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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时因屠呦呦老太太获国际大奖，顺带《鹿鸣》里的“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的诗句遂亦见诸报端，关于人们茶馀酒后之口了。

这《鹿鸣》是“四始”之一，小雅的第一篇，序以此为宴群臣嘉宾之诗。

《红楼梦》第九回，宝玉要入塾上学去，到书房中来见贾政。贾政唤跟宝玉的李贵问：“你们成日家跟他上学，他到底念了些什么书？”李贵说：“哥儿已经念到第三本《诗经》，什么‘攸攸鹿鸣，荷叶浮萍’，小的不敢撒谎。”李贵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误为“攸攸鹿鸣，荷叶浮萍”，遂引得在书房里相陪贾政的清客相公们哄然大笑，“贾政也掌不住笑了”。

2

苹，郑玄说是藾萧。孔颖达疏（此字旧读去声）引陆玑曰：“叶青白色，茎似箸（筷子）而轻脆，始生香，可生食，又可烝（蒸）食。”

人都可生食之，怪不得鹿儿吃着要开心得“呦呦”鸣叫了。

《诗经》里是“呦呦”，李贵念作“攸攸”。莫非“攸攸”的读音有异于“呦呦”么？

不错，“呦”与“攸”，声调不同。

呦，於虬切，念阴平；攸，以周切，念阳平。

3

韵书是用反切给字注音的。将上下两个字快速连读，便切出所注字的音来。反切上字管声母和字声阴阳，反切下字管韵母和四声（平上去入）。

《广韵》全书共用反切上字470多个。黄侃太先生和钱玄同先生把它们归为41声类。声类，相当于现在的声母。

呦，於虬切。“於”属影声类，相当于今天的零声母。“虬”是阳平字，但反切上字“於”属影声类，快读切出的“呦”就念阴平。

攸，以周切。“以”属以声类，是一个浊音声母。“周”虽是阴平字，但反切上字“以”是浊音声母，所以快读切出的“攸”就念阳平。

本是“呦呦鹿鸣”，李贵不识，把阴平的“呦呦”念作了阳平的“攸攸”。小说记之，以为趣事。

4

现在普通话莫名其妙把“攸”也念成了阴平yōu。于是，“攸攸”和“呦呦”就完全同音同调了。

如果曹雪芹生在今日，“呦”与“攸”既同调，就不会将李贵所念记作“攸攸”，而是记作“油油”了。

5

《乐府诗集》里收有《读曲歌》八十九首。其中有一首云：

执手与欢（唤所爱之男子为“欢”）别，合会在何时？明灯照空局（棋盘），悠然未有期。

“明灯照空局”就是“油燃未有棋”。油不燃，灯何得明？“未有棋”，谓没有棋子，即所谓“空局”也。“油燃未有棋”音与“悠然未有期”谐。“悠然”指长时间。“未有期”，谓未有归来之期。

“悠”与“攸”“油”等字，在《广韵》等韵书里属同一小韵。同一小韵里的字，反切相同。也就是说，“攸”是“以周切”，“悠”和“油”也是“以周切”。

因为“悠”与“油”同音同调，所以乐府民歌借“油燃”谐隐“悠然”也。

遗憾的是普通话也把“悠”变念为阴平，（但“油”不变，仍念阳平）。我们今天用普通话念“悠然未有期”，很难明白是“油燃未有棋”的谐隐语了。

顺便说说，“棋”和“期”，原亦同音同调，普通话亦生生地拆而开之，让“棋”仍念阳平，而把“期”变读为阴平。

2016年10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