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昂·歌迪亚醒来，双眼模糊，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艰难地挪了挪身体，发现手上打着点滴。是医院。她想坐起来，却使不出力气——她的下半身毫无知觉。“我的腿怎么了？”恐慌开始在心中蔓延。她挣扎着想站起来，却一下子滚下床，摔在地上。她发现自己膝盖以下的部分已被截去⋯⋯

   “你们对我的腿做了什么？你们对我的腿做了什么？”歌迪亚歇斯底里地重复着，第一声是痛苦，第二声是绝望。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就此改变。

    这是影片《锈与骨》（Rust and Bone）中的一幕。5月17日早晨，戛纳电影宫卢米埃尔大厅内座无虚席，来自世界各地的记者、影评人在此观看这部入围主竞赛单元的法国影片。《卫报》资深影评人彼得·布拉德肖评论道：“玛丽昂·歌迪亚这一段的表现，堪比《金石盟》（Kings Row）里处境相同的罗纳德·里根。不知道博彩公司Paddy Power会不会接受我关于歌迪亚拿金棕榈的打赌？”

    《锈与骨》由法国著名导演雅克·欧迪亚执导，他的上一部作品《预言者》曾摘得2009年戛纳电影节的评委会大奖。法国女星玛丽昂·歌迪亚扮演影片中被截去双腿的驯鲸师。这个角色是继2007年《玫瑰人生》她获奥斯卡最佳女主角后，最饱满、最具张力的一个角色。凭借此角色，她成为今年金棕榈最佳女演员的热门人选之一。

这是歌迪亚第一次参加本土的戛纳电影节。去年伍迪·艾伦携《午夜巴黎》参赛时，刚生完孩子的歌迪亚不得不缺席盛会。她穿着一套清新典雅的裸色连衣裙，脸上挂着被影迷形容为“倾国倾城”的笑容，频频在镜头前转身，停留。衬着戛纳的蓝天、海风和红毯，歌迪亚在接受媒体采访时流下了喜悦的泪水。“我从未期待能有如此惊喜。戛纳是个大师云集的地方，我感到无比荣耀。”末了，她在掌声中缓缓起身，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泪水，姿态优雅，又透着骄傲。

   《锈与骨》当晚首映后，歌迪亚又出现在某派对上，与刚凭《艺术家》闻名、同时担任本届电影节开幕式主持人的贝瑞尼丝·贝乔和导演米歇尔·哈扎纳维希乌丝举杯庆祝。初为人母的她时不时拿出手机，向朋友们展示儿子马塞尔的照片。

    歌迪亚是第二个获得奥斯卡的法国女演员，好莱坞一直对她宠爱有加。很少有外国演员像她那样，跳过青涩，直接以成熟巨星姿态出现在好莱坞并获得成功。在她之前的法国女演员中，伊莎贝尔·阿佳妮、朱丽叶·比诺什等都在好莱坞留下过片刻的印记。

    近几年，歌迪亚先后与莱昂纳多·迪卡普里奥、裘德·洛、凯特·温斯莱特等好莱坞一线明星搭档，出演了《盗梦空间》、《传染病》、《九》、《午夜巴黎》等影片。很快，观众又将在克里斯托弗·诺兰导演的《蝙蝠侠前传3 ：黑暗骑士崛起》（以下简称《蝙蝠侠3》）中看到她的身影。

     这一次，36岁的玛丽昂·歌迪亚从好莱坞回归欧洲本土，与雅克·欧迪亚一起“主场作战”。《时代周刊》等媒体已大胆预测，她收获的可能不仅仅是金棕榈。鉴于去年《艺术家》中让·杜雅尔丹凭借始于戛纳的成功一路登顶奥斯卡，《锈与骨》也极有可能让歌迪亚在明年的奥斯卡颁奖典礼上二度封后。

“偷来的角色”

