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嘉时期,号称“盛世”,却是文字狱案最盛,文士“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因此,考据成为显学,然章学诚(字实斋)逆于时趋,既反对宋学空疏浅陋,亦否决当世专务考索,倡导“经世致用”,注重文史校雠,虽“江湖疲于奔走,然能撰著于车尘马足之间,策以及时勉学,无使白首无成,负其灵秀之钟,而与世俗之人归趣不相远也。”(《与邵二云论学》)
实斋二十六岁时,肄业国子监,1762-1764年间(壬午甲申),与至交往反论文,函稿“烂然盈箧笥”。1765年(乙酉)冬杪,实斋协助父亲编修《天门县志》,代父草拟《修志十议》,阐述其方志编撰见解,以为“修志有二便:地近则易覈,时近则迹真。......
四要:要简,要严,要覈,要雅。”其时,实斋即有意借编修志乘,以讨探史志经世之本旨。
实斋誓言:丈夫生不为史臣,亦当从名公巨卿,执笔充书记,而因得论列当世,以文章见用于时。如纂修志乘,亦其中之一事也。”又言:“今之所谓修志,令长徒务空名,作者又鲜学识;上不过图注勤事考成,下不过苟资馆谷禄利。甚而邑绅因之以启奔竞,文士得之以舞曲笔;主宾各挟成见,同局或起牴牾,则其于修志事,虽不为亦可也。”

梁任公认为:实斋以清代惟一之史学大师,而不能得所藉手以独撰一史,除著成一精深博大之《文史通义》,及造端太宏未能卒业之《史籍考》外,其创作天才,悉表现于和州、毫州、永清三志及《湖北通志》稿中。“方志学”之成立,实自实斋始也。
实斋关于斯学之贡献,首在改造方志之概念。前此言方志者,为“图经”之概念所囿,以为仅一地理书而止。实斋则谓方志乃《周官》小史、外史之遗,其目的专以供国史取材,非深通史法不能从事。(梁启超《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

实斋撰述方志之前,对斯学已有灼见,在《与甄秀才论修志》二书,纵论方志编纂,成一家之言,认为修志当:
l 详赡明备,整齐画一,乃可为国史取材;否则纵极精采,不过一家小说耳,又何裨焉?......
传体宜归画一也。......
但以庸滥徇情为戒,不以篇幅广狭为拘,乃属善之善耳。
l 体裁宜得史法也。州县志乘,混杂无次,既非正体,编分纪表,亦涉僣妄。今世志艺文者,多取长吏及邑绅所为诗赋记序杂文,依类相附;甚而风云月露之无关惩创,生祠碑颂之全无实徵,亦胥入焉。此姑无论是非,即使文俱典则,诗必雅驯,而铨次类录,诸体务臻,此亦选文之例,非复志乘之体矣。......
非若今之州县志书,多分题目,浩无统摄也。......
而今志猥琐繁碎,不啻市井泉货注簿,米盐凌杂,又何观焉?或以长篇大章,如班固《食货》,马迁《平准》,大难结构。岂知文体既合史例,即使措辞如布算子,亦自条理可观,切实有用。文字正不必沾沾顾虑,好为繁琐也。
l 论断宜守谨严也。至明祖纂修《元史》,谕宋濂等据事直书,勿加论赞。虽寓谨严之意,亦非公是之道。仆则以为是非褒贬,第欲其平,论赞不妨附入;但不可作意轩轾,亦不得故恣吊诡。其有是非显然,不待推论,及传文已极抑扬,更无不尽之情者,不必勉强结撰,充备其数。......
