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啊，母亲!”（一）

1984年，Z君已经是西安医学院的第五年，那年他正在咸阳第二人民医院生产实习，3月25号的傍晚，他正在手术台上帮老师做一台急诊手术。这时候，他的一位同学给他送来一个加急电报，上边写着“母亲病重，速回”。

他赶紧下手术，跑回宿舍准备回家的东西。

那时候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

当他匆匆赶到陕西咸阳火车站的时候，发现在第二天12点以前，居然没有一趟去甘肃天水的火车经停咸阳。

Z君母亲在1976年时，曾经因为患脑梗塞，导致右侧肢体偏瘫和语言能力丧失，由于，所有的子女都已散落在异地他乡工作，所以，他的母亲从那时起，就跟随他的二姐，住在了甘肃天水207厂。

这个厂子位于天水市和天水县之间。

经过对过往车次的分析，他认为：从陕西咸阳赶回天水，最快的办法，就是第二天凌晨坐第一班从咸阳去西安的火车，然后从西安上车，乘坐10点左右从北京到乌鲁木齐的火车，可以在下午到达天水。

Z君立刻返回医院，准备以上的行程。

自从1976年以后，母亲住在了天水，而Z君还在陇县当知识青年，在迎接1978年高考前夕，母亲为了让自己的儿子可以获得一点复习的时间，曾经发过一个谎报自己病重的电报，让Z君在高考前去天水复习了一个月的功课。

“会不会是自己春节没有回家，母亲想自己了？”当他返回医院的路上，心里在侥幸地想着。

“但愿是一个假电报”。

刚到医院，又接到第二份电报，“母亲病重，速回”。

“怎麽回事？”

“这么严重？”

“难道自己的母亲这次又犯脑卒中了？不是都已经好了吗？”

第一次脑卒中以后，他的母亲后来恢复的还算不错，除过右手有一点不灵便以外，基本可以行走，语言也已恢复。

他恨不得马上飞回天水，但那时的交通只有依赖火车，根本就没有别的选择。

因为要赶次日清晨的第一趟火车去西安，Z君返回了宿舍准备休息一下。

躺在床上，却一点也没有睡意，和母亲相处的故事，像电影一样在心中展开。

那时在1965年，Z君的父亲因病去世以后的第二年的春天，他当时刚好7岁。Z君和几个小朋友玩耍回来以后，感到腹部有点不舒服，母亲就给揉了揉。过了几个小时以后，突然出现腹痛，之后不断加重。

这时候，母亲和Z君的小哥把他送到了县医院，医生做了检查以后，认为是“阑尾炎”，需要马上手术。

一听到要手术，看着那么多可能的手术并发症，母亲断然拒绝了手术，选择了保守治疗。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之前，Z君的父亲因患肺病，前后辗转，先后去了西安，宝鸡的几家医院，长达好几年中，母亲一直陪在身边。为了给Z君的父亲看病，她签了无数次的字，最终也没有留下自己的丈夫。所以，她已经非常害怕医院这个地方了，她已经经不起任何的手术风险了。

从此，每天她背着自己的儿子去医院打青霉素，回家后给他熬中药，在高烧的时候，她给他用热毛巾降温。

高烧让Z君昏昏欲睡，恍惚中，他的眼前显现着无数个大的火球，耳边却依稀可以听到母亲的祈祷声。

五天之后，腹痛终于减轻，体温也正常了。

看着自己的儿子的恢复，母亲终于高兴地留下了激动得泪水。

Z君在回忆着自己和母亲的点点滴滴，不断地在分析着各种可能的意外。

“老天爷保佑，老天爷保佑！”他在不断地祈祷着。

总算等到了天亮，他赶上了第一班火车来到西安火车站，并顺利地买上了十点左右的火车票。

拿到火车票以后，他赶紧去候车室，寻找自己的小哥，看他是否也来了。他的小哥在西安工作。

“如果昨晚接到电报，他也只有坐这趟火车赶去天水。”

“他真希望小哥没有来。”

“这样的话，也许自己的母亲没有病。”

他确实没有见到自己的小哥，心里增添了一点安慰。

“但愿母亲没有病，是她想见我了。” Z君在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其实，他的小哥也在昨晚同时收到了一份同样的电报，因为自己的妻子怀孕到了后期，需要照顾。

他第二天一大早，坐长途车赶到咸阳见他的小弟Z君，看小弟是否也收到类似的电报。

也就是，当Z君在火车站找小哥的时候，小哥正在去咸阳的长途汽车上。

Z君虽顺利登上了去天水的特快列车，但心里还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很快，火车驶进宝鸡车站。

Z君赶紧伸出头去，看站台上是否有自己的大姐和二哥。因为他们两人都在宝鸡工作。

他没有看到自己的两位亲人。

当车停稳以后，他赶忙下车，沿着站台从东往西寻找。

只见他背着一个书包，快步在混乱的人群中，寻找着自己的大姐和二哥，心中充满了矛盾。

他不希望看到他们，但又怕他们也要踏上这个西去的列车。

好不容易跑到了西头，并没有看到他们。他正要回头再去寻找的时候，“笛”的一声，火车的汽笛已经拉响，火车马上就要开了。

他赶紧从火车位于西头的第一节车厢上车，沿着每一节车往后，一节一节的寻找。

那时候，车上乘客很多，走道站着的都是南来北往的乘客。

Z君仔细搜索着每一个座位和每一位乘客，到了车尾，也没有看到自己的任何亲人。

“也许自己的母亲没事。”

“但两份电报却是从来没有的啊！”他的心里焦急万分。

火车终于在下午4点多钟到达天水火车站，当Z君下车走下火车的时候，只见天阴的很重，早春的寒风袭来，让他打了一个寒战。

这个车站没有下几个人，站台显得空荡荡的。

老远处，Z君看见了他二姐的邻居邢师傅，带着一副近视眼镜，表情严肃站在火车站的铁门外，双手抓着铁栅栏，焦急地往走出的人群中眺望。

等Z君来到他身边时，他一把抓住Z君的右手，紧紧地攥在手中，握得非常紧。一种不祥的预兆沿着他的手传到了Z君的肢体，全身，一直到了心里。

大家没有言语，一直沉默。

等坐车来到207厂时，Z君发现院子里过去的熟人，个个表情严肃，紧张的看着Z君。

等Z君敲开她二姐的房门的时候，出来开门的居然是他的的大姐。

其实，他的大姐已于当晚接到了电报，从虢镇上车，次日凌晨赶到了天水。

抬眼往里一看，亲人和外甥们胳膊上都已带着别着百花的黑色袖带，并已哭肿眼睛，个个满含热泪。

Z君知道“他的天已经坍塌……” Z君的泪水夺眶而出，早已泣不成声。

姐姐告诉他：

“Z君的母亲已经于昨晚，因为第二次脑卒中在天水市人民医院去世”。

张勤奕 写于2014-8-22 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