   《锈与骨》讲述了水族馆驯鲸师史蒂芬妮（玛丽昂·歌迪亚饰）和一个挣扎在社会底层的落魄单身父亲阿里（马提亚斯·修奈尔饰）之间的故事，拍摄地点在离戛纳不远的沿海小镇昂蒂布（Antibes）。两个主人公在当地一家酒吧初次相遇。在一次水族馆意外事故中，史蒂芬妮被虎鲸咬伤，失去双腿。这时，阿里走进她的生活，在她最绝望的时候给予她真诚的陪伴。

    影片改编自克雷格·戴维森（Craig Davidson）的同名短篇小说集，后经雅克·欧迪亚和编剧托马斯·拜德盖恩重新改编。然而，这不是一个简单老套的励志故事——影片把持的情感张力和对人性脆弱和力量的剖析，让这个故事变得与众不同。“《锈与骨》之所以拍得好，是因为雅克·欧迪亚真正让人物有机而自然地‘呼吸’，允许他们展现内心错综复杂的一面。”影评人萨沙·斯通说。

    与要花5个小时化妆出演的伊迪丝·琵雅芙不同，《锈与骨》中的史蒂芬妮需要歌迪亚素颜出镜。她扮演的截肢后的史蒂芬妮沧桑、无助，一度绝望，但在歌迪亚勇敢的眼神和略带不屑的微笑中，反而透着坚韧的性感。

事实上，史蒂芬妮是玛丽昂·歌迪亚“偷来的角色”。就在戛纳开幕前两周，歌迪亚接受法国杂志Obsession采访时说，她其实是瞒着《蝙蝠侠3》剧组偷挪档期来饰演这个角色。那段时间，她答应克里斯托弗·诺兰只为《蝙蝠侠3》一部电影保留档期。毕竟，这部本应于去年5月开拍的大片因为歌迪亚分娩而延后开机。“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诺兰当时这么回答。很少有导演会为了一个人改变整部电影的拍摄计划，何况那是2012年最受期待的《蝙蝠侠3》。

   但歌迪亚也有自己的理由：“去年六月到九月，我周转于洛杉矶、纽约和匹兹堡拍片，戏份断断续续，之间有很长的间隔。我演的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配角。”她承认，在这样的情况下失去与其他优秀导演合作的机会有点“令人沮丧”。

   去年初，歌迪亚在法国恺撒奖颁奖典礼上第一次遇到雅克·欧迪亚，并答应出演史蒂芬妮一角。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在四个多月后的巴黎，歌迪亚怀里还抱着刚出生的儿子马塞尔。据欧迪亚回忆：“我们先是讨论电影，对话大概持续了18秒钟，后来的话题都是关于孩子。”到了九月，电影就这么启动了。

   “我知道自己并没有多少时间排练，我感到很不安，因为导演和剧组其他成员一起为电影做了很多准备。”歌迪亚说。但据影片男主角马提亚斯·修奈尔回忆，歌迪亚还没开始正式表演，便已经化身为史蒂芬妮。在片场拍摄三个星期后，修奈尔第一次见到了歌迪亚。“她就像这样坐在轮椅上，”记者发布会上，修奈尔边说边做出耷拉着脑袋的姿势，“我都不敢上去打招呼。她看上去那么悲伤、消沉。还没开始演，她就已经变成史蒂芬妮了。”

   这个细节引得在场记者大笑，坐在身旁的歌迪亚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是个很不一样的角色。”歌迪亚说，“当我阅读剧本时，我对整个故事非常吃惊。通常，我读完剧本就能很好地理解我要扮演的角色，我知道她是怎样的人。但对于史蒂芬妮，我看到故事最后也不知道她是谁。我有点害怕，我把这个情况告诉了雅克。他对我说，‘没关系，因为我也不知道’。于是我俩开始一起探究这一角色的内心。”

   2009年，欧迪亚带着《预言者》来到戛纳，捧走评委会大奖。他迄今只拍过六部剧情长片，却是难得的产量少、质量高的导演之一。他说，十年前自己不可能拍出这部电影，而现在的电脑特效技术轻而易举就能制造出逼真的截肢效果。“你只需放一块绿屏，就能去除图像了。就这么简单。”欧迪亚说。

