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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张华浜是吴淞口靠北的一个小港,看到“张华浜”三个字,我就想起沙家浜,小时候看京剧留下的印象。所谓“浜”者,湖、河之边的码头小镇而已。我平生到过的湖滨小镇不少,而叫“浜”的地方只有此处,尽管是时它已是上海杨浦的郊区了,还是让我印象特别深刻。
斯通公司的设备在张华浜装了船,这是老家那个市最大的一单进口設备了,值一千万美刀。一九九一年,放在沿海,也是一单大货。我的任务就是陪这一单货从张华浜顺水路到达水富港。
金河航运公司的云拖8302负责运这单货,三个驳船捆成燕式,齐齐扺到吊搭下,一下午才吊装完毕。我与同事老崔告别,登船开始夜航。
船长老牟四十几岁,招呼水手长老曾在水手舱帮我挪个单人床,然后说:“船上活动,尽量白天,晚上一个驳子到另一个驳子,稍不留神就会掉水,危险”。我说:“好,晚上你们也走吗?”,老牟说:“走啊,葛洲坝之前都走,葛洲坝之后白天走夜晚歇”,我说:“那我就站在拖轮上看看风光就好”。
夜里从吴淞口转長江,海上来来往往的大船,灯光十分辉𤾗,毎个巨轮就是一幢移动的大楼。入了长江口,船的灯光就变得其次,两岸的城市灯火通明,都一个样儿,分不清到了哪里。我看了一会,没趣,干脆回水手舱睡觉。
刚要躺下,拖轮右驳上喧声大起,我问:“闹什么!”。水手长说:“别管,年轻人瞎整”。
次日早晨八点,起来洗脸,听一小伙说:“唐二,昨晚你输了,今天的白班竹篙活,全是你的”,那个叫唐二说:“要得!”。
早点后,船到安庆,船长老牟指挥靠岸,说要在安庆补菜。我问时间多长,老牟说:“只有一个钟,你去不去?”。我说:“时间太短了,不去”。船长让大副带人去买菜、米、面条,然后同我坐在拖轮二楼上喝茶。拖轮的三楼是驾使舱,象个炮楼。稍许,一小船靠近,船翁抬头喊:“云拖8302,要河鲤不?”,老牟站起来,问船翁:“有多大?”,船翁说:“两个大的,五十斤左右一个,买不买?”,老牟赶紧让炊事员买了,然后对我说:“杨大副一会带安庆仔姜来,这鲤肉厚,红烧鱼好吃”。我见那两条鱼,金红金红的,唇吻略红,几个水手从船翁手里提上来,尽管网兜套得结实,也还奋力反抗。
中午,吃过三指厚的红烧江鲤鱼大墩子,我就到右驳上,看看驳子上的设备盖得严实不。检查完蓬布,转到驳艙,见六七人围着两个小伙子比赛,用一双反邦旧式皮鞋系好扣,各自撸管,待跨下那活儿挺起,一起挂鞋,看谁挂不起,比谁挂的长。唐二稳了两分钟,还是输了,鞋子滑下来。那头一名叫赖毛的,跨下活儿一直挺拔,挂了五分钟。唐二说:“明天驳上活老子再帮你一天,不比了,你不是人日的,你是马蛋!”。
一夜之后,船至葛州坝,办过垻手续过了垻,船长老牟通知轮机长换水,说:“把下江泥巴水换了,弊很老子了,茶也沒喝好!屎也阿不出来”。我问:“啥叫泥巴水?”,老牟说:“葛洲坝以下水势平,全是泥河,水也脏,江水抽上来要加大量白矾,难喝,容易便秘。得赶紧换水泡茶,现在是沙江水了,干净”。
老牟整理好茶具,带我到驾使舱,指着大副身边的老头说:“余老师,我的师傅,特从宜昌请他上来指挥一段。现在冬季,水小滩大,暗石太多,余老师水道熟”。那余老师笑笑,说:“这是牟三娃儿孝心 ,照顾我几个零花钱”。老牟说:“老师你也跑不起几年了,下来,坐下歇息,喝茶后我来指挥“。