非若近日之习套相沿,轻隽小生,史字未曾全识,皆可奋笔妄修,窃叨饩脯者。然其书百无一存。此皆后凌前替,修新志者,袭旧志之纪载,而灭作者之姓名。充其义类,将班《书》既出,《史记》即付祖龙;欧、宋成书,《旧唐》遂可覆瓮与?仆以谓修志者,当续前人之纪载,不当毁前人之成书。即前志义例不明,文辞乖舛,我别为创制,更改成书;亦当听其并行,新新相续,不得擅毁;彼此得失,观者自有公论。仍取前书卷帙目录,作者姓氏,录入新志艺文考中,以备遗亡;庶得大公无我之意,且吾亦不致见毁於后人矣。
l 志之为体,当详於史,而今之志乘所载,百不及一。此无他,搜罗采辑,一时之耳目难周;掌故备藏,平日之专司无主也。尝拟当事者,欲使志无遗漏,平日当立一志乘科房,佥掾吏之稍通文墨者为之。凡政教典故,堂行事实,六曹案牍,一切皆令关会,目录真迹,汇册存库。异日开局纂修,取裁甚富,虽不当比拟列国史官,亦庶得州闾史胥之遗意。今既无及,当建言为将来法也。
l 志乃史体,原属天下公物,非一家墓志寿文,可以漫为浮誉,悦人耳目者。闻近世纂修,往往贿赂公行,请讬作传,全无徵实。此虽不肖浮薄文人所为,然善恶惩创,自不可废。今之志书,从无录及不善者,一则善善欲长之习见,一则惧罹后患之虚心尔。仆谓讥贬原不可为志体,据事直书,善否自见,直宽隐彰之意同;不可专事浮文,以虚誉为事也。
l 史志之书,有裨风教者,原因传述忠孝节义,凛凛烈烈,有声有色,使百世而下,怯者勇生,贪者廉立。......
况天地间大节大义,纲常赖以扶持,世教赖以撑柱者乎?每见文人修志,凡景物流连,可骋文笔,典故考订,可夸博雅之处,无不津津累牍。一至孝子忠臣,义夫节妇,则寥寥数笔;甚而空存姓氏,行述一字不详,使观者若阅县令署役卯簿,又何取焉?
l 非苟然为者。文安君又能虚心倾领,致币敦请,自必一破从前宿习;杀青未毕,而观者骇愕,以为创特,又岂一邑之书,而实天下之书矣。
l 成文宜标作者也。......
虽用成文,而宾主分明,不同袭善。志为史体,其中不无引用成文,若如俗下之艺文选集,则作者本名,自应标於目录之下。
l 志体既取详赡,行文又贵简洁,以类纂之意,而行纪传之文,非加自注,何以明畅?但行文所载之事实,有须详考颠末,则可自注。如《潜虚》之自解文义,则非志体所宜尔。
实斋自言:“余自乾隆丁亥(1767),旅困不能自存;依朱先生居,侘傺无聊甚。然由是得见当世名流及一时文人之所习业。”(《任幼植别传》)
1768年(戊子),久居国子监,贫不知名。去年,欧阳瑾摄祭酒,首擢先生名第一。由是益厚遇之。是秋,国子监修志,遂令专司笔削。且瑾令修志,而志修于是年。1770年(庚寅),任朝(鹭传)除国子监丞。先生方以国子生与修《监志》,多与诸学官牴牾。
1771年(辛卯),仍居北京柳树井南冯宅。(《赠乐槐亭叙》)年来仍从事《国子监志》之编摩,殊不得意。朱棻元欲使作成《则例》一书,先生卒谢去。(《候朱春浦先生书》)1773年(癸已)二月,由宁波过会稽太平至和州,似因朱筠之介,应知州刘长城之聘,编摩《和州志》。(《书李梦登事》)
是年夏,实斋旅客宁绍台道署,再次与戴东原相遇。是时戴方主讲浙东金华书院。实斋将两人论辩写入《记与戴东原论修志》:
戴君经术淹贯,名久著於公卿间,而不解史学。闻余言史事,辄盛气凌之。见余《和州志例》,乃曰:“此于体例则甚古雅,然修志不贵古雅。余撰汾州诸志,皆从世俗,绝不异人,亦无一定义例,惟所便尔。夫志以考地理,但悉心於地理沿革,则志事已竟。侈言文献,岂所谓急务哉?”
余曰:“余於体例,求其是尔,非有心於求古雅也。然得其是者,未有不合於古雅者也。如云但须从俗,则世俗人皆可为之,又何须择人而后与哉?方志如古国史,本非地理专门。如云但重沿革,而文献非其所急,则但作沿革考一篇足矣,何为集众启馆,敛费以数千金,卑辞厚币,邀君远赴,旷日持久,成书且累函哉?且古今沿革,非我臆测所能为也。考沿革者,取资载籍。载籍具在,人人得而考之,虽我今日有失,后人犹得而更正也。若夫一方文献,及时不与搜罗,编次不得其法,去取或失其宜,则他日将有放失难稽,湮没无闻者矣。夫图事之要,莫若取后人所不得而救正者,加之意也。然则如余所见,考古固宜详慎;不得已而势不两全,无宁重文献而轻沿革耳。”
戴他顾而语人曰:“沿革苟误,是通部之书皆误矣。名为此府若州之志,实非此府若州也而可乎?”