   歌迪亚演戏时只需穿一双绿色的袜子，其余的交给电脑就行，但事实并非像她描述的那么轻松。电影中，失去双腿的史蒂芬妮又回到海里游泳，这对演技是一大考验。“我以前并不是个游泳高手。在地中海训练游泳很困难，海流很强，但我又不能用脚。10月的海水让我冻得发抖。”歌迪亚说道。当被问到如何演好一个没有双腿的人时，歌迪亚回答：“你得发挥想象，想象如果没有下半身，你的上半身会怎么样。”

    扮演史蒂芬妮的另一个困难，便是与一群虎鲸合作——英语中它们被称为killer whale，极具攻击性。由于弗罗里达的海洋公园发生过驯鲸师丧命的事故，而影片拍摄地昂蒂布海族馆也曾有驯鲸师在工作中受伤，歌迪亚被禁止下水，剧本也做了相应修改。原本，影片中的事故发生时，史蒂芬妮正站在虎鲸鼻子上；后来，被改成虎鲸直接跃出水池攻击了她。

   影片中有一幕很美。失去双腿的史蒂芬妮重新回到水族馆，隔着玻璃与水缸内的一条虎鲸互动。那些手势和信号还是那么熟悉，而站在虎鲸面前的她却已不同。那条虎鲸顺着歌迪亚的手势，做出各种反应，张开双鳍，翻腾，喷出水泡。在音乐的渲染下，这一画面显得格外感人，许多看片的记者都拿出纸巾，微微啜泣。

然而，这一幕拍摄起来却不简单。最初拍摄的那条虎鲸很不配合。“那是我唯一一次感到害怕，即便我知道那道玻璃足够厚和安全。”歌迪亚说，“这对它来说不是平常的表演，因为整个摄制组都站在我身后。它张开大口，冲着我尖叫。我害怕极了。”

    后来，工作人员换了一条叫作瓦伦汀的虎鲸，温顺的它非常配合拍摄。歌迪亚也放开胆子，即兴发挥：她朝它招手，它也向她招手；她摸它的鼻子，它就喷出水泡。

好莱坞最成功的法国女星

    好莱坞习惯给法国女演员反派角色，尤其爱让她们饰演“蛇蝎美人”，比如《007 ：纵横天下》（1997）里的苏菲·玛索、《碟中谍4》（2011）里的女杀手蕾雅·赛杜。但玛丽昂·歌迪亚却开辟了一类似乎为她量身打造的新类型——让男主人一往情深的女性角色。在《公共之敌》、《盗梦空间》和《九》中，她分别是约翰尼- 德普、莱昂纳多- 迪卡普里奥和丹尼尔- 戴-刘易斯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当然还有《午夜巴黎》里毕加索的情人阿德里安娜。她性感却不妖娆，总能占据男人心中最深的位置

     比起其他进军好莱坞的法国女演员，歌迪亚确实更适合这类角色。片面地讲，苏菲·玛索太美丽，制片方更愿意展现她的魅力；朱丽叶·比诺什太知性，导演更倾向于挖掘她的深度；奥黛丽·塔图又太古灵精怪，好莱坞只能派她去协助罗伯特·兰登教授（根据丹·布朗小说改编的《达芬奇密码》男主角）解谜。而歌迪亚身上有股非常独特的魅力，被誉为法国的安吉丽娜·朱莉，成熟大气，却又有神经质的一面——正如她成名作《两小无猜》（2003）里的角色，能让男人为她疯狂。

    在拍摄歌舞片《九》时，妮可·基德曼对歌迪亚说：“你不像这个现实世界的人。你像是从另外一个星球，以最美丽的形态降临于世的人。”

