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九年,丙子(1636)秋,霞客“为万里遐征计”,于九月十九日记“余久拟西游,迁延二载,老病将至,必难再迟。今日为出门计,适杜若叔至,饮至子夜,乘醉放舟。”同行者为静闻及顾仆。
僧号静闻,梵修江阴迎福寺,先生旧友莲舟之弟子,尝刺血写《法华经》,愿供之于鸡足山,故随霞客行。发轫两浙、九江、三楚,至湘江遇盗舟焚,静闻、顾仆受创,行笈一空。霞客仅以身免。僉谓再生不如息趾,霞客谓:“吾荷一锸来,何处不可埋吾骨耶!”从乡人相识者贷数金,泛洞庭跻衡岳。行至南宁,静闻病久不愈,霞客乃决意先行,在太平闻静闻病卒,“为之哀悼,终夜不寐”。
霞客即返南宁,得知遗言,托霞客埋其骨于鸡足,遂决意西行。静闻戒律极严,旅行复共患难。游记云:“余在南宁,行道莫决。闻静闻决音,必窆骨鸡足山,遂至崇善寺拜捡骨起,置大竹撞间。北取庆远府,由黔入滇道。”是年十二月十九日由南宁行,直至崇祯戊寅十二月二十二日,始达鸡足,在途凡一年零二日。两次遇窃,几至绝粮。在黔缺夫,自与顾仆分肩行李,然卒携静闻之骨,瘗鸡足。侠义之人不轻然诺如此。
霞客哭静闻诗共六首。引云:静上人与予矢志名山,来朝鸡足。万里至此,一病不痊,寄榻南宁崇善寺。分袂未几,遂成永诀。死生之痛,情见乎词。
诗有句云:“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可怜濒死人先别,未必浮生我独还。”“别时已恐无时见,几度临行未肯行。”又云“别君已许携君骨,夜夜空山泣杜鹃。”(丁文江《徐霞客先生年谱》)
(一)
崇祯十年(1637)二月初十一,五更复闻雨声,天明渐霁。二十五里,南上钩栏滩,衡南首滩也,江深流缩,势不甚汹涌。转而西,又五里为东阳渡,其北岸为琉璃厂,乃桂府烧造之窑也。又西二十里为车江。其北数里外即云母山。乃折而东南行,十里为云集潭,有小山在东岸。已复南转,十里为新塘站。又六里,泊于新塘站上流之对涯。同舟者为衡郡艾行可、石瑶庭,艾为桂府礼生,而石本苏人,居此已三代矣。其时日有余照,而其处止有谷舟二只,遂依之泊。已而,同上水者又五六舟,亦随泊焉。其涯上本无村落,余念石与前舱所搭徽人俱惯游江湖,而艾又本郡人,其行止余可无参与,乃听其泊。迨暮,月色颇明。余念入春以来尚未见月,及入舟前晚,则潇湘夜雨,此夕则湘浦月明,两夕之间,各擅一胜,为之跃然。已而忽闻岸上涯边有啼号声,若幼童,又若妇女,更余不止。众舟寂然,皆不敢问。余闻之不能寐,枕上方作诗怜之,有“箫管孤舟悲赤壁,琵琶两袖湿青衫”之句,又有“滩惊回雁天方一,月叫杜鹃更已三”等句。然亦止虑有诈局,俟怜而纳之,即有尾其后以挟诈者,不虞其为盗也。迨二鼓,静闻心不能忍,因小解涉水登岸(静闻戒律甚严,一吐一解,必俟登涯,不入于水)。呼而诘之,则童子也,年十四五,尚未受全发,诡言出王阉之门,年甫十二,王善酗酒,操大杖,故欲走避。静闻劝其归,且厚抚之,彼竟卧涯侧。比静闻登舟未久,则群盗喊杀入舟,火炬刀剑交丛而下。余时未寐,急从卧板下取匣中游资移之。越艾舱。欲从舟尾赴水,而舟尾贼方挥剑斫尾门,不得出。