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是自可留 正文3-7
(2012-10-23 23:33: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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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俟向远武功东阁万俟陌死士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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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3
等衍墨再睁开眼,已经是两天过后的事了。昏沉沉地望着帐顶,手掌握拳,再松开,麻木的感觉传进还没清明的大脑……心里琢磨着这次恐怕睡了不止一晚,想起万俟向远看不出阴晴的脸和吩咐第二天去找贺主管的话,顿时有些头疼起来。
简单地喝了碗粥,路上叫住个下人问了贺主管所在,习惯性的避开其他人疾步朝迟水殿的书阁走去,感觉到今日匿藏在院外的人也没有出现,衍墨心里不由更加疑惑。自来的第一天起,就察觉出有人隐在住院外默默观察,平日的行动却并不跟随。起初并不在意,以为是万俟向远对东阁送来的人还不信任,可为何又突然撤走了?若说万俟向远是有了信任之意……那是绝对没有可能,否则也不会不安排下重要的事来。就算这迟水殿里再闲……恐怕也不会要个东阁所出的死士去当下人。一次次明里暗里的行事和敲击,着实让衍墨伤了神,既不敢随意的再起轻视之心,又想不出这一步步的究竟有何用意。
走近正指挥几个侍从将一摞摞书搬进书阁的中年主管,衍墨打过招呼说明了来意,默不作声的立在书阁门内,静等着眼尾和嘴角已经起了细纹的贺主管吩咐下事情。
贺桓之也不意外,瞧了瞧神色严肃的年轻人,语气沉稳的吩咐道:“前些时候为了安置东阁每年安排的侍从,临时将衍侍卫安排在了一般侍卫住的小院。这几日正好收拾出几间像样的屋子,今日趁着早,衍侍卫就搬过去吧,过会我安排个人带你去新的住处。”句末又压低了声音嘱咐:“少阁主吩咐,搬进去后,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了院子。”
“嗯,那一会我收拾了东西就搬过去。”虽然不知这么安排有什么目的,衍墨瞧着贺主管没有解释的打算,也就简单地应了句,准备离去。眼睛无意地瞟到一排书架上,几本医书映入眼底,看书的新旧应该是新添置的……默默的在心底算计着过几日或许可以避开旁人潜进书阁,拿几本医书来看看,转瞬又想到万俟向远这四个字,顿时打消了念头。
看到衍墨盯着书架上的书看了几眼,贺主管顺口解释道:“这书阁里的书都是按时搬去少阁主书房里替换的,每隔一段时间也会按少阁主的喜好和吩咐添些新的。”说着顺手从旁边搬来的一摞书上拿了几本递过去,“衍侍卫恐怕刚来还不适应,拿几本书回去打发时间吧,迟水殿不比东阁,平日里确实清闲了不少,你慢慢的也就适应了。少阁主待人亲和,衍侍卫也不必整日的绷着神,呵呵。”说完拍了拍身侧人的肩膀,继续忙活起安放书籍的事。
待人亲和么……衍墨略一犹豫,接过书,对着已经走开几步的贺主管点点头:“谢谢贺主管,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中年主管摆了摆手,拿着笔抄记起书名。
软禁?不……至少不会是现在。况且据这些日子的观察,迟水殿内除了自己并没有衍姓之人,万俟向远绝不会傻到浪费几个钟姓死士不用,就为了看住一个不准备任用的人。
回去的路上衍墨左右思索着贺主管的话,一直想到牙根咬得就要对到一起。相比暗地里揣测到头痛,现下他宁可相信万俟向远不过是个心高气傲却又没头脑的少爷,一气之下在胡乱行事。
身后有人!长年训练出的警觉让衍墨在第一时刻作出反应,保持着与刚才一致的步调,继续往回走。作为死士的直觉告诉他,这与前些日子的情况有些不同。难道和要搬去住的地方有关?那不是该等他到那住下再找人看盯着么……
零碎脚步声从石子路的另一头传来,步音轻落,应该是几个恰巧路过的侍女。身后跟踪的人与自己的距在再拉远,应该停住了……为了不被过往的人发现?衍墨心思速转,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身后跟着的……绝不是迟水殿的人!至少不是万俟向远安排来跟踪自己的人。不然大可同先前那些一样,不必避开殿内的下人。
