说我只读过一篇,但这一篇就足可奠定他在中国小小说界的地位。这一篇就是《谁先看见村庄》。
这是一篇我非常欣赏的意识流小说。全文寥寥千余字,与传统小小说相比,缺乏明确的故事情节,也缺乏传统小小说所推崇的反转和翻三番之类技巧,甚至缺乏鲜明的主人公形象。在这一点上,与我喜爱的另一篇小小说胡炎的《德富老汉的最后结局》非常相似。
如果说胡炎的《德富老汉的最后结局》,通过大量的有心理活动的情境描写来诗意化烘托人物,从而渲染人物的性格和命运走向;黄建国的《谁先看见村庄》,则是通过漫不经心的乃至于有些“微不足道”的人物对话来暗示人物的性格和心理冲突。
第二段继续用极简的笔墨来交代环境,通过环境来衬托人物的心理活动。注意,黄建国写环境与胡炎不同,胡炎喜欢用大量的动词和带颜色的形容词来把环境写活,而黄建国则是用类似古龙那样的白描手法勾勒环境的轮廓和外部情势。比如描写女孩下车后四下张望,看到的场景:“才五点钟刚过,太阳就已经看不见了,只在西边的沟坡上残留一些余晖。沟川里静得很,雾气弥漫,既朦胧又透明,让人觉得恍若幻影神秘莫测。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这村庄,沟川,羊肠小道,曾经那么执拗地,记不清又多少次在她们遥远的异乡的梦里出现过。”整段文字,长短句结合,短句为主,让人物笼罩在朦胧而又透明的情境里,恰恰暗示了人物内心微妙而又复杂的情愫。身在异乡,思念家乡,到了家乡,又紧张又担心,正所谓近乡情更怯。此处对人物心里的描写通过环境的描写隐隐呈现。
从第三段开始,继续交代情节,以便让人物能继续往深里走。这次交代情节,与开头不同,已经由浅而深、由外而内,逐渐进入人物的内心世界。而且试图舒缓一下节奏,为下文的对话做铺垫。因此文中用了“不急于”、“平息一下心情,定一定神”等字眼。同时完整提出了全文的眼“看谁第一个看见村庄”。
在此之前,作者在第一段已经作了两次类似的暗示,一次是“她们不久将会看见自己的村庄。”,一次是“就能看到她们的村庄了”。
接下来,作者开始用一组动作描写来进一步刻画人物微妙的心理活动。她们“走到了沟川的西边,抬头打量”。注意这里用词非常讲究。尤其是一个“打量”用的好!把人物多年不见的思乡之情投射出来了。在这种情绪感染下,人物看到的回乡之路是带有深深的感情的,即使被野风吹的弯弯曲曲,像灰布带一样,但依然“亲切”!
从此往下一直到文章倒数第二段,全部采用对话。这是这篇小小说在结构上和表现形式上最大的特点。对话内容很琐屑,但却非常符合人物的性格特点和当时的语境。整个对话,梳理起来,大致说了三件事情:一是预想见到家人后激动的场景;一是担心村里人嫌弃和非议她们的工作;三是吞食口红。这三件事情看似随心所欲,其实是作者精心挑选的素材。
先激动后担心,再到做出奇怪的举动,层层递进,把人物心理活动不断引向深处。正因为思念家人,希望给家人带来欢愉,所以担心旁人非议给家人带来不快;正因为怕旁人非议,所以发现口红后需要立即消除。也许“她们以前没想到这会是个问题”,可是在特定环境下,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冒着中毒的危险去吞食口红,只是为了“她们想着这么一弄她们的脸就很本色了呢。”,这里“本色”两个字托出了作者想要表达的立意。那就是在城乡冲突中,二元价值观带给广大农村青年深层次的心里异构。从这一句联系小说的眼“谁先看见村庄”,则赋予了它更多的思考。我想,在这里,作者是在暗示一种深层次的社会问题。
最后一小段文字,作者用“黑夜像汹涌的黑水淹没了她们”,进一步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并让读者沉浸在无边的遐思里,从而赋予了小说余音不绝回味悠长的艺术境界。这种小小说的结尾手法,很多成名作者都已经娴熟使用,比如陈毓在她的代表作《伊人寂寞》的结尾:“我再回头,看见明亮的阳光使展览馆待在黑影里。那里,藏着科学的凉意。”与黄建国的这个结尾有异曲同工之妙。
小小说是有技巧可循的。但是最宝贵的还是文本自身的创新和作者立意的深浅。早些年,中国小小说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各种流派、各种风格竞相绽放,出现了王奎山的古典体,蔡楠的奇幻体,孙方友的笔记体,也出现了谢志强的寓言体和申平的动物演绎体等。可以说小小说风格的多样化是小小说作为一个独立文体逐渐成熟的标志。但近几年来,小小说的同质化现象日趋严重,各类传媒出于迎合大众化的市场需要,不约而同地把橄榄枝抛给了故事类+技巧型小小说,从而客观上助长了这种同质化浪潮。
以胡炎和黄建国乃至陈毓等为代表的意识流小小说是文学性很强,而故事性很弱的创新文本,虽然越来越小众化,但对于未来中国小小说的发展却有着鲜明而又独特的价值。
从这个角度来说,《谁先看见村庄》也给了我们这些小小说创作者新的视角和新的体味。
附原作品全文
谁先看见村庄
黄建国
她们回来了。她们不久将会看见自己的村庄。几分钟以前,长途汽车“嘎”一声停下,她们从窗口扔下大包小包,匆匆挤出车门。汽车重新启动,拖一股白烟,拐过沟岔不见了。一会儿,她们要跨过干涸的沟川,沿着对面那条蜿蜒的小径爬上去,然后,就能看到她们的村庄了。她们从南方赶回来过年,带着一大堆颜色鲜艳的包裹行李。
她们站在路边四下张望。才五点钟刚过,太阳就已经看不见了,只在西边的沟坡上残留一些余晖。沟川里静得很,雾气弥漫,既朦胧又透明,让人觉得恍若幻影神秘莫测。在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这村庄、沟川、羊肠小道,曾经那么执拗地、记不清有多少次在她们遥远的异乡的梦里出现过。
她们不急于爬沟。她们需要平息一下心情,定一定神。再说,她们后头还要进行一场比赛,看谁先爬上沟坡,第一个看见村庄。这是她们的约定。
现在,她们走到了沟川的西边,抬头打量那条像被野风吹得弯弯曲曲的灰布带一样的路。就是它,那么亲切地通向坡顶,通向她们的村庄。
“我不知道为啥一点儿也不激动,”她们中的一个说,“我想我们应该是激动的呀。你说这是为啥呀,二亚?”
