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车司机吴斌的事迹，震撼全国。在身受重伤的生死时刻，吴斌用完美的驾驶操作，保护了车上24名乘客以及高速道路上更多人的安全，网民送给他“最美司机”的称呼，当地政府授予他“道德模范”、“见义勇为勇士”等荣誉，无数相识和不相识的人，自发前往吊唁。这些荣誉和赞美，他当之无愧，这个平凡的司机，值得我们献上深深的敬意。

    然而，我注意到在众多媒体的报道中，有着一个近乎一致的宣传口径，强调最美司机身上最闪光的是职业精神，高度评价吴斌用生命捍卫了职业操守。这样的舆论倡导，我认为还是落入了窠臼，脱离了吴斌壮举的本意和对此事进行价值判断的正确思路。

    面临猝不及防的意外之灾，身受重创的吴斌强忍身体的巨大痛楚，按部就班地完成靠边停车动作，其行为的归结点是为了保证车上乘客的生命安全。可见，吴斌事迹所体现的意义和价值，并非用生命捍卫了职业操守，而应该恰恰相反，吴斌是用职业操守捍卫了生命。

    为什么会出现倒置的宣传口径？我觉得这个跟我们长期以来在宣扬的一个错误的价值观有关。这个价值观鼓动着我们随时把自己的生命献出去，为了集体的利益或者国家的利益、为了什么什么事业、为了谁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某种信仰，等等。我们的生命去换取的代价主体，错综复杂，包罗万象，似乎只要是涉及国家集体人民甚至无数空洞的概念都可以进入序列，结果造成了全社会对生命尊严的漠视和对个人价值的低估。你只是颗螺丝钉而已，你的生命不是去捍卫这个，就是去捍卫那个，总之要随时随地准备着去牺牲，我们如今太平盛世，却又宛如革命年代。

    就在吴斌被浙江省人民政府宣布批准为革命烈士的6月4日，这一天下午4点左右，湖北省宜都市二中教务处的一名女教师周玉兰，在为高三学生送准考证时，遭遇劫匪。搏斗中，她头部遭劫匪猛击，在鲜血喷涌时，她忍住剧痛，死死护住孩子们的准考证。许多报道用抒情的笔调写到：“她选择了用生命来保护这659张准考证，这英勇举动，给人们的不仅仅是感动，更应该是尊重。”这位女老师的行为，确实令人感动，也值得我们尊重。但反思这行为的本身，我还是觉得生命应该比准考证更重要，生命才是至高无上的，不管是自己的生命，还是别人的生命，如果用准考证去换取，无论如何是错误的。女老师的行为，应该获得赞美和尊重，但她的选择，不应该正面肯定和积极倡导。

    “最美女教师”在车祸面前推开了两名学生；岷县“最美女孩子”用脚和膝盖支撑起同伴逃生，而自己被水冲走；一位军人放下了自己的妻子和女儿，用自己的生命换来了另一位孩童的生命……许许多多英勇事迹，让人感动，让人尊重，然而我要强调的是：他们用生命去换取的是他人的生命，而并非像有的媒体所说：重新换来了我们社会的道德，树立起了人间正道和正义。道德也好，职业操守也好，准考证也好，这些在生命面前，毫无价值。我们必须牢牢记住：你值得用生命去捍卫的，唯一就是与你同质同态的生命，除此之外，你有权利抛开一切，来捍卫你自己的生命。

    我翻遍中国银行业协会颁布的“银行业从业人员职业操守”，找不到要求从业人员面临劫匪舍身护钱的内容，但我看到过很多宣传，褒扬某银行职员在歹徒抢劫银行时奋勇搏斗身负重伤，甚至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然后这些宣传在号召致敬的同时还要号召学习。其实，很多其他国家，都要求银行职员以保全自己的生命为第一要务，抓捕歹徒追回财物那是警察的事，如果哪位职员当场和歹徒搏斗，事后要被追究责任，因为他不仅是对自己不负责任，而且给别人带来不安全，以及树立了很坏的榜样。考量这两种截然相反的价值观，我们能发现正是后者体现了对生命的高度尊重。

    在欧洲旅行，走斑马线过马路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每次站在斑马线前，我都会像在国内时候一样踌躇不前，左顾右盼地确认安全性，然而驶来的汽车总是在距我十几米开外远远停下，我不动，车纹风不动，我再不动，车窗里那个老外就开始微笑挥手示意我过去，直到我顺利到达马路对面，车才缓缓行驶而去。在国内，只有杭州这座城市我才享受过类似的礼遇，虽然很多次都是在急刹车声中的享受。这座城市，有过70码对生命的践踏，有过最美妈妈吴菊萍对生命的挽留，今天，吴斌用他完美的职业操守，完成了一次对生命的高尚拯救。这一切皆指涉生命，而无关其他，所以站在这座城市的斑马线前，我们才拥有足够的安全感，不必像在其他一些地方那样仓皇地左顾右盼。这座城市的一刹车，一起步，都顾惜着每一个人的生命。

    当生命成为一座城市、一个国家的最高价值指标的时候，就会有千军万马的保障力量为每一个生命保驾护航。这个时候，我们就看到了人性的光芒开始闪耀。这个时候，如果强拆的房屋顶上站着一位浑身浇满汽油打算自焚的老人，我们就不会依然向前冲。这个时候，当小悦悦身负重伤躺在地上，我们就不会无动于衷。这个时候，对面满载孩子的校车驶来，我们就会转动方向盘尽量靠边。这个时候，面对被冤屈被迫害被恶势力追杀的无辜同胞，我们就会主动承担把枪口抬高一厘米的良心责任，而不是发出兽一样的欢呼。这个时候，我们就会真正懂得什么是人上之人视人为人、人下之人视己为人，我们就会去敬畏和珍惜每一个生命，我们就会不惜牺牲一切，去捍卫生命。

    这个时候，这个国家，就真正实现了人人生而平等。

                                                       二0一二年六月九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