到底是何人敢在大白天毫无忌惮地潜进迟水殿?好歹这也是寒炤阁少阁主住的地方,而且还是跟着刚来迟水殿不久的自己?能在寒炤阁出现的绝对不会是阁外的人,到底是谁……
几个侍女与衍墨擦肩而过,身后的人又跟了上来。默不作声的拐进自己住的小院,关上院门,再走到屋前开合了门扇,人却并没有迈进去,提气快速地移到院门内侧,凝聚了内力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只一会的功夫,那人离开了,很快,也很急……
来不及细想,衍墨极快的掠出院墙,谨慎地跟着一个身影追去,蹙眉看着手里的好几本书,碍事,可是现在扔下已经来不及了,会有响动,惊了前面的人,只得一路拿着书,小心观察着陌生的背影,心里一刻不住的猜测着。
万俟向远……不能否认,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四个字已经可以和东阁管事的名字相媲美,同样让衍墨想起来背脊发凉,几乎逃避的马上去思考别的问题。为什么?是身份?还是看不出深浅,又无法让人轻易漠视的气势?在万俟向远明显对自己目中无人一般行事不满的现在,应该停下立刻去向他禀告,而不是一味地跟着可能是殿外潜入的人,一看究竟。最终,多日来模糊不清的局势让衍墨做了个决定,跟着!至少看看是哪里派来的人,至少看看谁是万俟向远暗中防着的敌人……咬了咬牙,衍墨无法控制地在心里叹气,皮肉之苦,不远了……
正文 君是自可留4
算不上出乎意料,跟着那人在寒炤阁内绕了些路,最终到了觅天殿的院墙外。遮了面容的人武并功不低,只是不算擅长隐藏行迹。衍墨随之身后翻墙而入,顾忌着现今的身份和觅天殿内的侍卫,跟了一会不见那人停下,也就没有再追上去。既然已经知道是哪里的人潜入了迟水殿,不跟去也没有妨碍。正准备抽身离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从眼前经过,如同防卫的本能,衍墨绷起了全身神经,借着墙角和一棵老树隐藏住自己。
衍晟……
看着熟悉的人进入了间屋子,衍墨不知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犹豫了一会,找了处离得不太近的地方,偷听起屋内的声音。
“一不见你……四、五天……还以为你……嗯……也不知道……嗯……啊……急什么……嗯……”
是女人的声音,说话极轻。开始还努力分辨着细柔不清的只字片语,然后越发觉得奇怪,直到再听不出内容,空余下断续的呻.吟从房内传出……克制着脸上的表情不变,衍墨眯起眼很想抽自己一巴掌。真是没事找事做……
“衍晟!我说衍晟……快出来,公子找你过去!”一个与外面侍卫衣着不太相同的人大大咧咧地走向严实闭合的房门。来人样貌极为普通,可一看那身骨、步态,就知道是个长年习武的人。
还不及后悔跟到了这儿,衍墨就盯起走近的男人观察起来。这个人……应当是陌寒公子手下的人,武功看来不错,身份可能也不低,听这口气好像和衍晟已经很熟络。
看来,衍晟在觅天殿混得还不错……转念一想自己在迟水殿的处境,衍墨又有了叹气的想法。
吱呀一声,朱漆的房门被人从里向外推开,里面的女子并没有出来,门外的人也不奇怪,上前拍了拍还站在门里头的人,道:“就知道你在这,行了,不闹你们。公子有事正找你,快去吧。”男人挑着眉毛向屋里一歪头:“回头你们再热闹吧。”
“胡说什么,我这就去。”门里的人也不恼,皱着眉和来人一起往外走。
“行行,哈哈,你快去吧,我还要去问问钟玄事儿办的怎么样了。”说完男人又像来时一样,大大咧咧的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觅天殿派人潜入迟水殿,不是对付,就是查探。现在的情况来看更倾向于后者,跟着去看看,或许能知道点什么。衍墨冷静的分析着,想到衍晟武功高出自己,不敢太大意,翻上屋顶把几本书平压在瓦片之下藏好,空下了手,屏息跟在衍晟后面。
“属下衍晟,拜见公子。”
“衍晟,进来说话吧。”
并没有跪拜,只是在屋外躬身行了礼,衍晟听见屋里人的话,推门进到里面。
看来这陌寒公子……对手下似乎有一套笼络的手段。衍墨一边想着,一边借了两人对话、开门的声响,极为小心地隐在院内的假山后面。死士最擅长的无非是暗杀、明杀和隐匿之术,所以现下衍墨虽然隐身院中,却并没有被屋里的万俟陌寒发现,隔了点距离,不过足以听清屋内的交谈。
“拜见公子,不知公子找属下来有何吩咐?”
