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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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说和戏剧 |
烂漫的天使的脸;看着他,就“能知道一切事物的意义”,就感得和平,感得安慰,并且
知道真相爱。而他的小说更像流畅的童谣。。。。
法提克.查克拉沃提是村里面的孩子王。有一天他突然闪过一个恶作剧的新点子。河边泥地上横着一块木头,主人会将它凿成木伐。于是法提克决定跟孩子们合力将木头推开,让它滚远。木头主人定会既生气又惊愕,而孩子们却大可开心一场。他们一致通过决议并纷纷开始行动。但就在这时,法提克的弟弟马克汉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半声不响坐在孩子们面前的木头上。孩子们迟疑了一阵,其中一位小男孩怯怯地推了马克汉一下,并叫他起来,可是马克汉仍然不为所动。他的样子活像一位年轻的哲学家,思考着孩子们游戏的无用性。法提克生气了,他喊道,“马克汉,你再不起来我就打你啦!”
马克汉只是稍微动了动,换了个更舒适的姿势。
法提克在众臣面前那王者的尊严自然不容损毁,显然他需要将他说过的话付诸实践。但是在节眼处他还是不敢这么做。于是他那点子多多的脑袋又告诉他一个新念头,不仅会给他弟弟好看,还可以给他的众臣们以娱乐。他下令让孩子们将木头和马克汉一起滚动。马克汉听到命令后,似乎要誓死捍卫自己的尊严。但是正如一切追求世俗名利的人,马克汉也忽视了其中蕴含的危险。
孩子们使出吃奶的劲儿推木头。“一、二、三,推!”,在喊“推”的那一刹那,木头动了;连同马克汉的哲学,荣耀和一切一切一起滚向远方。
所有的孩子极力欢呼,直到喉咙沙哑,法提克除外,他有点害怕了。他预知到提下来将会发生什么。自然,马克汉从地上爬起,像被得罪的神灵一样喊着。他冲向法提克,对他是连踢带抓,然后就哭闹着回家了。此剧第一幕到此结束。
法提克擦了擦脸,坐在河边的船骸上,拿起一片草便开始嚼。这时一艘小船开过来了,船上一位头发灰白,胡子乌黑的中年男子上了岸。他看到法提克无所事事坐在那儿,便开口问查克拉沃提一家的住处。法提克仍嚼着草,“在哪边”,至于他指的方向实在无法分清。陌生人又问了他一遍。法提克坐在船骸边上,摆动着双腿,说,“你自己找去”,然后一如既往地嚼他的草。
这时一位仆人从家里过来了,说是法提克的妈妈找他。法提克还是一动不动。仆人在这种事上可不必惟命是从,他强势地抱起法提克,把他抬回家;孩子王可是又踢又闹,但任他怒火终烧终归无用。
当法提克的妈妈看到他进屋时,她便满腔怒火地冲着他喊:“你又打马克汉啦?”
法提克理直气壮地回应,“我可没有,谁告诉你的啊?”
妈妈喊道“别撒谎了!你打他了是不?”
法提克突然说道,“我告诉你了,我没有,不信你问马克汉!”但是马克汉觉得死不改口方为良策,于是便一口咬定,“妈妈,他的确打我了。”
法提克早已忍无可忍了,他无法忍受这种不公的控诉,于是冲向马克汉,对他一顿捶打,“看你还敢不敢,”他喊道,“看你还敢不敢撒谎。”
妈妈护过马克汉,一把将法提克拉开,对他便是一顿狠打。法提克试着将妈妈推开,这时她喊道,“你这个小恶棍!难道想打你亲妈不成?”
