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资治通鉴》五代（一）-- 生子当如李亚子

     所谓“五代十国”，乃唐室藩镇之延续。“五代”均在黄河流域，“十国”（除北汉）则在长江以南。藩镇先后并峙，帝制自为，分土而守。

     合称五代者，其所建之国号，皆不足称也。朱温，盗也，与安禄山等，李存勗、石敬瑭、刘知远，沙陀三部之小夷，郭威攘窃无名，故称名。（王夫之《读通鉴论》）

     史载：李存勗（小字亚子），李克用长子。早年，克用破孟方立于邢州，还军上党，置酒三垂岗，伶人奏《百年歌》，至于衰老之际，声甚悲，坐上皆凄怆。时存勗在侧，方五岁，克用慨然捋须，指而笑曰：“吾行老矣，此奇儿也，后二十年，其能代我战于此乎！”

     开平二年（908），正月，晋王李克用疽发于首，病笃，临终以三矢付李存勗曰：“一矢讨刘仁恭，汝不先下幽州，河南未可图也；一矢击契丹，且曰阿保机与吾把臂而盟，结为兄弟，誓复唐家社稷，今背约附梁，汝必伐之；一矢灭朱温。汝能成善志，死无恨矣！” 言终而卒，李存勗袭位为河东节度使晋王，年二十四。

     是年五月，梁国夹寨驻兵闻晋国有大丧，因守备松懈。李存勗谓诸将曰：“梁人幸我大丧，谓我少而新立，无能为也，宜乘其怠击之。”乃出兵趋上党，行至三垂岗，叹曰：“此先王置酒处也！”会天大雾昼暝，兵行雾中，攻其夹寨，破之，梁军大败，失亡将校士卒以万计，委弃资粮、器械山积。梁王朱温闻夹寨不守，大惊，既而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克用为不亡矣！至如吾儿，豚犬耳！”

     知子莫若父，朱温之子果如豚犬。假子博王友文，朱温宠爱，常留守东都；次郢王友珪，其母亳州营倡；次均王友贞，为东都马步都指挥使。

     乾化二年（912）春季，朱温诛戮无常，纵意声色，诸子虽在外，常征其妇入侍，往往乱之。友文妇王氏色美，朱温尤宠之，虽未以友文为太子，朱温意常属之。友珪心不平。友珪每有过失，朱温鞭挞，友珪益不自安。朱温疾甚，命王氏召友文于东都，欲与之诀，且付以后事。友珪妇张氏亦朝夕服侍，闻讯，密告友珪曰：“大家以传国宝付王氏怀往东都，吾属死无日矣。”随从劝友珪：“事急计生，何不改图，时不可失！”

 
     六月，戊寅（初二），友珪易服微行入左龙虎军，见统军韩，以实情告之。韩亦见功臣宿将多以小过被诛，惧不自保，遂相与合谋。以牙兵五百人从友珪混杂亲兵入皇宫，埋伏禁中，中夜斩关而入，至寝殿，侍疾者皆逃散。朱温惊起，问：“反者为谁？”友珪曰：“非他人也。”帝曰：“我固疑此贼，恨不早杀之。汝悖逆如此，天地岂容汝乎！” 友珪曰：“老贼万段！” 友珪马夫冯廷谔刺朱温腹，刃出于背。友珪自以败毡裹之，瘗于寝殿，秘不发丧。

     友珪即皇帝位，既得志，遽为荒淫，内外愤怒。均王友贞密与侍卫亲军都指挥使袁象先等谋诛友珪。乾化三年（913）二月庚寅（十七日）旦，袁象先等帅禁兵数千人突入宫中。友珪闻变，与妻张氏及冯廷谔趋北垣楼下，将逾城，自度不免，令廷谔先杀妻，后杀己，廷谔亦自刭。诸军十余万大掠都市，百司逃散，至晡乃定。均王朱友贞即位。

     李存勗掌晋国，十年间，攻城野战，无不亲当矢石，战无不胜。同光元年（923）十月，李存勗率军逼近大梁。梁主友贞无计，日夜涕泣，不知所为，置传国宝于卧内，忽失之，已为左右盗窃迎晋军矣。梁主遂身亡丧国。

     己卯（初九）晨，晋将李嗣源率军入城，抚安军民。是日，李存勗入自梁门，李嗣源迎贺，李存勗喜不自胜，手引嗣源衣，以头触之曰：“吾有天下，卿父子之功也，天下与尔共之。”然而，李存勗灭梁而骄，狎倡优、吝粮赐，性多疑忌。天成元年（926）正月，李存勗命儿子继岌诛杀功臣郭崇韬父子，激起兵变，李嗣源因灭梁国，功高震主，也遭昏君猜忌，被迫叛乱，进军大梁。

     三月，李存勗至万胜镇，闻李嗣源已据大梁，诸军离叛，神色沮丧，登高叹曰：“吾不济矣！”即命旋师。存勗出关时，扈从兵二万五千，及还，已失万余人。癸未（二十七日），存勗还过子谷，道路狭窄，每遇卫士执兵仗者，辄以善言安抚：“适报王又进西川金银五十万，到京当尽给尔曹。”对曰：“陛下赐已晚矣，人亦不感圣恩！”存勗流涕而已。

     四月，丁亥朔（初一），李存勗正进膳，忽闻兵变，帅诸王及近卫骑兵反击，逐乱兵出门。时蕃汉马步使朱守殷将骑兵在外，李存勗遣宦官急召之，欲与同击叛军；守殷不至，引兵在北邙茂林之下休息。乱兵焚兴教门，缘城而入，近臣宿将皆释甲潜遁，独散员都指挥使李彦卿等十余人力战。俄而李存勗为流箭射中，鹰坊（唐时五坊之一）人善友扶存勖自兴教门楼下，至绛霄殿庑下，将箭拔出，存勗渴懑求水，皇后不自省视，派遣宦者送去乳浆（凡中矢刃伤血闷者，得水尚可活，饮乳浆速死。）须臾，李存勗殂。（年四十二）。李彦卿等恸哭而去，左右皆散，善友敛庑下乐器，覆李存勗尸而焚之。李存勗好优而毙于郭门高，好乐而焚以乐器，故欧阳公引“君以此始，必以此终”之言以论其事，示戒深矣。如此看来，“生子当如李亚子”，不过尔尔。

     此前七百年，即建安十八年（213）正月，曹操进军濡须口，号称步骑四十万，攻破孙权江西营，抓获其都督公孙阳。孙权率众七万防御，相守月余。曹操见其舟船器仗军伍整肃，叹曰：“生子当如孙仲谋；如刘景升儿子，豚犬耳！”

     汉末大乱，群生涂炭，自非高世之才不能济。曹操夸孙坚之子，贬刘表儿子（刘琦、刘琮），而未及赞：“生子当如曹子恒！”因为，曹丕之文韬武略，远在孙权之上。曹丕“时年五岁。上以四方扰乱，教余学射，六岁而知射。又教余骑马，八岁而知骑射矣。” 除此，还著书青史，“立德扬名，可以不朽。”

     据说，某尝吟《三垂岗》，赞赏李克用父子，叹曰：“生子当如李亚子”，由此可知，某“鼓角灯前老泪多”，然并未通鉴，亦未及叹曰：“生子当如蒋经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