“今天派去迟水殿的人回来了。虽然只跟了一会,不过……看那衍墨无所事事,想必无论万俟向远信任与否,一定都还没有重用他。看来……就是东阁给了我那弟弟个衍姓侍卫,也是浪费了。”
听着屋内的人提起自己的名字,衍墨皱眉,暗暗揣测着万俟陌寒的用心。
“公子还须当心那人,这衍墨在东阁时就处事低调,不过属下有次曾为了些私事和他起过争执,他甚至不顾东阁规矩与属下在暗地里交过手。此人绝非表面所见的忠心老实。若是少阁主正是发现了这点才没有重用他……还请大公子一定要谨慎行事,莫要低估了什么。”
“若真是什么善男信女,在东阁怕也活不到今天。不过你说的也在理,确实不该轻视了我那个好弟弟,怎么说……也是父亲的儿子。那叫衍墨的也要再派人打探一下,说不准今日……就已经被他发现了。”
“不如属下过几日再去迟水殿探一探,那衍墨属下还尚算熟悉,武艺又与他相当,应当万无一失。”
衍墨在假山后面眉头越蹙越紧,默默计较着最近所得的情况,一时也不敢断定这素未蒙面的万俟陌寒是太过肆无忌惮,还是情势当真已不须他再多做顾虑……不等他细作分析,传进耳里的下一句话登时犹如一盆冷水灌头而下。
“这样最好,原二待在迟水殿里也不方便去侍卫住的地方,这事就交给你了。哼!不知靳成秋这老家伙今年犯的什么毛病。父亲还未交代,就擅作主张的给万俟向远安排了一个衍姓的侍卫。”
迟水殿内有觅天殿派去的奸细?元二?自从到了之后并没有听说过这个人,或者是没有接触到……也或者并不是用的这个名字。这人地位应该并不高,至少在迟水殿里还不能随意的走动。是好事……至少此人的危害小了许多。
“大公子无需烦恼,就算有再厉害的手下,没有个会识人的主子……恐怕就是能耐再高,也是没有用武之地。”
震惊逐渐退去,脑子里也清晰起来,衍墨回忆着迟水殿里万俟向远的所作所为。多少有些……难以理解?人前看起来处事淡泊,甚少计较,可换作私底下却又绝对容不得手下人的一星半点异心和质疑。原来!竟是已经发现了么?