老牟把茶泡好,敬了老师,才邀我同饮。两开茶下去,老牟说:“许老师,怎样?没泥腥气了吧!”,我细品,回味前两日,果然沒泥腥味了,遂点点头。老牟笑了,对下江方向骂道:“你妈过的啥日子,祖祖辈辈泥河水,脏死了!”。
老牟见船将出葛州坝湖区,自顾去驾使舱,我就听他指挥大副道:“记好,左舵五,靠左边过滩!”。茶桌边余老师对我说:“小伙子,我今年八十二,尿都阿不下江了。全靠这一江跑船的徒弟记恩,有货过三峡,请我来带带,照顾几个酒茶钱”。我说:“你老开船日子久了吧!”,余老师说:“六十年,民国即在船上,徒弟太多了,满江跑。记得我恩的,没几个,牟三娃对我最好”。
我说:“余老师,我见在驾驶室转舵,满轻松的嘛?”,余老师回道:“舵是不重,机械助力。可这河道下哪里有滩,哪里有礁,却不是人人记得住的;航道也随季节变化,什么时候适合什么位置行走,经险很重要”。说完,指指江边石滩上一机驳船,又说:“那船是秋初搁下的,得明年夏季发水才出得来,这种船一路上都有的”。
这时,就听老牟扯着嗓子喊水手长:“曾疯儿,你看看船还在走没有?油门到老底了”。水手长带一年轻水手,在右驳船头站好,各拿一竹篙扺在岸边石上,过分把钟,用手比划一下,意思是还在走。老牟骂道:“妈的,走两小时了,这几公里坡还爬不完。前面绞滩的也不知在不在?”。余老师起来冲老牟吼道:“三娃儿,急哪样,上得去,把舵靠右,走走又靠左”,老牟大声回道:“晓得,太慢了”。
余老师正同我喝茶,厨师上来喊吃饭。老牟又喊:“曾疯儿,别給老子离开船头,老子看不见船走,随时两边探探”,说完又对厨师说:“给疯子送饭去。我们的送上来。妈的,太慢了!”。
吃完饭,刚泡好新茶,就听轮机冒白烟,然后船突然加快,走顺了。我回头看看,五个小时,差不多走个四公里,这长江水道爬坡,真不容易。
下午,过什么牛肝马肺峡,船工指给我看牛肝石,我没兴趣。重庆至武汉,我坐游轮旅行过一次,峡不峡的,已不重要,船工的生活对我来说才是更有趣的东西。
余老师说:“小许,似上午这般的地方,五、六处 ,长短不一,都有绞滩的。过去就是拉纤,几十人喊着号子拉,那才有看头。现在缆车绞船,不好看”。
傍晚,船在一对巨石边靠岸泊下。船上探照灯照着水手们放木板搭便桥,然后上石捆缆。停稳之后,大家休息。
轮机静下来,尽管小发电机还响,竟然感到出奇的安静。从船上望着峡谷上下游的天空,似是一条窄而长的蓝色丝带,星光从丝带落下,峡壁黑黑的更显深隧。这时,半坡的石滩上有女声长啸:“哦哦....喂”,老曾笑着说:“野描叫了!”。水手唐二带三、四个小伙也长啸起来,各自摸烟及火机揣了,穿衣下船追寻那声音去了。水手长老曾又扯了脖子吼道:“你几个,悠起点,早回来!”。然后才拉了我回舱,边走边说:“放心,没谁搬得动你们的机器。他们逮猫尔去了”。
坐在床上,我问老曾:“你干水手几年了?”,老曾说:“三十年了吧!过两年退休,不上船了”。我说:“你逮过猫尔吗?在这里”,老曾傻笑一下,说:“年轻的时候逮过,怎么不逮。那时船小,一次拉几十吨,驳子船,行得更慢,一出来两三个月不见回,怎么不逮。那时余老师四十几,也逮。他现在宜昌这个老伴,就是当年逮的猫尔嘛,明天你可以问他”。
早上的阳光还未落到江面,但岩石却早已灰白灰白,我起床时船已起锚顺江上行。
吃过早点,老曾让唐二与赖毛到船头执篙,主要是江窄水陡之处,探查船的行走与暗石,这是力气活,也是考耐心的活。
余老师在驾驶室指挥一会,撑不住了,下到二楼泡茶。老头寂寞了,俯身栏杆边喊:“曾娃儿,约许老师一起来喝茶”。老曾嘱咐各驳长冲洗船邦,清洁床铺、室内,然后就同我到二楼。刚坐下,余老师就说:“曾娃儿,那几个小狗逮猫,你也不管管。过几天回水富,咋个给婆娘些交代!”。
