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小憩，与友人登五陵原，塬上古陵巍峨阵列，尽显周秦汉唐之王气。登陵远眺，隐见桃花凝霞处，粉墙覆瓦，起伏如蛇。往之，竹林摇曳半遮一圆门，上书 “绿园”两字，秦篆，亦绿。友人诧曰：“何时添此一景，不知也！”或曰：“进视之。”

门内高台上一老农倚巨石坐地，目微合，执烟袋垂膝，旁犁杖歪斜，似劳作疲乏小憩。石后有青牛转出，一牧童坐牛背横吹短笛，牛回首视老农作惊讶状；头上柳枝顽皮抚牧童脸。细视，雕塑也。老农、犁杖皆砂石，牛青石，独牧童石质细腻，恰现一老一少一牛之质感；柳却真，植雕塑旁，借景之巧妙令人叹为观止。而老农所倚之石稍事雕凿，镌八字皆魏碑，曰：“返朴归真、回归自然”。友凝视良久，未语。

园内皆树。或松或柏、或槐或榆，或粗或细、或高或低，拔地而起、遮天蔽日。绿云蓊翳，撑天地之伞盖；藤蔓交织，网空中之阳光。林内小径石板砌之，向深处兰草沁芳、曲径通幽，杂花生树，鸟鸣其中；置身林中令人陶然忘机。树旁碑石高、低，刻姓名、生卒、诗词、生平，行、草、隶、楷，舞龙绣凤；然树下无坟，顿悟误入树葬陵园矣！须臾，有仙乐自天外传来，时《高山流水》、《渔舟唱晚》，时《汉宫秋月》、《阳关三叠》，其声袅袅、萦绕林间；其声叮咚、若有若无，觅其所出，不知何处。

友人忽曰：吾知雕像寓意矣！李白曰：‘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光阴者，百代之过客。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人之在世，生何迅忽，死却永恒，权作不堪尘世奔波，归家休息耳，何惧之有！唯亲人难舍，只是无奈。设一日归此以骨灰作肥，化肉体之生命为绿色之生命，聚无形之魂魄为有形之大树；汲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沐晶莹之雨露，御浩浩之长风；枝翩翩为亲人起舞，叶沙沙与亲人细语；植大地、倚长空、升华生命于天地间也。而与亲人、天地同在，何乐不为？百年后若能与友共此憩息，其意快哉！”

忽闻妻在耳边唤“起”，睁眼视之，南柯一梦也；思同游“绿园”之友，竟不知为谁。遂披衣坐，急草致市政府《实行树葬建议书》也。

•                            （发表于微信公众号《大文坊》2020年8月16日征文专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