若真是如此,那至少已经在心计上赢了万俟陌寒一回……虚虚实实,倒是把觅天殿派来的人利用了个彻底。这等的心机……衍墨一时不知是该敬佩还是该提防。
明明同是阁主之子,为何要敌对到如此地步?还有衍晟……倘若日后迟水殿真的真与觅天殿,对上,不说武功,单是这份慎密的心思,就不得不除去此人,只怕是……机会难寻。
无数种方法在脑内一闪而过,突然间灵光乍现……衍墨不再注意屋内的两个人,谨慎的望了望四周,静悄的沿着记下的路疾走回那女子所在的住处。
正文 君是自可留5
大白天的要在不熟悉的院落里做些什么可算是极为显眼,衍墨趁着没人的空挡从怀里摸出火镰和沉迷香,小心地点燃了塞进没有关紧的窗缝里,退到一边静心等待。
沉迷香算不得什么少见的迷药,却也因它燃时无烟,燃后无味的特点让不少行走江湖的人都载过跟头,这寸长的迷香要不是用来作歹行恶,被下了药的人也只当是一时犯困睡了一觉,醒后更是查无可查,毫无证据。
算着时间已经差不多了,衍墨推开了窗缝确认了里面的人已经伏在桌上昏睡过去,收拾了香灰轻身翻进屋内……
这头衍晟拜别了万俟陌寒,与路上遇见的几个觅天殿侍卫稍作招呼,难掩心下几丝急切,正赶着往回去的路走。还没走近外院,就看到个灰影一闪而过,倏地晃到屋侧的墙角后面。来不及喝问,弹指间的功夫衍晟已经直冲人影而去。
衍墨心道一声不好,已是来不及上房去取瓦片下的藏书,急急地绕至屋后避开与追来的人照面,运足了十成功力着轻功一路躲避而走。
刚寻着方向追出外院几步,就引来附近值守的几个侍卫侧目。
随便几句打发了上前询问的侍卫,衍晟想起初到觅天殿,陌寒公子将掌管殿内侍女的甄侍指给自己时,内务管事衍成川嫉恨的眼光。盯着不明人影逃走的方向权衡再三,装作无事一般走回院里。
抬起袖子抹去额上的汗,几经确认身后无人追来,衍墨吐了口气,在阁内迂了半圈方才翻墙回了迟水殿。
还没走进住的小院,就看到一个蓝衣的侍女等在了里面。
院里的人听见脚步声,知道是一直等的人终于回来了,转身轻轻一福身,浅笑着开口:“婢女萦香,贺主管让奴婢带衍侍卫到新的住处,也顺便认认路。”
“好。我东西不多,你稍等我进去收拾出来就走。”见她不问为何自己为何回来得这么晚,衍墨也就不多作解释。说完进屋简单地把几件衣物一包,拿起一小袋常用的药物,出门跟着院里的侍女前往新的住处。
到了一个少有人经过的小院,前面领路的侍女停下和身后的人解释:“这是石鸣彦,石侍卫住的小院,中间屋子住的是石侍卫,右侧的空着没人住,衍侍卫进去住到左侧的就好。石侍卫喜静,吩咐过下人若是没有传声或上面人的吩咐,不要进去打扰。前几日石侍卫染了风寒,最近又严重了些,一直在屋里修养,衍侍卫现在住进去就可以。到了用饭的时间,奴婢会再来为衍侍卫和石侍卫送饭。”
不着痕迹的一皱眉,衍墨点点头,说道:“有劳,我这就搬进去。”
“衍侍卫不必客气,既然没有别的事,奴婢就先回去向贺主管回报了。”再一福身,蓝衣身影不多会就消失在了路上。
推开院门进入,站在院里打量了半晌,衍墨越发觉得奇怪。先是莫名其妙的换了住处,再是没有命令不得随意外出的命令,刚才的侍女又分明不是一般略懂武艺的婢女,石鸣彦石侍卫?依那万俟向远的脾气当真容得下一个明着吩咐不准下人擅自进入自己院子的侍卫?而且……这院子里分明除了自己再无他人。
想不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也只有把东西拿进左边的房里摆好住下了。
