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在看张铁林、张国立、王刚主演的《铁齿铜牙纪晓岚》第三部，有一小段故事让我一下想起了《诗经》中“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句子。
　　 话说乾隆皇帝那天被汉乐府“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的句子感动得一塌糊涂，政府朝会立马改文艺座谈会，他招呼群臣先把手中的国家大事放一放，大家伙儿都来凑个热闹，给朕说说，你们读过的哪句诗或者词，最能代表相思的最高境界啊。
　　 和珅和大人与一个配角老头大臣搬出了秦少游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等等“家常”句子，被乾隆撇着个大嘴好一通损，也忒没创意了这个，小学生都会！老纪狡猾，知道皇上喜欢新鲜事物，于是再一次出奇制胜，扯着嗓子唱了句信天游给领导听，结果一下子就把乾隆给震了。
　　 纪晓岚唱的这句歌词是——“高山上那个盖庙还嫌低，面对面那个坐着还想你”，乾隆坐在龙椅上，叽哩咕嗗转悠着俩大眼珠子，巴答着嘴回味了好半天，依然是意犹未尽，拍着桌子连夸这话才叫相思到了骨子里！
　　 此语于我心有戚戚焉！要找比“青青子衿，悠悠我心”更有感觉更回味无穷的句子，恐怕非这句“面对面坐着还想你”莫属。自古不见方相思，这么面对面坐着还想得眼红，看似无理实则有情。老纪虽有大清第一才子之称，但也整不出这么煽情的山野小调儿，这是陕北民歌的经典句子。这是个男女对唱的歌儿：
　　
　　 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
　　 为人不要说造孽话，面对面坐着想什么。
　　 羊肚子手巾三道道蓝，你把毛眼眼遮了个安。
　　 马儿不走鞭子打，哥哥不来捎上句话。
　　 捎话要捎知心话，就说妹妹难活下。
　　 太阳临落羊进圈，咱二人相好谁看见。
　　 你二人相好我看见，我在硷畔上捻毛线。（居然还有起哄的！）
　　 羊羔吃奶自跪下，巧口口说下些疼人的话。
　　 想你想成泪人人，抽签打卜问神神。
　　 三天刮了两天风，我在大路上被人踪。
　　 山头上刮风树林响，相思病害在你身上。
　　 走不尽的路来过不尽的河，钢刀也割不断你和我。
　　 好骡子好马自生走，咱两个相好天配就。
　　
　　 “高山上盖庙还嫌低，面对面坐着还想你”，这缠绵入骨的相思、舍生忘死的爱恋是信天游的主题。“一曲信天游，八尺的汉子热泪流”，直白、自然、粗犷、高亢、辽阔、悠远，任何对陕北民歌的解释其实都是多余的，那种发自肺腑、荡气回肠的感觉才最重要。
　　 喜欢信天游有二十来年了，印象最深的却是听一个不知姓名的陕北汉子所唱。在我管理深圳市南山区“大家乐舞台”时，一天晚上，卡拉OK时间，舞台上忽然出现个头上扎着白头巾的中年男子，他要求清唱一曲信天游。
　　 “羊肚子那个手巾三道道蓝，我的那个二妹子真呀真好看，你把你的哥哥心搅乱……”静夜中听着这情歌，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味道，只一嗓子，台下的观众拼命鼓掌叫好。舞台上那人却忽然泪光盈盈，再唱不下去，他掏出一支锁呐，两手捧着，冲着天空猛吹起来。调子正是“高山上盖庙还嫌低”，唢呐声激越而尖锐，空气中瞬时充满了悲凉和沧桑。一曲终了，那人静立不动，两行热泪，滚滚而下。
　　 听得出他没有受过专门的训练，然而那一刻，坐在调音室里的我却被震撼了，有一种凄凉，甚至是寒意，自心头涌起，涌遍全身。很久后的一天，我忽然理解了那人的心情，就像信天游给我最深的悲凉印象。那是一种深入到骨子里、无能为力的绝望，这世上有些事情，是你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控制和改变的，你只能生生的接受，人生之痛，莫大于斯，而这就是生活。
　　 此心安处，即是吾乡，若此心已乱，此生怎安！
　　 台湾歌手周华健唱着“有没有一首歌会让你想起我”，这话淡淡的问得煽情，在我们的生命中，谁没有被那么几首歌感动过？有时随口哼着就会想起温柔旖旎的好时光，有时却是小曲儿好唱口难开。口难开，心已张，千般滋味万种风情涌上心头，在胸口激荡，于是眼圈儿慢慢红了，那旋律在心底，和着岁月一起唱响。人，就像孤单单立在一片空空荡荡的旷野上，无处可躲，无处可避。雪花儿飘了，北风呼啸，手冷了，脸凉了，心蒙上一层冰，然而四顾茫然，无路可走无处可去，就这么慢慢的心胆俱寒……
　　 “面对面坐着还想你”，这种感觉，你懂，一热，在心中；不懂，一笑，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