二亚说:“你鬼迷心窍!我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哩。你想想,为了省路费,咱们去年就没有回来,快两年了啊。我不知道我一走进家门会是啥情景,先叫爷还是先叫妈?”
不叫二亚的姑娘没有应声。她感到领口和袖口那儿有些冷。刚下车的时候,凉风扑面,怪舒服的;现在,这风突然间又凶又硬,冷飕飕的。内衣好像还沾了汗,贴在身上,风灌进来,说不出的难受。她左右拧一拧身子,把脖子往下缩了一大截。
“你看你,”二亚说,“到家门口了反倒没个形了。”
“我冷。”她说。
二亚也感到了冷。她伸出手去试一试风。她把双手举到面前,翻看自己的手心手背,然后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儿。
“我不想看见我妈的手裂的口子,”二亚说,“我妈每年冬天两只手都裂成了锯齿,她整天痛得吸溜吸溜的。”
不叫二亚的姑娘也张开自己的手指看。
“我想哭。”二亚说。她佯装成哭的样子,“啊呜”了一声,但她马上又嘲笑自己说:“我这是干吗呀,神经兮兮的。”这时候她担心起另外一些问题来。“咱们寄的钱,家里会不会没收到?”
“不会。”不叫二亚的姑娘说,“咱们回去后翻开本子一笔一笔查对。”
“会不会有人认为咱们不干净?”
“你真能瞎操心。谁干净不干净在脸上会写着字?”
“众人口里有毒哩,硬把白的能说成黑的。”
不叫二亚的姑娘有些不耐烦,她哼了一句歌词作为回答:“白天不懂夜的黑。”
然后她说:“我要唱歌。”然后她扭动屁股,怪声怪调地唱起来,“回到拉萨,回到了布达拉……”
“我也唱。”二亚说,“唱完咱们爬坡。”她看见太阳在东沟坡顶上只剩一点儿蜡烛光的颜色了。
“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
她们唱歌。她们的歌声一高一低,在沟川里被凌厉的风撕扯得七零八落,实在不成个什么调子。
“呀,”二亚说,她突然住了声,“我们的脸!”
不叫二亚的姑娘愣着。
二亚顿了一下脚:“我是说咱们嘴唇上的口红,还有描的眼影!”
不叫二亚的姑娘说:“你多漂亮啊。”
二亚说:“我给你说正经的呢。我这个样子怕我妈认不出我来,说我是个妖怪。”
不叫二亚的姑娘哑了声。她看着二亚。她们互相看着。她们以前没想到这会是个问题。她们每天都要化化妆的,包括在拥挤的火车上和颠簸的汽车上。
“一定得擦掉。”二亚说。
她们开始找纸巾。但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和小包,也没有找出一片软一点儿的纸。她们带的纸巾一路上大手大脚地用光了。她们甚至用纸巾擦拭火车的茶几和汽车的窗玻璃,还擦了几次皮鞋,唯独没想到最后会用它来清除嘴上的口红。她们低头四处探望,希望能看见一汪水。但是,没有。沟川是干的。她们盯住自己的衣服,可她们舍不得橘黄色和天蓝色的外套染上不同颜色的斑迹。她们快要恨死自己了。
“我说,咱们吃了它。”
她们用唾沫把嘴润湿,拿牙齿啃上唇,再啃下唇,让舌头转一圈儿,又转一圈儿。她们把唾沫吞下去,又“呸呸”吐出来,沾在手指上擦拭眼影。
不叫二亚的姑娘说:“呀,咱们的口红不高档,吃下去怕有毒。”
“不管它,”二亚说,“这个不重要。毒不死人。”
她们擦啊,抹啊,脸上已麻麻的,只是不知道此时自己脸的样子。她们互相看也看不清,因为太阳早已经熄灭了。她们想着这么一弄她们的脸就很本色了呢。
“呀,天都黑了,”她们说,“咱们快爬吧,看谁先看见村庄。”
黑夜像汹涌的黑水淹没了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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