就在这关键时刻,头发灰白的陌生人进来了。他问发生了什么事。法提克已然精神困倦,面有惭色。
法提克的妈妈向后退了几步,端详了下那陌生人—此时她的怒容竟转变为满脸的惊喜。她认出来那正是他的哥哥,于是便叫道“噢,达达!你从哪里过来的?”说着,她伏跪在地,对他行触足礼。这位哥哥在她结婚过后不久就离家了,在孟买做起了生意。也是在那期间她的丈夫不幸去世。比山博现在来了加尔各答,当即询问关于妹妹的境况。问到住处后他便迫不及待地前来看望她。
接下来几天他们过得很开心。当比山博问起两个孩子的教育时,妹妹告诉他法提克一直是个捣蛋鬼。他好吃懒做,是个不听话的十足野孩子。相反,马克汉则乖巧,像羊羔一样沉静,并且热衷读书。比山博好心地提出将法提克带走,与他的孩子一同接受教育。这位寡妇母亲毫不犹豫的应承了。比山博征询法提克的意见,问他是否愿意跟舅舅地起去加尔各答,这时的法提克甭提有多高兴,爽快的答道,“我愿意,舅舅!”这位小人儿还极力表现出他的愿意是发自内心的。
对于妈妈来说,摆脱法提克是个极大的宽慰。她对孩子存有偏见,却同时爱着这两兄弟。她每天都担心法提克会害得马克汉淹在河中,或是打斗中打伤弟弟的腿,或是将弟弟置于这样或那样的危险中。不过呢,看到法提克那么着急着想离开,做妈妈的又无可避免地感到些沮丧。
一切安顿下来后,法提克便不停地问舅舅什么时候可以开始。他白天翻上翻下,亢奋不已,晚上则几乎彻夜不眠。他将他的鱼竿、大风筝和弹珠一并永久性送给马克汉。事实上,在他离家之时,他对马克汉是慷慨得无以复加。
到达加尔各答时,法提克第一次见到了他的舅舅和舅妈。舅妈显然对于这一家里的累赘深感不悦。家里的三个孩子已经够她受了,而现在加进来一个十四岁的村娃,多么让人心烦啊!比山博在作此草率决定前真该三思。
人世间的事最糟糕的事莫过于带着一位正值十四岁的男孩。他既不能为比山博家增光添彩,又不能证明他确实勤恳能干。向他示以爱意如同向一位小一点的孩子示好简直是不可能的事,另外他又总是碍手碍脚的。一旦他说话时口齿不清了,他会被叫作小婴儿,而当以小大人的口吻回答时,他又会被指无礼。事实上,他每说一句话都会引来诟病。加之他正处于不起眼的、长身体的年龄段。他以众人吃惊的速度从衣服里伸展拉长,他的声音开始变得嘶哑,时而走调,时而颤抖。他的脸蛋突然变得棱角分明,显得难看。儿童的一些缺点可以原谅,但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即使那错误是无可避免的也难以宽恕。法提克开始痛苦地注重自己。当他与长者谈话时,他要么过于直截了当,要么过于腼腆,似乎他的存在也是一个他所羞愧的事实。
但是正是在这个年龄段,法提克内心深处急切渴望着被认可或爱;只要有谁向他示以关心,他马上对对方万般殷勤。但是没有谁敢公开对他示好,毕竟那有溺爱之嫌,对孩子也不利。由于受到多方的责难和诟病,他变得如同丧家犬。
对于一个十四岁的男孩来说,自己的家就像是个天堂。和一群陌生人同住在陌生的房子中丝毫不亚于受到百般折磨,而最大的欣慰也不过是被其中的女人投以慈爱的目光而非受到她们的诃责。
法提克作为舅妈家里的不速之客,无时无刻受到她的蔑视和斥责,自然感到十分苦恼。一旦舅妈吩咐法提克做什么事了,他必定欣喜若狂,不遗余力地做完,甚至超出舅妈吩咐的量;这时舅妈叫他不要犯傻,回去做完功课再说。
在舅妈家被忽视的气氛日益紧张,法提克几乎呼吸不过来。他想去乡郊野外,自由地呼吸。但是附近并没有乡郊或野外。周围除了加尔各答的房子墙壁外还是房子墙壁,他每晚都会梦见他的村庄,并深深渴望着回到那里。他记得常躺在上面的那片美妙的草坪,旁边放着他的风筝,那样一躺竟是一天;他会在那宽阔的河岸上漫步整天,唱歌,欢呼;那条狭窄的小溪呢,他可以在任何时候去那里游泳、潜水。他想起那群他所统领着的兄弟党;最重要的,还有那个对他心存偏见的专制的妈妈,现在却成了他日夜的牵挂。一种如同动物本能的爱;对所爱的人在身边的渴望;对妈妈发自内心的无声的呼唤,如同牛犊在黄昏时刻的哞叫—这种爱,几乎是动物本能的爱,使这个害羞、胆怯、瘦削、粗野甚至难看的男孩心神不宁。无人能理解这种感受,但是它却不期而至,并缠绕着男孩。
在学校,没有比法提克更落伍的男孩了。当老师问他问题时,他张口结舌,无言以对,像是一头负载过重的驴子,甘愿忍受主人无情的鞭打。当其他孩子出去玩时,他若有所思地站在窗边,双目瞪着远方房子的房顶。偶尔捕捉到小孩子在屋顶上玩耍的场景时,他的心便会由于满怀憧憬而疼痛不已。
有一天他终于鼓起勇气,问他的舅舅:“舅舅,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家?”
