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旅渔樵赋

作者：张军

        序：古之诗家宛若仙人者，惟太白先生而已矣，力士脱靴，贵妃磨砚，豪饮放旷，任性逍遥。先生有言：天地，万物之逆旅；光阴，百代之过客；浮生，梦尔; 为乐，幻也。信哉斯言！余耽于文牍，怯于交通，虽仰止于夫子，而夫子安在？本无心于厚甘，而厚甘累人！困顿于河畔之旅次，朝乾薄雾，夕惕斜阳。幸蒙东家眷顾，衣食有着。邂逅渔樵，略记羁縻之境遇。

        聚散兮，东西南北；离合兮，古往今来。得失兮，小大由之。毁誉兮，系于人言。乘飘风以遨游，昆冈如芥；驾长鲲而恣肆，苍溟若瓢。时有冷暖，躬彼酷暑，越洋渡海，念帝都兮不见。地分遐迩，作此播迁，步险履渊，望金塔乎可瞻。

        上邪，上邪，癸终卯去胡不去；

        岁兮，岁兮，甲至辰来归去来。

        城接大漠，雨少而尘垢扑面；门横长河，水沛而舟楫盈眼。乡音日稀，殊俗相伴。渴饮馥郁之茶，饥餐甘怡之饼。越陌度阡，麦田有中原之秀；穿陇过坎，椰林少琼海之实。左行吉萨，农夫植岁稔之苗；右步开罗，小儿为无忧之嬉。男崇修姿，白袍裹身，间或吞云吐雾；女尚腴态，黑纱罩面，少见街肆之舞。

        日其曦曦，月其玄玄，云其纤纤，波其滟滟。登楼伫望，偶有旖旎之景；案牍得遐，常作茕茕之行。岸多接天之屋宇，河有葱郁之沙洲。弃舟登渚，林草茂长，行人罕至，风拂苇荡，别有洞天。石几竹凳，一渔一樵。浅壶深盏，长揖相见。

        渔者曰：吾向读书，略知中华之风物。夫子有言曰：知者乐山，仁者乐水；知者动，仁者静……噫，汝其仁者乎？乐此异国之水；噫，汝其知者乎？为彼皓首之行。观乎布履敝衣，面有戚容，腹少诗书，身无功名，困顿小邦，不堕斯文，岂非太白、苏子之徒乎。何不徜徉于波光、醉心于行云，饱糁羹炙蚝之味，畅葡萄夜光之饮。春钓飞花，夏垂浊浪，秋弋长空，冬钩斜阳，不汲汲于功名，不戚戚于时务。钟鼓不闻，作息由已，此人间之至乐也，汝其知之乎？

        樵者曰：吾亦闻上国之俗，有杀身以成仁，有直言而犯谏，朝野共贵之。故涛神生而龙舟竞渡，三闾沉而稻粽充江。观乎须发皆白，形销骨立，不滞于物，不容于俗，虽无长铗之陆离、高冠之崔嵬，而好此江潭泽畔之行吟，抑或屈子、伍胥之俦乎?前，吾语汝：扬波者渡远，合俗者显达，直道蹇命，耿介殒身。故岳高万仞，天摧其峰，其峰摧而后恒久；水泄千里，地折其流，其流折而后绵长。向者渔父之言于屈子者，汝其诫之乎？

         余惶恐避席，樵者徐言。吾之村中有二木，左松右槐。松者公木也，直干冲天而荫少。鹤栖其上，其羽白、其身修、其颈颀，皎皎如也，亭亭如也，惟仙家所友也。吾民所见也，其祖殇于白，其父殇于白，其亦殇于白，今无孑遗矣。其所栖之松身，早为邻家之薪矣。槐者鬼木也，曲枝俯地而广盖。鹊巢其下，黑白其羽，踊跃其足，左右其颈，婉转其喉，屯屯如也，邅邅如也，乃蒸民共好也。吾民所见也，其祖幸于斯，其父幸于斯，其子亦幸于斯，其所巢之槐荫，益广且大矣，久为燕饮欢聚之所也。

        渔者曰：夫冷暖者，时序也；日月以别之，四时以分之，生发无尽，荣枯有常，其道乾乾，一以贯之。而逆顺，人情也；祸福所伏，穷达所系，习避乖舛，俗尚洞明，其变玄玄，万般生之。庶民以因之，君子以因之，而鸟兽虫鱼亦以因之也。槐松之际，鹊鹤之遇，斤斧之厄，钩弋之祸，鸟兽犹知避趋之，而况君子乎？

        语未竟，有鹤来翔，止於茂松之上，翩翩其羽，察察其身。渔樵俱惊之，曰:果如上国之言。雀，檐居；蚁，穴聚；蜂，巢拥；鹊，匐行。而鹤者，仙家之友也。云雾其乡，虹霓其伴，非松不栖，非露不饮，高蹈阔步，特立独行，身不可狎，迹不可昵。汝其为之赋，以广吾民之识、以遣羁旅之怀。

        余归而从之，乃为此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