余曰:“所谓沿革误,而通部之书皆误者,亦止能误入载籍可稽之古事尔。古事误入,亦可凭古书而正之,事与沿革等耳。至若三数百年之内,遗文逸献之散见旁出,与夫口耳流传,未能必后人之不湮没者。以及兴举利弊,切於一方之实用者,则皆覈实可稽,断无误於沿革之失考,而不切合於此府若州者也。”
实斋又谓:“史部之书,详近略远,诸家类然,不独在方志也。《太史公书》详於汉制,其述虞、夏、商、周,显与六艺背者,亦颇有之。然六艺具在,人可凭而正史迁之失,则迁书虽误,犹无伤也。秦楚之际,下逮天汉,百馀年间,人将一惟迁书是凭;迁於此而不详,后世何由考其事邪?且今之修方志者,必欲统合今古,盖为前人之修是志,率多猥陋,无所取裁,不得已而发凡起例,如创造尔。如前志无憾,则但当续其所有,前志有阙,但当补其所无。夫方志之修,远者不过百年,近者不过三数十年。今远期於三数百年,以其事虽递修,而义同创造,特宽为之计尔。若果前志可取,正不必尽方志而皆计及於三数百年也。夫修志者,非示观美,将求其实用也。时殊势异,旧志不能兼该,是以远或百年,近或三数十年,须更修也。若云但考沿革,而他非所重,则沿革明显,毋庸考订之,州县可无庸修志矣。”
戴拂衣径去。明日示余《汾州府志》曰:“余於沿革之外,非无别裁卓见者也。旧志人物门类,乃首名僧,余欲删之,而所载实事,卓卓如彼,又不可去。然僧岂可以为人?他志编次人物之中,无识甚矣。余思名僧必居古寺,古寺当归古迹,故取名僧事实,归之古迹,庸史不解此创例也。”
余曰:“古迹非志所重,当附见於舆地之图,不当自为专门,古迹而立专门,乃统志类纂名目,陋儒袭之,入於方志,非通裁也。如云僧不可以为人,则彼血肉之躯,非木非石,毕竟是何物邪?笔削之例至严,极於《春秋》。其所诛贬,极於乱臣贼子。亦止正其名而诛贬之,不闻不以为人,而书法异於圆首方足之伦也。且人物仿史例也,史於奸臣叛贼,犹与忠良并列於传,不闻不以为人,而附於地理志也。削僧事而不载,不过俚儒之见耳。以古迹为名僧之留辙,而不以人物为名,则《会稽志》禹穴,而人物无禹;《偃师志》汤墓,而人物无汤;《曲阜志》孔林,而人物无孔子,彼名僧者,何幸而得与禹、汤、孔子同其尊欤?无其识而强作解事,固不如庸俗之犹免於怪妄也。”(《文史通义》卷八
外篇三 记与戴东原论修志)
1777-1779年间(丁酉己亥),实斋应至交周震荣延召,编修《永清县志》,期间,入京应顺天乡试。实斋前此尝七应乡试,凡三中(兼副榜),一荐,一备,二落。(《与汪龙庄简》)旋成进士。归部待铨。自以迂疏,不敢入仕。
次年五月,返永清,续修《永清志》。周震荣待实斋甚优,先生自述修志时事云:“丁酉戊戌之间,君馆余修《永清志》。以族志多所挂漏,官绅采访,非略则扰,因具车从,橐笔载酒,请余周历县境侵游,以尽委备。......
