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舅舅跟母亲说:“八姐,我想把房子翻了,改成石墙”,母亲说:“重新盖草翻新,将就坐算了。娃娃些都小,使不了力,婶婶也老了!”。舅舅说:“还是要翻修,太漏了,而且,现在石墙房也多了!”。
母亲心疼舅舅,坚持说:“你去看过姐姐了,姐姐也劝你别修嘛。你累不起,婶婶也累不起。儿子们长大了,各自修。幺叔一辈子连茅司都不修一个,还不是过!”。
舅舅说:“不行,那房太旧了,七、八十年了,六斤三他们有三弟兄呢!还是乘我苦得起,修一下,将来娃娃些接媳妇,用得上!”。
我母亲们十姊弟,只有我舅舅是男的。她们说的婶婶,是我外婆;她们说的幺叔,是我外公;六斤三是我大表弟,舅舅的儿子,生下来有六斤三两重。
我外公承祖业,得五间木架草屋,土围墙。那房子左右都转出半间来,不叫厢房,叫马屁股转角房,民清时期故乡小康人家的标配。我㚈公祖上买了这个屋基,屋后还有六、七十亩的平地,形似“白刀”,叫白刀地。如今“白刀地”这名,在五万分之一的地形图上还有,这是我外祖父一家在镇雄鲁氏族中的“族记”,称白刀地鲁家。
恰恰是我外公年轻的时候,白刀地家最有钱,那块地种鸦片,产量好。我外公有钱,用箱子装大洋,请人背起叠十三。别人赌钱,是自己叠十三,认鱼儿麻子;我外公赌钱,是请人叠十三,他坐庄。这赌钱老板,当得还是有点大的。后来,外公输了不少地,只剩白刀地那几十亩核心祖业和房。
再后来,一个农民晚上偷他家的桃子(也许是核桃、石榴),我㚈公半夜起来碰见,把小偷吓掉下树,摔死了,遭了人命。打他主意的财东上来,我㚈公赔光了地,只剩下房子和房子前面的院垻,交到我舅舅手里,也是祖业。
舅舅依自己的雄心,利用集体劳动挣工分的空闲,起早贪黑,从两公里外的山脚背石头,凑了两年。第三年,请石工砌墙,土墙改石墙。又一年,草房改石棉瓦。
那几年,舅舅的脸特黑。他到我家的时候,母亲总问:“石头够了不?”,他总说:“快了!”。母亲又说:“别累很了,娃娃些小得很,婶婶也老了”。舅舅说:“大的两个都会下地了,帮得上手,仙尔也会帮她奶做饭!”。仙尔是舅舅的三女,那时有八岁了吧!
姨妈们来,也离不开舅舅的房事。大姨妈问:“八舅,幺哥的房子,要修好了吧!”,母亲会说:“我也是年初去的,石头有好大一堆,都码到潘家门口了,要够了吧!”。五姨妈会插话:“叫他别修,硬要修。把他苦脱气了,那一家子怎么办!”。
其实,那一家子,就是外婆和五个表弟妹,㚈公、舅母在舅舅下决心修房子前,都逝世了。
那年秋天,我去舅舅家,见到了舅舅的新房,茅司也同时翻新了。舅舅领着我,一间一间的看,他的眼神很亮,内心的荣誉感洋溢着。白刀地家,到他的手上,起了石墙房。
今天,舅舅留下的房子,又让表弟们翻修了,盖成水泥板大窗平房。三个表弟在院坝四周也修了房子,围成正式的四合院,大表弟甚至在城里买了房。舅舅的孙子孙女一辈,继续住在白刀地老屋基的,以后怕是很少了。
然而,一代人给下一代人留下的产业,对于多数国人来说,恐怕还是房子。下一代有本事,换大房、新房;下一代不争气,守业或卖房。我外公,我舅,我表弟们的故事,继续会在城市里演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