舅舅答道:“等到假期吧。”但是假期要到十一月才能到来,离现在还有漫长的一段时间。
有一天法提克把课本弄丢了。如果说有课本的情况下他还难以专心预习,那么现在则是不可能预习了。每天老师都会用教鞭无情的敲打他。他的境况变得十分悲惨,即便是他的表兄弟也感到有他在家是件羞愧难当的事。他们开始比其他男孩都更凶狠地嘲笑他、辱骂他。最后他迫不得已,只能找到舅妈,告诉她自己的课本丢了。
舅妈撅起嘴唇,带着蔑视的口吻说,“你这个笨手笨脚的乡巴佬!我怎么可能用我的全部家当,给你每个月都买五次新书?”
当晚,法提克正要从学校回家,突然感到头痛,伴随着一阵发抖。他感觉到他要发疟子,而这时他最害怕的是自己会成给舅妈带来麻烦。
第二天早上没人见着法提克。邻里之间相互搜寻都无果。雨下了整夜,倾盆如注,所有搜寻他的人都被淋成了落汤鸡。最后比山博只能向警方求救。
那天傍晚时分警车停在了比山博家门口。雨还在下,街道都被淹没了。两位巡警抱着法提克,将他递给比山博。男孩浑身湿透,泥污遍体,由于寒热病,他的脸孔和眼睛都充红了,他的手脚不停地颤抖。比山博接过法提克,将他抱往里屋去。当妻子见到小孩时,她惊叫道“你还嫌这个小孩给咱们带来的麻烦不够,难道你还不将他送回家吗?”
法提克听到这些话,抽泣着说:“舅舅,我正要回家呢,但是他们又把我拉回来了。”
发烧的度数很高,那天晚上法提克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比山博带来了一位医生。法提克睁开他那由于发烧而布满血丝的眼睛,看了看天花板,神情茫然地说:“舅舅,假期还没到吗?我可以回家了吗?”
比山博擦干了自己的眼泪,握着法提克瘦小而滚烫的手,陪着他直到天亮。男孩又一次嘟囔起来。这时他的声音终于变得激动起来,“妈妈”,他喊着,“别那么打我!妈妈!我说的是真话!”
第二天法提克醒了一阵。他打量了房间,似乎期盼着谁的到来。最后,他又失望地将头埋在枕头里。他叹息着,将头转向了朝墙的一边。
比山博了解他的心思,于是垂下头,在法提克的耳边低语道:“法提克,我叫了你的妈妈来了。”那天过得很慢。医生忧虑地说男孩的病情十分危险。
法提克开始喊道:“水深!三英寻!水深—四英寻。水深—”这是他从河上轮船的水手们测量水管读数时学来的。现在他自已正在向那深不可测的海底进发。
那天法提克的妈妈有如闪电般冲进了房间,晃动整个身体,以最大的嗓音呜咽、叫喊。
比山博试着使她回复平静,但是她不顾一切趴在床上,喊着,“法提克,我亲爱的孩子。”
法提克的颤抖停下下来,他的手不再上下抖动,他说:“嗯?”
妈妈再次喊了起来,“法提克,我亲爱的孩子。”
法提克缓缓地转过头,转到看不见任何人的方向,说道:“妈妈,假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