乃力掀篷隙,莽投之江中,复走卧处,觅衣披之。静闻、顾仆与艾、石主仆,或赤身,或拥被,俱逼聚一处。贼前从中舱,后破后门,前后刀戟乱戳,无不以赤体受之者。余念必为盗执,所持衣不便,乃并弃之。各跪而请命,贼戳不已,遂一涌掀篷入水。入水余最后,足为竹纤所绊,竟同篷倒翻而下,首先及江底,耳鼻灌水一口,急踊而起。幸水浅止及腰,乃逆流行江中,得邻舟间避而至,遂跃入其中。时水浸寒甚,邻客以舟人被盖余,而卧其舟,溯流而上三四里,泊于香炉山,盖已隔江矣。还望所劫舟,火光赫然,群盗齐喊一声为号而去。已而同泊诸舟俱移泊而来,有言南京相公身被四创者,余闻之暗笑其言之妄。且幸乱刃交戟之下,赤身其间,独一创不及,此实天幸!惟静闻、顾奴不知其处,然亦以为一滚入水,得免虎口,资囊可无计矣。但张侯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一帙,乃其手笔,其家珍藏二百余年,而一入余手,遂罹此厄,能不抚膺!其时舟人父子亦俱被戳,哀号于邻舟。他舟又有石瑶庭及艾仆与顾仆,俱为盗戳,赤身而来,与余同被卧,始知所谓被四创者,乃余仆也。前舱五徽人俱木客,亦有二人在邻舟,其三人不知何处。而余舱尚不见静闻,后舱则艾行可与其友曾姓者,亦无问处。余时卧稠人中,顾仆呻吟甚,余念行囊虽焚劫无遗,而所投匣资或在江底可觅。但恐天明为见者取去,欲昧爽即行,而身无寸丝,何以就岸。是晚初月甚明,及盗至,已阴云四布,迨晓,雨复霏霏。
十二日 邻舟客戴姓者,甚怜余,从身分里衣、单裤各一以畀余。余周身无一物,摸髻中犹存银耳挖一事,(余素不用髻簪,此行至吴门,念二十年前从闽前返钱塘江浒,腰缠已尽,得髻中簪一枝,夹其半酬饭,以其半觅舆,乃达昭庆金心月房。此行因换耳挖一事,一以绾发,一以备不时之需。及此堕江,幸有此物,发得不散。艾行可披发而行,遂至不救。一物虽微,亦天也。)遂以酬之,匆匆问其姓名而别。时顾仆赤身无蔽,余乃以所畀裤与之,而自著其里衣,然仅及腰而止。旁舟子又以衲破衣一幅畀予,用蔽其前,乃登涯。涯犹在湘之北东岸,乃循岸北行。时同登者余及顾仆,石与艾仆并二徽客,共六人一行,俱若囚鬼。晓风砭骨,砂砾裂足,行不能前,止不能已。四里,天渐明,望所焚劫舟在隔江,上下诸舟,见诸人形状,俱不肯渡,哀号再三,无有信者。艾仆隔江呼其主,余隔江呼静闻,徽人亦呼其侣,各各相呼,无一能应。已而闻有呼予者,予知为静闻也,心窃喜曰:“吾三人俱生矣。”亟欲与静闻遇。隔江土人以舟来渡余,及焚舟,望见静闻,益喜甚。于是入水而行,先觅所投竹匣。静闻望而问其故,遥谓余曰:“匣在此,匣中之资已乌有矣。手摹《禹碑》及《衡州统志》犹未沾濡也。”及登岸,见静闻焚舟中衣被竹笈犹救数件,守之沙岸之侧,怜予寒,急脱身衣以衣予;复救得余一裤一袜,俱火伤水湿,乃益取焚余炽火以炙之。其时徽客五人俱在,艾氏四人,二友一仆虽伤亦在,独艾行可竟无踪迹。其友、仆乞土人分舟沿流捱觅,余辈炙衣沙上,以候其音。时饥甚,锅具焚没无余,静闻没水取得一铁铫,复没水取湿米,(先取干米数斗,俱为艾仆取去。)煮粥遍食诸难者,而后自食。迨下午,不得艾消息,徽人先附舟返衡,余同石、曾、艾仆亦得土人舟同还衡州。余意犹妄意艾先归也。土舟颇大,而操者一人,虽顺流行,不能达二十余里,至汊江已薄暮。二十里至东阳渡,已深夜。时月色再明,乘月行三十里,抵铁楼门,已五鼓矣。艾使先返,问艾竟杳然也。
