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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一
印度洋上有个传说,说自从东西航线开通以后,每隔数年或者数十年,会有载满香料的幽灵船从未知海域驶来,经过红海进入地中海,再载满黄金返回未知的海岸。如果海盗有幸截获返航的船只,船上的黄金足够他们富裕地在欧洲买下一大片土地,过上国王般的生活。
这个传说其实不准确。准确的传说是,每隔数年或者数十年,印度洋上会出现一艘来自远东中国的船,满载黄金的船。如果有幸截获,船内的黄金将足够幸福地过上几辈子。
这是海盗们梦寐以求遇见的黄金船。
穿福字对襟马甲的管家把航海图递给我,上面用红毛笔画了个圈:“大小姐,这是上次目击到黄金船的地方,您过过目?”
我刚伸过头去看,小气的管家就把图飞快卷起来:“大小姐,别把鸡腿的油滴上去了!”
我一把夺过卷好的地图,挥挥手:“船队转向,在文莱靠岸!”
我意气风发地走向翡翠号的船头。这是英国产的新式汽船,行驶起来拖着长长的滚滚黑烟,比家里的老式帆船快多了。1918年世界战争结束后,局势开始好转,到1922年时,家里祖传的海上贸易已经渐渐恢复了元气。这次出海,我作为苏家的长女,担负了家族的使命。
大病初愈就被派到海上来,啃只鸡腿补补身体理所应当啊。
我挥挥没啃完的鸡腿骨头,叫来春香:“先派小船在文莱靠岸,给海盗头子诺亚·贝克尔带个信。就说远东苏家的大小姐苏媛要见他。”
春香在我身边做事已经四五年了,她担忧地帮我把面纱戴上:“大小姐,我们跟贝克尔家族没有私交,千万别把失忆的事情说出去。”
我只是今年春天时大病一场,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这不叫失忆。
初次见到诺亚,是在文莱港口的酒馆里。他怀里搂着三个棕皮肤的姑娘,一头奔放的金发,条纹衫,胸前扎了条花哨的当地方巾,歪戴着顶不知从哪个鬼地方弄来的棕色宽檐帽。他很不耐烦地对使者说:“让苏家见鬼去吧——”
我正好进来,把一张卷起的航海图放在桌子上。
诺亚看见我,像见了鬼一样。
“苏——”他推开怀里的女人,开始显得手足无措,“我可以解释!我对她们不是认真的!”
我将航海图展开一点点:“黄金船的上次目击地点。”
“苏,我没有背叛你,亲爱的!”
我从谈商业上回过一点神:“贝克尔先生,我们是初次见面?”
“不,你太绝情了!”他摆正帽子,重新系好方巾,弹掉衣服上的面包屑,“亲爱的,我们是恋人!”
虽然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但我确定自己没有见
过这个人。我咳嗽一声,轻轻抬手,春香将一只镶金玉如意盛在托盘里送进来。我拿起如意,往诺亚·贝克尔的方向推过去。1918年同盟国战败后,德国海军中的贝克尔家族拒绝承认战败,沦为海盗,一直徘徊在印度洋面上,我今天见的,是这个家族最小的儿子诺亚·贝克尔。
“我知道海盗集团家的公子,贝克尔先生为什么会出现在文莱。你和我一样,收到了黄金船重现于世的消息,在印度洋的入口处等着。玉如意是来自东方的信物,苏家有黄金船的信息,想跟你合作。”
“苏,你也想截获黄金船?亲爱的,我怎么相信你手中的信息比我掌握的多?”
我缓缓展开滴了鸡腿油的航海图,上面有红笔画的一个圈。
“贝克尔先生,你手中一定没有这条消息。这是我们的人三天前目击到黄金船的地点。”我隔着面纱,盯着他的眼睛,“传说中黄金船的出发点是远东的中国,在中国,苏家的情报网远远比贵处便利。”
“你如何判断那就是我们要找的黄金船?”
“因为苏家的人目击到,水手在往船上整箱整箱地搬运黄金!”
我们一起碰杯预祝:“早日洗劫黄金船!一方一半!”
二
诺亚·贝克尔是家族中的一只黑羊。和圣经里的blacksheep一样,他与兄弟姐妹都不一样,抛弃了德国人的严谨性格,是个理想浪漫主义者。他加入了一个奇怪的组织,相信有一天德国会重新崛起,称霸欧洲,统一世界,然后优秀的日耳曼民族的他,会占领海洋。他总是说,苏,等那时候到了,我会带你环游世界,第一站是去我的国家,看那里的教堂和钟楼,试试香甜的乳酪和红肠。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母亲说不定与法国人有染,给他父亲戴了绿帽子,不然怎么能生出这种货色来。
苏家的船队和诺亚的海盗船并肩航行。作为船长的他每天早上划小船过来,一个人上我们甲板,然后进有苏州丝绸帘幕和八仙桌的接待室,寂寞地蹲在龙涎香炉前面问春香:“苏怎么还没起床?”
他皱着眉头看着我吃早饭,小心翼翼尝了一口香菇瘦肉粥,问:“味道不错,可是真的填得饱肚子吗?”
我让厨房给他做了西式的火腿燕麦面包,他用沙拉酱在面包上歪歪扭扭地挤出了“嫁给我,苏”四个中国字。我大惊失色:“你还会中文?”
“为了你学的。”他认真地看着我,“亲爱的,你曾经告诉我,必须用中文向你求婚。”
我开始认真地觉得,自己是忘记了点什么。
他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只挂在金链子上的鸡心翡翠。碧绿的东方翡翠雕工精细,诺亚捧在手里小心翼翼的,似乎一用力就会夷为齑粉。他委屈地谴责我:“你给我的信物!然后你就跟船队一起回到了东方,再也没有出现了!”
这确实是我一直贴身戴的翡翠,祖母为我准备的嫁妆之一。他拿出来的瞬间,我有一种自己始乱终弃的负罪感。我不能告诉他,自己今年春天回到苏州后,大病一场,有些事情记不清楚了,于是只好握住他的手:“贝克尔先生,东方女人很含蓄,我不能在有旁人在场的情况下承认我们之间的感情。”
“那什么时候可以呢?”他问。
“四周没有人的时候。”
诺亚把我带到船头,迎着朝阳,开始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苏,还记得吗?去年你也是乘坐这艘船来地中海交易丝绸,我们在这里一起看朝阳。”
他有一双猫眼石般漂亮的绿眼睛,在阳光下有漂亮光泽。
我愧疚地把目光从他眼睛里移向遥远的海平线。
朝阳升起的地方……
驶来一列舰队!
“英国巡逻舰,正在散开做包围圈,航速26节,快跑!”诺亚往回自己船的小船上跳。
“去把海盗的骷髅旗降下来!谁叫你没事天天挂着骷髅旗炫耀,黄金船都吓跑了,巡逻舰还来了!”我拉住诺亚。
于是他委委屈屈地降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