果不然到了吃饭时间,先前那侍女把饭菜送了进来,又把另一个食盒还有一碗伤寒药汤端进了中间的屋子。
这到底是作何目的……
衍墨直盯着明明没有丝毫活人气息的房门拧紧眉,这迟水殿里怎么样样都这么怪异?本就犹豫着要不要将今日所做之事禀给万俟向远的想法彻底因为这一连串的诡异安排胎死腹中。
还是找机会先把那几本藏在瓦片下面的书拿回来,再细作考虑吧……
第二日入夜,衍墨悄声推开房门回到自己屋里,拉下蒙面的布巾,面色凝重的换下一身黑衣坐到床沿。藏在瓦下的书,没了……
平静下心思去回忆那几本书,再次确认过都是些诗词和游记类的杂书,才稍作松神。
还好都是些无关紧要,查不出出处的闲书……
……
这一日刚吃过了午饭,衍墨同前几日一样,拿了屋里墙上挂着的剑在院子里习练起来,几个招式还没比划完,就听见有人走到了院门外。住进这儿的七天里,除了每日的三次的饭菜由头一天见过的侍女送来,再就没有人靠近过这里,衍墨收了势站在院里等着外面的人进来。
依然是一身水蓝的侍女裙衫,萦香推开院门正迎上院里人的视线,一行礼,说道:“少阁主让奴婢来找衍侍卫去书房。”
“好,我知道了,这就去。”收起剑回身放进屋里,衍墨看着好像有话要说的人有些不明。“还有别的事么?”
“不,没事,奴婢退下了。”萦香想着来之前万俟向远阴郁难掩的脸色,正犹豫要不要出言提醒一句,被衍墨一语惊醒,决定还是守好本分不要多嘴。
心里觉得奇怪,却又不好明问,衍墨按着第一天来记下的几条路,走到间占地不小的房舍前。
“进来。”刚停了脚步还没来得及行礼,就听见万俟向远的声音从书房里传来。
应声是推门而进,衍墨目不斜视的行到较靠里边的一个巨大书案前跪倒。
“属下拜见主人。”
坐在案后的人也不说话,偌大的书房里一时只剩下偶尔的翻书声。
过了许久,轻缓的声音从书案后方响起:“换了地方住的怎么样?”
衍墨听了问话,才抬起头看向桌案后的人:“属下住的很好。”
“这几日无事可做,闷么?”
“不……”觉出气氛不对,衍墨仔细看了眼一直低头看书的人,顺着问话回答下去。
又安静地过了会,衍墨看着万俟向远站起身,把手里的书插回旁侧的书格,安静地收回视线继续等待。
绕到书案前站定,万俟向远问道:“这七日都在做些什么?”
“练功、习武,主人。”压迫感随着走进的人越发强大,衍墨把头又向下低了几分。
“那……这些是什么?”
突然间,一阵细风夹着内力急速地迎向自己面门,衍墨本能地抬起胳膊挡下。
抬起手的后一刻就已经开始后悔,等看清了被挡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下子半点没了反应。
散落在地的——正是衍墨那日潜进觅天殿藏在房瓦下没有找回的几本书。
正文 君是自可留6
半个时辰前,万俟陌寒带着几个侍卫来迟水殿将几本书交到手上时,万俟向远已是恼极。强压着怒意忍了一番冷言冷语,等到查出了书原先的去处,更是恨不得立刻把人找来拧断脖子。现下见他敢挡,满腔的怒意一时发作不出,倒吸口气,冷声斥道:“捡起来!”
早就已经后悔不及,弯腰捡起地上因力气过大,外页已经破裂的书,膝行一步准备将书放回桌案上。
胳膊还没伸到桌沿,手里的书已经被一股力气夺走。脖子立时被手掌用力地扼住,一小摞书再次像先前一样直迎面门抽来,只是这次再没人敢去阻挡。
万俟向远前倾身子看着不敢再闪躲的人,手指用力到几乎陷进皮肉,沉声问道:“怎的不用手挡了?”