先是,静闻见余辈赤身下水,彼念经芨在篷侧,遂留,舍命乞哀,贼为之置经。及破余竹撞,见撞中俱书,悉倾弃舟底。静闻复哀求拾取,仍置破撞中,盗亦不禁。(撞中乃《一统志》诸书,及文湛持、黄石斋、钱牧斋与余诸手柬,并余自著日记诸游稿。惟与刘愚公书稿失去。)继开余皮厢,见中有尺头,即阖置袋中携去。此厢中有眉公与丽江木公叙稿,及弘辨、安仁诸书,与苍悟道顾东曙辈家书共数十通,又有张公宗琏所著《南程续记》,乃宣德初张侯特使广东时手书,其族人珍藏二百余年,予苦求得之。外以庄定山、陈白沙字裹之,亦置书中。静闻不及知,亦不暇乞,俱为携去,不知弃置何所,真可惜也!又取余皮挂厢,中有家藏《晴山帖》六本,铁针、锡瓶、陈用卿壶,俱重物,盗入手不开,亟取袋中。破予大笥,取果饼俱投舡底,而曹能始《名胜志》三本、《云南志》四本及《游记》合刻十本,俱焚讫。其艾舱诸物,亦多焚弃。独石瑶庭一竹芨竟未开。贼濒行,辄放火后舱。时静闻正留其侧,俟其去,即为扑灭,而余舱口亦火起,静闻复入江取水浇之。贼闻水声,以为有人也,及见静闻,戳两创而去,而火已不可救。时诸舟俱遥避,而两谷舟犹在,呼之,彼反移远。静闻乃入江取所堕篷作筏,亟携经芨并余烬余诸物,渡至谷舟;冒火再入取艾衣、被、书、米及石瑶庭竹芨,又置篷上,再渡谷舟;及第三次,则舟已沉矣。静闻从水底取得湿衣三、四件,仍渡谷舟,而谷舟乘黑暗匿衣等物,止存布衣布被而已。静闻乃重移置沙上,谷舟亦开去。及守余辈渡江,石与艾仆见所救物,悉各认去。静闻因谓石曰:“悉是君物乎?”石遂大诟静闻,谓:“众人疑尔登涯引盗。(谓讯哭童也。)汝真不良,欲掩我之箧。”不知静闻为彼冒刃、冒寒、冒火、冒水,夺护此箧,以待主者,彼不为德,而后诟之。盗犹怜僧,彼更胜盗哉矣,人之无良如此!
(二)
丁丑(崇祯十年,1637)九月二十二日,余往崇善寺别静闻,遂下〔太平〕舟。余守行李,复令顾仆往候。是晚,泊于建武驿前天妃宫下。
二十三日,舟不早发。余念静闻在崇善畏窗前风裂,云白屡许重整,而犹不即备。余乘舟未发,乃往梁寓携钱少许付静闻,令其觅人代整。时寺僧宝檀已归,能不避垢秽,而客僧慧禅、满宗又为整簟蔽风,迥异云白。静闻复欲索余所买布履、衡茶,意甚恳。余语静闻:“汝可起行,余当还候此,何必索之今日乎!”慧禅亦开谕再三,而彼意不释。时舟已将行,且闻宝檀在天宁僧舍,余欲并取梁钱,悉畀之,遂别之出。同梁主人觅得宝檀,宝檀慨然以扶危自任。余下舟,遂西南行。四里,转西北,又四里,泊于窑头。
时日色尚高,余展转念静闻索鞋、茶不已,盖其意,犹望更生,便复向鸡足,不欲待予来也。若与其来而不遇,既非余心;若预期其必死,而来携其骨,又非静闻心。不若以二物付之,遂与永别,不作转念,可并酬峨眉之愿也。乃复登涯东行,出窑头村。二里,有小溪自西北来,至此东注,遂渡其北,复随之东。又二里,其水南去入江。又东行一里,渡白衣庵西大桥,入崇善寺,已日薄崦嵫。入别静闻,与之永诀。亟出,仍西越白衣庵桥,共五里过窑头,入舟已暮,不辨色矣。