老曾也不搭话,只是摸叶子烟出来,卷了一只装在老巴斗上,点燃咂巴几下,着火了,才给余老师递上。余老师对我说:“小许,你自己喝茶”。这时,老曾说:“老者,出来一个月了。这几年私船太多,工资待遇差了。下江猫尔贵,年轻人也舍不得逮来尝尝。昨晚那乱石滩野猫,山上下来的,便宜,他们逮逮就逮逮,无所谓,哪个都年轻过!”。
余老师还是不放心,说:“这些娃儿上船,不容易。现在不比乱世,规举点好,钱送回去养老婆孩子,将来靠实!”。说完把老巴斗递还老曾,老曾接过巴哒两口,回道:“这些娃娃也没什么文化,跟我样,小学未毕业的多。不上船也是去工地,哪里不是呆。过几年新鲜劲沒了,也就自觉了!”。
这时,老牟在喇叭里喊:“曾疯儿,对面游轮来了,赶紧准备打旗语!”。老曾立马跑到一楼水手舱,拿了红、绿二旗,站到右驳船头,开始与对面的游轮对旗语,老牟用喇叭指挥,说:“告诉他,我靠北岸过,老子上水船”。
余老师突然急吼:“牟三娃,不行,马上又要爬滩了!”。老牟又大声喊:“老曾,告诉他们快过,我们靠北稳起 !”。
余老师坐下,对我说:“没事,滩前会船。这个曾娃儿,他爹也是我的船工,两辈子交情了。跟我儿子一样”。待老头感叹完,我问道:“余老师,老曾说他们逮猫尔就是你教的!”。
老头脸红了,站起来吐口浓痰入江,然后又坐在小方桌边,说:“放他狗日怂屁。老子年轻时住朝天门的,逮什么野猫。他爹同我都沒管住他,就在昨晚上那附近,跟个山婆好上,扯不脱,只好娶了送去盐津老家嘛!格老子”。
我又说:“老曾讲的,你现在宜昌的老伴,就是当初逮的野猫!”。
老头咂咂叶子烟,望着江面无尽的窝旋,平静地说:“六一年,这一江上下,处处饿肚子,死了很多人,二、三月间有苕儿叶算是好的。那晚在香溪靠野外驻船,也是这个季节,曾娃儿找相好去了,船边来一女的 ,拖一几岁女孩,跟我跪下,让我把女孩收养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男人在巴东县城参与抢豆渣饼给打死了,没靠了,她还要嫁人。我说你年纪多大,她说才二十四。我怜她年轻,就说你上船吧,拿点粮食去。我在舱里给她二十斤米,她把米丢下船,又把曾娃儿爹撵下船,当我的面,解开自己小襟灰祅,扑上来拥住我。她好年轻嘛,肉肉牙牙的,我沒忍住,就开始办事。刚完了一会,曾娃儿就回来闯见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她走时留下地点,每次过这里,我都送点粮、油、布啥的上山,女人勤,地做得好,能挣不少公分,在婆家呆下来,为我又下了两仔,一家人了嘛!”。
“那你朝天门码头的家,你大婆娘?”。
“先是不晓得,瞒住了。等这里的仔仔大了,十几岁,也就未瞒,敞开了,吵几次架,大家想通了,我两边过。现在大老婆死了,我就在宜昌过,这两个仔在宜昌工作嘛!”。
“哦!原来这样”。
“唉,这事曾娃儿爹最冤,每次在这里泊三、四天,都是他守驳船,曾娃儿和我在山上”。
“那他不逮猫?”。
“他逮不成,那个不行。曾娃儿也是在这条峡谷里捡的,兵荒马乱嘛,捡个儿子还容易。曾娃儿对他爹好,是个懂好歹的孝顺孩子”。
吃过午饭,船头水手换班,唐二和赖毛休息。两人约老曾打拖拉机,老曾说:“不玩钱,否则不玩!”。两人说:“好!脸上贴纸条”。三人一边玩,一边吹牛,赖毛说:“曾头,上面那野猫说了,下次你去,让你白干,去不?”。老曾说:“老子老了,她干老子还差不多!”。唐二说:“赖毛,服输不?”,赖毛莫名的烦躁,砸出一张牌,说:“不服!要不再来比过”。