得唐宋辽金刻画一十余通,咸著于录。又以妇人无阃外事,而贞节孝烈录于方志,文多雷同,观者无所兴感,则访其见存者,安车迎至馆中,俾自述其生平。其不愿至者,或走访其家,以礼相见,引端究绪,其间悲欢情乐,殆于人心如面之不同也。前后接见五十余人,余皆详为之传,其文随人更易,不复为方志公家之言。”(《周筤谷别传》、《庚辛亡友传》)
己亥年七月,《永清志》成,获后人盛赞,“其结构森密,吐韵铿锵,曾推为畿辅冠,脍炙人口。”(朱颐震《重刊永清县志序》)但实斋不以为然,歉言:永清撰志,去今十二年;和州则十八年矣。由今观之,悔笔甚多,乃知文字不宜轻刻板也。......
清全志,颇恨芜杂,近已删定二十六篇,为《永清新志》十篇,稍赎十二年前学力未到之憾。(《又与周永清论文》)
1782年(壬寅),春,图事辄蹶。三月,实斋游河南,失礼于海度,不得志而归。中途遇盗,尽失其囊箧及生平撰著。狼狈衣短葛,走投同年生张维祺于直隶肥乡县衙。维祺聘主肥乡清漳书院讲席,生活仍极困难。屡致书梁国治、邵晋涵等求救(《庚辛之间亡友传》、《与邵与桐书》等)。《上梁相公(治国)书》最悲愤,略曰:
学诚 ...... 兹则驰驱半载,终无所遇。一家十五六口,浮寓都门,嗷嗷待哺,秋尽无衣。数年遭困以来,未有若此之甚者。目今留滞肥乡,至于都门内外,一切糊口生涯,无论力不能谋,且地处僻远,消息亦无从刺访。当此水火急迫之际,不得仰望长者知己一为拯援,先生当不以为躁也。......
妄自诩谓:稍辨黍麦,不甘自弃。又自以为迂拘不合世用。惟是读古人书,泾渭黑白,差觉不诬。若不逼于困苦饥寒,呼吁哀号,失其故态,则毛生颖故投囊,张仪舌犹在口,尚思用其专长,殚经究史,宽以岁月,庶几勒成一家。其于古今学术,未必稍无裨补。若使尘封笔砚,仆仆风霜,求一饱之无时,混四民而有愧;则不过数十寒暑,便无此身,以所得之甚难而汨没之甚易,当亦长者之所恻然悯惜者也!(《上梁相公书》,《章学诚遗书·外集》卷二)
此次遇盗,凡四十四岁以前撰著文章,荡然不存一篇。实斋不幸,以此为最甚。后来虽从故旧家存录别本借抄,名之曰《辛丑年抄》。然十成之中,仅得四五。(参阅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
1789年(已酉)秋,实斋应知州裴振邀,编修《亳州志》,次年二月撰成。先生对於《亳州志》,自视甚得意,故《与周永清论文》云:
近日撰《亳州志》,颇有新得;视和州、永清之志,一半为土苴矣。主人雅相信任,不以一语旁参,与足下同。而地广道远,仆又逼于楚行;四乡名迹,未尽游涉;而孀妇之现存者,不能与之面询委曲:差觉不如永清。然文献足征,又较永清为远胜矣。此志,拟之于史,当与陈范抗行。义例之精,则又《文史通义》中之最上乘也。世人忽近贵远,自不察耳。后世是非终有定评。如有良史才出,读《亳志》而心知其意,不特方志奉为开山之祖,即史家得其一二精义,亦当尊为不祧之宗。此中自信颇真,言大实非夸也。
实斋《与史余邨》亦言及此事:
近撰《亳州志》,更有进境。《新唐书》以至宋元诸史书志之体不免繁芜,而汰之又似不可,则不解掌故别有专书,不当事事求备也。列传猥滥,固由文笔不任,然亦不解表例,不特如顾宁人所指班、马诸年表已也。班氏古今人表,史家诟詈,几如众射之的。仆细审之,岂惟不可轻訾,乃大有关系之作,史家必当奉为不祧之宗。......