十月初八日,透出壶关,已薄暮矣。有僧自南宁崇善寺来言:“静闻以前月廿八子时回首”。是僧亲为下火而来。其死离余别时才五日,云白竟不为置棺,不知所留银钱并衣箧俱何人干没也?为之哀悼,终夜不寐。
十二月初四日,晨起饭而下舟,则其舟忽改期,初八始行。盖是时巡方使者抵南宁,先晚出囚于狱,同六房之听考察者以此舟往。中夜忽逸一囚,吏役遂更期云。余时已折骑价,遂淹留舟中。疮病呻吟,阴云黯淡,岁寒荒邑外,日暮瘴江边,情绪可知也。
初十日,云势油然连连,乃饭。村人以马代舆,而另一人持舆随行。雨复霏霏,于是多东南随江岸行矣。五里,稍北折内坞,有溪自东北来入江,乃南逾之。复上冈二里,抵秦村,其村甚长。先两、三家互推委,既乃下一村人家,骑舆送夫去候夫。久之,有奸民三、四人索马牌看,以牌有马,不肯应夫。盖近郭之民,刁悍无比,真不如来境之恭也。久之,止以二夫肩行李,舆与马俱一无。余以步而行。一舆来,已数村,反为其人有矣。幸雨止,冈渐燥,一里,平逾冈东北,有溪自东北来入江,较前三溪颇大,横竹凳数十渡涧底。盖即申墟之下流,发于罗秀山者也。复东南上冈一里余,过窑头村之北,顾奴同二担入村换夫,余即从村北大道东行。二里,北渡一石梁。其梁颇长,架两冈间,而下流亦细。向从舟登陆,自窑头村东渡小桥,即其下流也。又东四里,有长木梁驾两冈上,渡而东,即白衣庵,再东,即崇善寺。乃入寺询静闻永诀事。其殁在九月二十四日酉时,止隔余行一日也。僧引至窆骨之所,乃在木梁东岸溪之半。余拜而哭之。南顾桥上,则顾奴与二担适从梁上过矣。乃与僧期,而趋梁店税驾焉。时才午,雨纷纷不止。饭后蹑履问云、贵客于熊石湖家,则贵竹有客才去,兹尚无来者。余以疮痛,市药于肆,并履袜而还。〔一别南宁已七十五日矣。〕
丁丑(1637)十二月十一日,夜雨达旦。
余苦疮,久而后起。然疮寒体惫,殊无并州之安也。时行道莫决,〔闻静闻决音,必窆骨鸡足山,〕且问带骸多阻,余心忡忡,乃为二阄请于天宁寺佛前,得带去者。余乃冒雨趋崇善,以银畀僧宝檀,令备蔬为明日起窆之具。晚抵梁店,雨竟不止。
十二日,雨不休,午后小止。余市香烛诸物,趋崇善,而宝檀、云白二僧欲瓜分静闻所遗经衣,私商于梁店,为互相推委计,谓余必得梁来乃可。而梁故坚不肯来,余再三苦求之,往返数四,而三恶互推互委,此不肯来,彼不肯去。及余坐促,彼复私会不休。余不识其展转作奸,是何意故?然无可奈何。惟日夜悬之,而彼反以诟言交詈焉。
十三日,晨起,求梁一往崇善,梁决意不行。余乃书一领,求梁作见领者,梁终不一押。余复令顾仆求二僧,二僧意如故。乃不得已,思鸣之于官,先为移寓计。遂入城,得邓贡士家旧房一间。乃出城,以三日房钱畀梁,移囊入城。天色渐霁。然此寓无锅,市罐为晚餐,则月色皎然,以为晴霁可望矣。
十四日,早闻衙行蹑屐声,起视之,雨霏霏如故。令顾仆炊而起,书一揭令投之郡太守吴公,而是日巡方使者自武缘来,吴已往候于郊,顾仆留侦其还。余坐雨寓中,午余,余散步察院前,观左江道所备下程及宣化县所备下马饭,亦俱丰腆。还寓,顾仆以郡尊未还,请再从崇善求之。余复书,顾畀之去,仍不理焉。
