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四下午第一节下课，我去教室分发资料。才到走廊，便被一群孩子团团围住。这些孩子或尖叫似乎受到极大惊吓，或大喊似乎遇见一件百年难遇的稀奇事，或噼里啪啦地向我描述事件经过。他们的脸上，有一种过节般的欣喜，和一种群体性的轻微癫狂。

他们都是因为同一件事，：一个男孩上课的时候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了。

对于四年级这个年龄段来说，孩子们对于这件稀奇事的反应很正常，因为他们毕竟是孩子们嘛。

但是，似乎又不太正常。

我走进教室，教室里的确臭烘烘的。那个孩子已经去厕所自己处理了，教室的臭气来自他留下来的擦过屁股的卫生纸。

我叫性格温和的彭瑞杰拿一包卫生纸送到厕所，嘱咐他问问那个孩子需要什么帮助，然后问谁愿意清理地面的脏物。徐梓轩和成子墨捂着鼻子清理了脏物，教室里的臭味便淡了很多。

上课铃打响的时候，仍然有很多孩子叽叽喳喳地聊着这件事，他们脸上洋溢的笑容，让我觉得难过。等孩子们安静下来，我说：

“一个四年级的孩子，在教室里把大便拉在裤子里，对于他本人来说，这是一件非常尴尬甚至觉得羞耻的事情，那么，当你们捂着鼻子大喊大叫或者兴奋地向老师报告的时候，我想问你们三个问题：第一，你们有人关注过他心里的感受吗？”

教室里沉默不语。

“第二，当他去厕所的时候，有人跟着过去，提供了什么帮助或者询问过他需要什么帮助吗？”

教室里依然沉默不语。（过了几分钟，李哲文回来了，告诉我，他陪那个孩子去厕所了，那孩子的妈妈正在送衣服过来。）

“第三，当教室里臭烘烘你们捂着鼻子大喊大叫的时候，有人主动清理脏物了吗？”

教室里依然没有人做声。

“如果这三件事你们都没有做过，而只是把这件事当做一件稀奇事大肆宣扬的时候，那么，你们的善良纯真，你们的同学情谊，你们的是非判断，此刻，都到哪里去了呢？”

孩子们那种兴奋的神色褪去了，有些孩子惭愧地低下头。

“一个四年级的孩子，把大便拉在裤子里，一定是因为生病拉肚子了，是身体状况的事。谁能保证，下次你自己生病的时候不会碰到这样尴尬的事呢？就像卢老师怀孕之后，身体就出现了很多不同往常的反应，这是无法避免的！”

我知道，如果我牺牲自己的形象，说出自己遭遇的尴尬事，孩子们就不会再嘲笑那个孩子的糗事了。

“对待别人的不幸，我们需要设身处地地想想别人的感受，然后尽可能地提供帮助。如果你做不到挺身而出，冷眼旁观也还不违背道德，最不厚道的就是落井下石。今天大部分同学的表现，差不多就是落井下石了。你们不妨静静地想一想，在这件事中，我做过什么？我做得对不对？”

孩子们陷入沉思。

第二天，我没有再听到关于这件事的议论，大概也没有嘲笑和讥讽吧。

但是，孩子在这件事情中的种种“快乐”的表现，引发了我对儿童教育的思考。

我们常常以“孩子”的名义，原谅了孩子的种种无聊甚至邪恶的行为，却不知道，大人的姑息纵容，混淆了孩子的善恶标准。而一个孩子，如果不能明辨是非和善恶，那么他的行为，就常常偏离在正常的轨迹之外。

想起班上有一个孩子，在三令五申不准带玩具尤其是危险玩具的情况下，买了威力极大的弓弩来玩。当他以牙签为箭，在课堂上射中同桌的眼皮后我去质问他的时候，他居然振振有词地说：“我又没有拿尖的一头射！我拿的另一头射的！”言下之意，他是考虑了后果的。他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不能带弓弩，不知道不能在课堂上玩，更不知道不能对着别人的眼睛射——而这，本来是多么显而易见的是非。

想起班上另一个孩子，偷偷地带了一只龙虾来，偷偷地在上课玩，把龙虾的脚一只一只地扯下来，把一只龙虾扯得七零八落，还把龙虾的尸体扔到别人的课桌里。同样是这个孩子，拿着跳绳在鱼池边抽打金鱼和乌龟，一次又一次，真有一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味道。这些行为，已经不仅仅是天真顽皮所能概括的了吧？

想起班上的一个女孩，文文静静，却在排路队的时候，突然伸手打了前面一个女孩子一耳光。若不是这件事就发生在我眼前，我简直不能相信这个小女孩会有如此粗暴的行为。当我仔细询问时，她的理由匪夷所思：因为前面那个女孩子老是回头找我说话，我觉得很烦。这个理由使我觉得心慌：觉得很烦，就打人家一耳光，这种霸道的逻辑，若不加以引导，日后会演变成什么思维并催发什么行为呢？

不知道看过这篇文章的人，会不会觉得我小题大做或者言过其实，因为一般人总认为，小孩子是一片净土，是天真无邪的，是可以充分信任并顺其自然成长的。但是，在小学工作了几年之后，我深深地惋惜：有些问题孩子的问题，正是在小学阶段甚至更小的时候，埋下了祸根。只是，很多人没有这样的慧眼，不能从现在的果看到过去的因，亦不能够从现在的因看到未来的果——或者，是不愿看不愿花时间想吧。

其实，无论成人，还是孩子，原则是明确的，底线是不容触犯的，是非是需要明辨的，善恶的标准是不能混淆的。天真，未必就一定无邪，相信孩子未必就是一味姑息孩子，若不能引导孩子从小向善向真，时间，未必能够使一个人，顺理成章地长成为一个好人！

那对于别人尴尬的嬉笑，那对于同学不幸的漠然，使我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