“属下……无意冒犯主人……属下不敢……”火辣辣的疼痛立刻从脸上传来,左眼被浆挺的书背猛力撞上,刺痛之余,红雾已经罩在眼前,慢慢地,血液顺着脸侧滴落在地上。衍墨稳住身子,任由自身要害被人制在手里。本还想说点什么能消气的话,可万俟向远刚才那一下子明显已经因为怒意失了分寸,此刻只感觉到一阵阵的眩晕恶心,再想不出半句话来。
万俟向远对着因为窒息而面色暗红的人凝视片刻,毫无感情地轻声问道:“去杀衍晟,也是你无意的么?”
“主人……”顷刻间,透心刺骨的杀意扑面而来。衍墨明白现在说什么也是为时已晚,更不敢再找什么借口,挺直了腰背忍耐着想要推开喉咙上手掌的冲动。人确实是自己杀的,事先没有得到万俟向远的允许,事后也没有知会一声,更别说请罪了……入东阁侥幸而出,终是逃不过一死……若是为了这次的事丧命,恐怕也是自己活该了……
“这么容易就想死?不是太便宜你了么?”尖刻的话里带着几许冷笑,万俟向远没有放过衍墨眼底一闪而过的灰败之色,阴沉地问道。
“咳……呕!!”一絮强悍的内力由掌心透出,瞬间贯彻整个喉咙,腥甜的液体翻涌而上,来不及咽下的几滴已经沿着嘴角滑下、滴落,最后和地上的腥红汇成一滩。
尽可能的赶走几丝混沌,衍墨回望着身前的人,脸上满是难掩的痛苦和绝望。努力忽视着隐隐作痛的喉咙,声音嘶哑地回应着:“是……属下……做、做错了……主人……”
“要不是看见这几本书,恐怕你现在也不打算承认吧?”再将一股强劲的内力直送要害,却又控制不会让人立刻毙命,万俟向远厉声喝问。
“呃……!!”这是准备收了自己的性命么……至少,把实情说了吧……眼前的事物越来越模糊,衍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求道:“主人……属下自……知有罪,自、自来……了迟水殿……就没做过什么对的事……属下……确是……该被处死……若主人……还愿意听属下说……说出事情的……经过,就、就让属下说完……主人再……动手吧……”
注视着渐渐失去焦距的瞳孔,万俟向远蓦地松开手,让开了几步,问道:“衍晟是你杀的?”
“咳、咳咳……是。”一阵急喘猛咳之后,衍墨艰难的回答。
万俟向远沉默不语,再度打量起仍在困难喘息着的人:“你的武功在他之下?”
“是,属下武功不及衍晟。”
“如何做到的?”
“用毒……”沉默半晌,衍墨继续说道:“贺主管安排属下搬进新住处的那天,属下在回去的路上察觉到身后有人跟随,起初属下没有在意,后来刚好有殿内的侍从经过,后面跟着的人刻意地躲避了起来,属下便知那人极有可能是殿外潜入的人。等那人走后,属下……来不及向主人禀告,就跟着一路追了出去,最后跟到了觅天殿……”
“来不及向我禀告?”万俟向远捉住一句话柄,玩味地反问着。
衍墨抬起头望着万俟向远欲言又止,不知如何作答。
“想好了再说!”万俟向远危险地眯起眼,看着因为这句话而开始轻颤的身体,毫无疑问,如果一个不满,他立刻就会一掌取了他性命。
强烈的戾气在四周萦绕,衍墨虽不知说出来是否会被相信,当下也不敢再有隐瞒,低下头硬着头皮讲道:“上次属下去主人院里,路上看到钟侍卫也是同一方向,便猜想钟侍卫可能是去找主人。于是属下进了外院就敛去气息听起屋内动静,属下知道……主人并不信任属下,便想着若是听到钟侍卫在内,就过会再靠近……属下无意听到钟侍卫禀告主人说……派去觅天殿的人被陌寒公子杀死。属下想知道潜进迟水殿的人是陌寒公子派来的,还是别人……一时心急就追了过去。”