唐二说:“比,比啥子比,比雀儿挂鞋?我给你说,那是假功夫,见不得真神,你不信!昨晚在我旁边草房里,你狗日见了真神二分钟就交差了,那野猫都不满意!埋汰你,你以为我听不见!”。
赖毛冷笑一下,又出了一张牌,才说:“你那野猫满意,为何依在门口说下次请曾头来白干。就是你不如曾头!”。
老曾说:“你俩别拿我开完笑!出牌”。
唐二接牌后,说:“那是老子厉害,干了五十几分钟,那猫爽死了,不让我走,我说你们等在外面,曾头也叫早点回船,那婆娘才说下次带曾头去白干,吃白食!该晓得!”。
进了巫峡,陡滩越走越短,也较缓,不再似下游的西陵峡那样又陡又长,半天爬不上去,水手们要清松一点了。
傍晚,在一个较大的湾溏,老牟早早指挥船靠岸停歇。余老师说还可以走一段,赶几十分钟的路,老牟说不赶了,反正到不了奉节,都是歇在峡里,这儿水还宽些。
歇了船,老牟把老曾、轮机长也喊到二楼,就着两小袋花生米喝酒。几人都是海量 ,人人用的大瓷茶缸。杨大副分酒,提了二十几斤的桶子把茶缸倒满。大家也不客气,你不敬我,我不敬你,沒喝酒场中的废话,那酒却下得很快。
老牟说:“你几个下慢点,把老子喝穷了!”。轮机长回道:“这几个酒囊喝不穷你的”。
老牟又说:“这船挣两天坡滩了,柴油机有啥问题没有,常常在这时都会点问题,你要注意”。
轮机长说:“我弟正在检查,一会儿我去看看,该换的今晚换掉”。
几人聊着,余老头说要去睡觉,老曾忙扶他去睡,还埋怨余老头年纪大了不自觉,喝的多。余老头却说尿都阿不下江了,喝死算了。
老曾回来坐下,喝了口酒,才说:“老头酒上还不认输呢!以后大家注意,少给他酌酒”。老牟笑说:“师傅一生爽性,这两年怕是干不动了,闷气得很”。
轮机长这时干了酒,下机舱去了。一会儿,上来跟老牟说:“油泵有点问题,处理了一下,为防明天出事,已经让我弟弟连夜上岸赶奉节去了,明早在奉节接他上岸,买个油泵!”。
老牟说:“好,看看差什么,都买了吧!这一路都爬坡呢!”。轮机长说:“交代了,会带来的”。
几人酒醉各自入睡,我独坐楼台观风,深峡里看天,看江,真是一种享受。一条是高高在上星光点点的蓝丝带,一条是波光粼粼的流水,静谧中的不乏灵动。半山腰偶尔有电筒闪亮,那是夜行人不时照照江底的船。
看了一会,我下楼入水手舱上床,老曾已鼾声如雷;我睡不着,从包里拿出杂志闲看,权作催眠。迷迷糊糊中,好像是右驳上唐二问赖毛:“回来了?”。
“回来了!”。
“都回来了!”。
“他们几个在后面!”。
“你找回自信了?”。
“妈的,还是不成!”。
“睡吧,他们来了我撤便桥,别乱折腾了,要见自家婆娘了!”。
“有鸡巴见法,不如不见!”。
一会儿,几个小伙进舱上床,把灯关了,我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船刚发动,正准备离岸拔锚起航。一个中年女子,叉腰站在岸边大石上嘶声吼叫:“曾疯子,你妈的裤带学会扎紧了,也不来看老娘,老娘日日旷起,你女子也没饭吃了,下来见见!”。水手们已经嚷开了,有人说:“曾疯子病了,没有随船,我们帮你带信!”,老曾躲在舱里不敢出来,老牟在喇叭里大喊一声:“起航!水手就位”,唐二与赖毛各持一篙跑去站在船头。
船走了几百米,那女的才从巨石上捡了自己的红头巾披上,一拐一拐地走在乱石之中,慢慢上山去。从背影看上去,生存于峡谷坡地之上的女人,腿短粗、屁股大,上身细长。红头巾在她身上飘着,别有韵致,这地离王昭君故里不远,王昭君也是这样的身材吗?