    如今，歌迪亚俨然已是好莱坞最炙手可热的法国女星。伍迪·艾伦、蒂姆·波顿、迈克尔·曼、史蒂文·索德伯格、克里斯托弗·诺兰等名导纷纷与她合作。这无疑很投歌迪亚的喜好，这位土生土长于法国的女演员，从小最喜欢的就是美国电影。“虽然我从未幻想过将来去好莱坞，但我的想象力是美国电影培养的。”童年时，歌迪亚一遍又一遍地观看《雨中曲》（1952），用录像机遥控器暂停、回放，学习每一首歌曲和舞蹈。她的偶像是卓别林、嘉宝和朱迪·加兰，而非法国新浪潮时期的碧姬·芭铎、凯瑟琳·德纳芙和让娜·莫罗。

    但歌迪亚身上还是延承了法国女演员身上特有的思考性和自省。她拍戏空余喜欢读书，最近刚读完一本克劳德·列维-斯特劳斯的书和一本克里斯汀·迪奥的传记。9 岁时，歌迪亚就开始思索为什么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青春期时，她嫌弃、厌恶自己的一切，包括外貌和个性。当时，她需要找到一件她擅长、胜任的事情，打消这种消极的自我认知。

    表演就是歌迪亚要找的“那件事情”。由于父母都在剧院工作（父亲是一位导演，母亲则是一位舞台剧演员），歌迪亚从小对表演充满热情。“我对母亲带我去剧院排练的记忆特别深刻，”歌迪亚回忆道，“我很着迷，一直都想成为一名演员。”15岁时，已经在父亲执导的舞台剧中表演的她，成为奥尔良音乐与戏剧学院最年轻的学生。“我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歌迪亚说，“作为一个青春期少女，我不想做我自己；我想成为许多不同的人。也许我意识到她们都住在我的内心，如果我能学会与她们联系，她们就会成为我的一部分。”

这种自省成为歌迪亚表演的动力。和大多数演员一样，她也经历了苦熬的一段时期：一边在《我的性生活》、《绿行星》等片中有短暂的出演，一边靠卖自己做的钥匙链给糖果店赚钱。20岁时，她出演了吕克·贝松的《的士速递》以及后来的续集。戏份不多的她为这部男人主打的喜剧系列增添了一抹美丽，而成为法国票房冠军的后者则给予她绝佳的起步平台。2003年，歌迪亚与现在的丈夫吉约姆·卡内合演了轰动一时的《两小无猜》，成为当时法国的一线女星。

    同年，蒂姆·波顿执导的《大鱼》是歌迪亚出演的第一部好莱坞影片。几年后，她又主演了质量平平的《最美的一年》，与拉塞尔·克劳在银幕上几乎没有擦出任何火花。

    “讽刺的是，歌迪亚最终靠包裹起自己的美貌，重拾法语，走上了好莱坞巅峰。”英国的Total Film杂志评论道。在2007年的法语片《玫瑰人生》中，她蜷起身体、剃浅眉毛、沙哑着嗓子，演活了法国传奇女歌手艾迪特·皮雅芙，收获了奥斯卡、法国恺撒、英国学院奖等各种影后桂冠，一举成为超级巨星。

   此后，歌迪亚戏约不断，但她头脑清醒，绝不接浪漫喜剧的女主角角色。她在《传染病》、《公共之敌》、《盗梦空间》、《午夜巴黎》、《九》等群星荟萃的影片中虽然戏份不多，却都有一定的发挥空间。一旦有机会，她也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回国拍摄艺术片，比如此次的《锈与骨》。未来，她还将和《预言者》男主角塔哈·拉希姆搭档出演一部新片，导演是《一次别离》的伊朗导演阿斯哈·法哈蒂。

    如今，称歌迪亚是好莱坞最成功的法国女星并不为过。“在一个星光闪耀不超过15分钟的时代，玛丽昂·歌迪亚却能傲视群芳。在好莱坞女星的名人堂中，歌迪亚无疑能在奥黛丽·赫本和伊丽莎白·泰勒旁边找到自己的位置。”英国电影网站frenchcinemalondon.com给了她至高的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