望向低垂到只能看见发顶的人,万俟向远一字一顿地道:“你还真是……片刻都消停不下来。”
最后几字一落口,屋里静得让人开始不安,衍墨不知自己一番话会被取信多少,毅然沉默地跪在原地,万俟向远则是在判断着话里的真假。
“属下不是故意偷听……属下是主人的人,是迟水殿的人,若是真的有意偷听了什么,也无人说去……属下不会再犯了。”衍墨试探着开口,说完也不敢抬头去看万俟向远的脸色。
“继续吧……”审视了片刻,万俟向远出声示意他继续。
“是,跟着那人到了觅天殿里,属下并不熟悉觅天殿内情况,担心被人发现了给迟水殿带来麻烦……”被一声冷哼打断,衍墨停顿了会继续道:“属下正准备先从觅天殿离开,无意间看到衍晟匆忙地进了一间房舍,属下当时以为他是有重要的事去做,就跟了过去。后来听到屋里的……是一女子,与衍晟似乎关系匪浅,两人正欲欢.好……一个看似不像普通侍卫的人过来叫衍晟去见陌寒公子,属下跟在后面进了陌寒公子院子偷听……属下想到了个借那女子除掉衍晟的方法,就趁着衍晟和陌寒公子尚未说完话的功夫,回到了那女子屋外,用迷香迷晕了她,下了毒。那毒药呈白色粉末,有极淡的辛味,服食和皮肤接触皆可中毒,中毒之人前几日毫无异常,到了第七日会突然毒发吐血而死。以衍晟的修为若是下在平常的入口之物里,恐怕极易被发觉,属下……就用了另一种办法……借由那女子让衍晟接触到毒药。
正文 君是自可留7
“他入口的能察觉到,近身的就察觉不到了?”带着些讽刺,万俟向远问道:“说说你用的那是什么办法。”
衍墨为难的看着用视线紧紧锁住自己的人,抿紧了双唇。从进东阁第二年确定了死士身份开始,所练最多的就是杀人,无论何种方式、手段,要的就是一个结果,杀。可现下要他对着万俟向远说出那极为不光彩的手法……却觉得十分难开口。也说不清是怕他听了厌恶,还是出于对自己卑劣手段的自厌。
“要我再问一遍?”万俟向远冷了脸色,眼里寒意暴涨。骨节分明的手指伸向衍墨还在滴血的眼眶,拇指指尖微一用力,慢慢的向眼窝里抠去。
“唔——!”一声压抑到极低的痛哼从喉间发出,更多腥红的血液从眼里溢出来,衍墨忍耐着脆弱部位难以言喻的痛苦,收住轻微泄出的呻.吟,恭顺地回视正在端详自己的人:“属下所用的办法……并不怎么光彩,怕主人听了生厌……”
“无妨。”缓缓施加手上的力道,万俟向远满意地欣赏着衍墨驯顺的反应。
“属下将毒下在了那女子……身上,若那日衍晟从陌寒公子处回去与她欢.好,极难提防有什么异常。”
虽然仍是没有明说,但从描述上万俟向远已经知道他将药下在了何种……难以提防的地方,不怒反笑道:“这也是东阁里学来的?”
“不是……”
本也没打算要他回答,万俟向远脸色一转,继续问道:“书是怎么回事?”
“那日属下拿着贺主管给书来不及放下就追了出去,后来要跟着衍晟去陌寒公子那里……属下不敢大意,就把书藏在了间屋舍的房瓦下,下完药还不等去取回,就被衍晟回来撞了个正着,不过当时他并未看清是属下,也不知为何他没有追上来……属下本以为察觉到有人,他不会再大意中毒。第二日夜里属下曾潜进觅天殿想要找回那几本落下的书,但是去的时候,书已经没了……”
“那天贺主管是如何告诉你的?”