十五日,五更峭寒,天明开霁。自初一早阴至此,恰半月而后晴朗。是日巡方使者驻南宁,接见各属吏。余上午往观。既午,吴郡侯还自左江道。令顾仆以揭往诉静闻事,吴亦不为理。下午出城觅车夫,复俱不得,忡忡而已。
十六日,明爽殊甚。五鼓,巡方使者即趋太平府。其来自思恩,亦急迫如此,不知何意。想亦为交彝压境而然耶!然不闻其调度若何,此间上下俱置之若罔闻也。仍令顾仆遍觅车夫,终不可得。
十七日,再备香烛素蔬往崇善,求云白熟而奠之,止索戒衣、册叶、竹撞,其他可易价者,悉不问。云白犹委候宝檀回。乃先起窆白骨,一瓶几满,中杂炭土。余以竹箸逐一拣取,遂竟日之力。仍以灰炭存入瓶中,埋之旧处,以纸数重裹骨,携置崇善寺外,不容带入。则宝檀归矣。见余索册、撞,辄作盗贼面孔向余曰:“僧死,已安窆,如何辄发掘?”以索自锁,且以锁余。余笑而度之,盖其意欲余书一领,虚收所留诸物也。时日色已暮,余先闻其自语云:“汝谓我谋死僧,我恨不谋汝耳!”余忆其言,恐甚,遂从其意,以虚领畀之,只得戒衣、册叶,乃得抱骸归。昏暮,入邓寓,觅烛,重裹以拜俱,包而缝之,置大竹撞间,恰下层一撞也。是日幸晴霁,故得拣骨涯滨竟日,还从黑暗中见沙堤有车,以为明日行可必矣。
十八日,早起则阴雨霏霏,街衢湿透。余持伞觅夫,夫之前约者已不肯行。出沙堤觅车,车又不复得,乃还寓,更令顾仆遍索之城外,终无有也。
十九日,晨得一夫,价甚贵,不得已满其欲,犹推索再三,上午乃行。雨色已开,阴云未豁。出朝京门,由五公祠。东麓东北行。五里,过接官亭。有小水自西北注东南。又五里,越一冈,连涉南行小水,又五里,有一溪较大,亦自西北向东南注,此即向往清秀所过香象桥之上流也。盖郡北之山,东西屏峙,西抚于石步墟,东极于司叛之尖山,皆崇峰联属,如负扆其中。
二十三日,晨起雨止。既而日色皎然,遂令顾仆浣衣濯被,余乃作与陆参戎书,并录《哭静闻》诸诗椷之,以待明晨投入。迨暮,日复坠黑云中。
《哭静闻禅侣》
晓共云关暮共龛,梵音灯影对偏安。
禅销白骨空余梦,瘦比黄花不耐寒。
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
故乡只道登高少,魂断天涯只独看。
崎岖千水复千山,戒染清流忍垢颜。
鱼腹卧舟宁众谪,龙华寄榻转孤潜。
可怜濒死人先别,未必浮生我独还。
含泪痛君仍自痛,存亡分影不分关。
客里仍离病里人,别时还忆昔时身。
死生忽地分今日,聚散经年共此晨。
发足已拼随壑转,到头空呼过河频。
半生瓢饮千山屐,断送枯骸瘴海滨。
同向西南浪泊间,忍看仙侣堕飞鸢。
不毛尚与名山隔,裹革难随故国旋。
黄菊泪分千里道,白茅魂断五花烟。
别君已许携君骨,夜夜空山泣杜鹃。
鹤影萍踪总莫凭,浮生谁为证三生?
护经白刃身俱赘,守律清流唾不轻。
一篑难将余骨补,半途空托寸心盟。
别时已恐无时见,几度临行未肯行。
一番魔障一番憨,梦寐名山亦是贪。
井不及泉无论九,河难复渡尚呼三。
疲津此子心惟佛,移谷愚公骨作男。
幻聚幻离俱幻相,好将生死梦同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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