我进水手舱,问老曾:“那女的是你的猫尔?”。老曾说:“前几年效益好,常年累月在船上 ,有几次夜泊这里,去找过她”。
“她说有你的女子,啥意思?”。
“乱扯,她好过那么多人,晓得那姑娘是跟谁生的,她就是想让我认了,好上户口、读书啥的”。
“是的,沒有哪个母亲愿意自己女子继续当猫尔,是不?你就认了吧!”。
“想想,这个要回去想好再说”。
上午十一点左右,船在灿烂的阳光中出了夔门,奉节县城到了,老牟把船靠岸,上来一个穿红衣的三十几岁的妇女,模样极朴素,轮机工也来了。那女的直上二楼,进入老牟房间。老牟见人上了船,立即指挥起航,水势已平,船走得较快。过重庆时,又靠朝天门附近的一个小码头,把余老头放下船,老曾告诉我:“今晚老牟准备歇江津,这段可以抢点路程。他的猫尔来了,你我都别上二楼,那货野”。
下午我同老曾一直坐在船头聊天,进了紫色沙岩地区,风光自然与三峡不同,沿岸土壤肥沃,地形整齐,山丘起伏,岩层有序,一切都有章法。竹林,各种竹林慢慢赴面而来。
那货,并不如老曾说的野,一下午都在二楼阳台上洗衣服,凉衣服,唱歌。一种川南民调:
我的亲哥呀,妹儿水灵不?
我的亲哥说水灵;
我的亲哥呀,妹儿细腰不?
我的亲哥说腰细;
我的亲哥呀,妹儿骨软不?
我的亲哥说妹柔;
我的亲哥呀,妹儿舌甜不?
我的亲哥说妹香;
我的亲哥呀,妹儿情深不?
我的亲哥呀,亲呀亲了妹;
...............
她就这样唱,唱得一船汉子脸红面笑,饥渴难耐,她也不管。
傍晚,过江津好几公里才泊船,几颗大榕树下,沙石阶梯层层,唐二、赖毛等搭桥上岸,捆缆下锚。
老牟说他和老曾、轮机长留下看船,其余人自由行动,十点归队。小伙子们上岸,我亦随同。这是一个蜀南古镇,街有两米宽,砂石铺就,两边木架瓦房,檐低水陡,檐下滳水成槽,可见街已很古老。
商铺卖茶、卖杂货、卖竹器木器、叶子烟的都有,也有布店衣店。古镇离码头六百余米还有一条横街,两街交叉路口利用集体的公房开着舞厅,水手们都买了五毛钱的票进去跳舞。我在横街逛逛,在一鸡毛小店买了把牙刷,独自回船来。
上船,见轮机长和老曾正从油箱里往外抽柴油,旁边一驳船上有人用油桶装油。老曾脸红,老牟在我身后说:“从上海加油,每升比云南便宜五毛钱,我们就多加了三吨,到这儿御下,补贴点兄弟们的生活费”。我没说什么,回水手舱躺下看书,不觉睡去。
次日清早,船起锚航行的时候,那会唱歌的红衣女子却站在了岸上 ,给汉子们挥手,这是船队自上海航行以来,第二个给船队送行的人。第一个是老崔,在张华浜送我。这女子红衣青裤、长发,待船走了好远,也还站在砂石阶上眺望。
老牟招手让我上二楼,望着那女子,深情地说:“我这女人真俊,这屁股,这腰,这胸,这脸“,我说:“歌唱得好,曲儿多”,老牟说:“可以唱三天三夜情歌呢!可惜了,她男人那个不行,只能在我出船时随一下船,睡个两夜三夜”。
我又问老牟:“就只这样吗?”,他说:“有两个仔,他男人知道的,我的种”。我又问:“你老婆知道吗?”,老牟说:“应该知道了吧,没有墙不透风,我的工资她管起的”。
船在两岸竹影婆娑的世界里行走,也自然有滩坡,有湾有溏,但汉子们显然更活跃了,必竟家就要到了,各种喜悦都弊不住露在脸上。
日落夜黑之后,船冒着黑烟大声挣扎了十几分钟,老牟一直不停的鸣喇叭,我往前面一看,水富港就在眼前。老牟停止鸣喇叭,把探照灯全部打开,照得岸上通明。我同老牟、老曾告别。下得船来,见一群女人,有背孩子的,有牵了孩子的,都急切地寻找着自己的男人,“唐二,唐二,我在这里!”,这是唐二老婆。“赖毛,赖毛,我的皮鞋买到没有?”,这是赖毛老婆。
唐二、赖毛们归家了,对他们来说,这里是唯一有亲情迎送的码头,他们的婆娘毎每都这么急切而热情吧!这时,我想起船过巫峡仙女峰的时候,老牟告诉过我:“仙女峰算个球,云富港才是船工女人们的望夫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