此例一复,则列传自可清其芜累耳。
胡适《章实斋先生年谱》总结道:先生所作诸志,至是体例始完备。文征之例起于《和州志》,《永清志》详于六书,但掌故未成专书。《阙访》之列传与《前志》之列传,二例亦起于《和州志》,得人表而法更简要。掌故之列为专书,确是先生的一大贡献。前此先生论方志,虽自夸得史法,其实仍是文家居十之七八,而史家仅居二三。至掌故一例成立,方才可称为史家之“方志”。先生后来作《方志立三书议》曰:
凡欲经纪一方之文献,必立三家之学,而始可以通古人之遗意也;仿纪传正史之体而作《志》,仿律令典例之体而作《掌故》,仿《文选》、《文苑》之体而作《文征》。三书相辅而行,阙一不可。
实斋有关方志编修的卓见甚多,与友朋书以及序跋中,多有论述,如《文史通义》卷八·外篇三所载诸篇,批评方志撰述之流弊:
报广济黄大尹论修志书
盖方志之弊久矣,流俗猥滥之书,固可不论;而雅意拂拭,取足成家,则往往有之。大抵有文人之书,学人之书,辞人之书,说家之书,史家之书;惟史家为得其正宗。而史家又有著作之史,与纂辑之史,途径不一。著作之史,宋人以还,绝不多见。而纂辑之史,则以博雅为事,以一字必有按据为归,错综排比,整炼而有剪裁,斯为美也。
为张吉甫司马撰大名县志序
余曰:“如君所言,修志如何而后可?”章君曰:“志者,志也。其事其文之外,必有义焉,史家著作之微旨也。一方掌故,何取一人著作?然不讬於著作,则不能以传世而行远也。文案簿籍,非不详明,特难乎其久也。是以贵专家焉。专家之旨,神而明之,存乎其人,不可以言传也。其可以言传者,则规矩法度,必明全史之通裁也。”“明全史之通裁当奈何?”曰:“知方志非地理专书,则山川都里坊表名胜,皆当汇入地理,而不可分占篇目,失宾主之义也。知方志为国史取裁,则人物当详於史传,而不可节录大略;艺文当详载书目,而不可类选诗文也。知方志为史部要删,则胥吏案牍,文士绮言,皆无所用,而体裁当规史法也。此则其可言者也。夫家有谱,州县有志,国有史,其义一也。然家谱有徵,则县志取焉。县志有徵,则国史取焉。今修一代之史,盖有取於家谱者矣。未闻取於县志。则荒略无稽,荐绅先生所难言也。然其故,实始於误仿图经纂类之名目,此则不可不明辨也。”
书武功志后
康海《武功志》三卷,又分七篇,各为之目:一曰《地理》,二曰《建置》,三曰《祠祀》,四曰《田赋》,五曰《宫师》,六曰《人物》,七曰《选举》。首仿古人著述,别为篇叙,高自位置,几於不让,而世多称之。王氏士正,亦谓"文简事核,训辞尔雅";后人至欲奉为修志楷模,可为幸矣。夫康氏以二万许言,成书三卷,作一县志,自以谓高简矣。今观其书,芜秽特甚。盖缘不知史家法度,文章体裁,而惟以约省卷篇,谓之高简,则谁不能为高简邪?
志乃史裁,苟於事理无关,例不滥收诗赋,康氏於名胜古迹,猥登无用诗文;其与俗下修志,以文选之例为艺文者,相去有几?
书朝邑志后
韩邦靖《朝邑志》二卷,为书七篇:一曰《总志》,二曰《风俗》,三曰《物产》,四曰《田赋》,五曰《名宦》,六曰《人物》,七曰《杂记》。总约不过六七千言,用纸十六七番,志乘之简,无有过於此者。康《武功》极意求简,望之瞠乎后矣。康为作序,亦极称之。
今观文笔,较康实觉简净;惟总志於古迹中,入唐诗数首为芜杂耳。康氏、韩氏皆能文之士,而不解史学,又欲求异於人,故其为书,不情至此,作者所不屑道也。然康氏犹存时人修志规模,故以志法绳之,疵谬百出。
梁任公赞颂“实斋之于史,盖有天才,而学识又足以副之。其一生工作,全费于手撰各志,随处表现其创造精神。以视刘子玄、郑渔仲,成绩则既过之矣。今和、毫二志,传本既甚希,吾侪仅在《文史通义》外篇见其叙例;《湖北通志》,则毕秋帆去职后,全局皆翻;嘉庆官本,章著痕迹渺不复存,幸而《遗书》中有检存稿及未成稿数十篇,得以窥其崖略。然固已为史界独有千古之作品,不独方志之圣而已。”至言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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