听出万俟向远不悦的口气,衍墨涩着声音答道:“住进去后,没有主人命令不得擅自离开院子。”
“哼,这些暂且不算……回来为何不向我回报?”怒意微收,手上的力道却丝毫没有减轻,手指平推着向前,指腹按进了眼皮之间,直压上深色的眼瞳,在下一刻猛然施力。
“啊啊——!!主……主人……唔!属下知错了……”手指压上的一瞬,一片血红伴着剧痛袭向自己左眼,衍墨控制不住的想要闭起眼睛,却又因为按上眼珠上的手指无法实现,被内力冲撞过的哑喉咙嘶哑地发出痛苦哀求:“属下知错了……”
万俟向远沉吟半刻,语气轻缓地开口:“知错了?你上次……好像也是这么说的。”说出的话里带着森森寒意,按在眼珠上的手指也继续碾压。
汗水已经湿透的身上的衣服,撕心裂肺的痛楚毫不停缓的在身体里蔓延,恐惧的情绪早已占据了所有,衍墨无言以对地张了张口,不知所措地重复着:“属下知错了……”
眼会被废了么……衍墨在心底绝望的想着,随即又嘲笑起自己……命都保不住了,还要眼留着作什么用……
万俟向远也不松手,一脚踢向小腹,将人踹倒在地上。“为何后来不回报?”
“唔呃——!!”仿佛撕裂内脏般的痛苦从腹部侵向全身,无力的身子还没能蜷缩起,就被万俟向远抬脚踩住衍墨的脖子,平制在了地上。
原先就已经受伤的喉咙再次被残忍的踩上,手指用力的抠向木板地面,声音已经哑得难以分辨:“属下……私自行事,怕主人怪罪……”
“早些时候就没想过我会怪罪?”明显的,万俟向远并不满意这个答案。
“想过……咳咳……咳……”嘴刚一张开,一口鲜血就急涌而出,来不及吐出和咽下的血液倒回咽喉,衍墨被呛得咳了几声,也不敢抬手去擦,困难地张嘴说着:“追去之前想过,回来之后也想过……属下下了药以后,并不确定衍晟是否会中毒,而且就算中毒之后陌寒公子怀疑……应该也没有证据,不会霍然追问到迟水殿来……属下便存了侥幸的心思……属下在东阁七年……武艺略有所成,愿意为主人做事……也愿意为主人死……但是属下不想因为做错了什么……被主人处死……属下错了……”
“知道是怎么败露的?”
“属下不知……”
“那衍晟刚出了东阁不知,万俟陌寒却是知道的,阁里各处书阁采买新书都是各自负责,买进的书里自然也会有各个书阁做上的记号。万俟陌寒在衍晟死后从他房里发现了迟水殿里的书,才找来迟水殿里要人。”脚上的力气增加了几分,万俟陌寒继续道:“将你交给大公子可好?”
若到了陌寒公子手里,无非是两条路……死,或者为觅天殿办事。前者无疑死路一条,至于后者……死士一生只侍一主,东阁也同样不会饶了自己性命,左右都是一死。来迟水殿这些日子,有用的事没做一件,忤逆、违抗、不敬……若是以前在东阁,哪条都够自己死上个几十次。
求他不要将自己交出去么……衍墨悲哀的在心底否决了这个想法。他哪里会为了个不听话的死士冒着和陌寒公子闹翻的代价将自己留下。
衍姓的侍卫又如何……终究不过是一枚棋,能制敌时则用,招来祸事则弃。
恐怕唯一做得对迟水殿有利的事,就是杀了衍晟,可领的却不是主人的命令……一个不肯服从的死士……活着确实没有用处……衍墨绝望的闭上眼,喃喃的启口:“属下听从主人吩咐。”
在窒息的前一刻,万俟向远抬起了腿,退回椅子坐下。
神智慢慢聚拢,衍墨也不敢再躺在地上,爬起身膝行到万俟向远身侧,在能伸胳膊碰到的距离内跪好,等待发落。
想到这一番折腾无论如何恐怕都已传到了父亲耳朵里,万俟向远有些疲惫的将身子靠到椅背上:“你可知迟水殿里有多少人?”
“共有一百三十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