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皇帝#上卷 • 盛世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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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新帝即位后,中书省就改元,尊帝号,册立皇后等一系列大事进行合议,很是动了一番脑子。最后议定改先天元年,尊帝号玄宗,立原太子妃王氏为后,玄宗无不照准。唯年号“先天”玄宗有不足之意,翌年正月改为“开元”,表明自己励精图治,再创大唐伟业的雄心壮志!
时广东总督因病不能视事,宋璟觑准时机,自请赴任。玄宗有些不舍。宋璟慷慨地说:“时局艰难,国库空虚;岭南五府地大人稀,不少地区士民住的都是茅草房,亟待开化。臣此去必是因势利导,加以教习,奖励农桑。只要这片土地热起来,对朝廷也是一个较大的贡献。又,姚崇之才,胜我数倍,臣离位后,陛下仍托付相位,这是国家之幸,桑梓之福呢。望陛下听从臣言。”
玄宗很是感动,点头认可,加宋璟“岭南五府经略大使”,开府仪同三司(副相)。其实宋璟已看出父子皇帝演的是双簧戏,一个做歹,一个做好,目的只有一个,让姚崇忠心耿耿地辅佐玄宗——这也是宋璟乐意看到的。
宋璟在作出这个决定前,同姚崇有一番推心置腹地谈话。
“姚公啊,你我位列同僚,谊同兄弟,故璟可以倾心相告。我已看出皇上有相你之意,只是碍我薄面才延以时日。其实这是大好事,君才十倍于我,必能辅佐皇上振兴国家,这也是我的本意啊。”
姚崇看着宋璟,诡谲地笑笑,说:“你这是何必呢?你在中书省继续干,我支持你!其实你我之间,谁做宰相都是一回事。”
“不一样啊”,宋璟真诚地说,“一来这不合上意,二来我才不如你,凭什么要居你之上呢?三来国家底气不足,我去经略岭南,不出三年必见成效,那时岭南五府就成为国家经济的一个支撑点;同时,我此举于国于友于已都有利呀。”
“嗯,岭南生活条件极差,你却说于已有利,我倒要听听。嗯,你喝茶。”姚崇端起茶盅,也向宋璟致意。
宋璟抿了口茶,合上盅盖,缓缓地说:“姚公必知其详,我也只能说实话。古语云:牙齿和舌头是最好的关系了,有时也还要咬一口;我唯恐日后与公同朝共事,难免有意见相左。到那时,我怕后悔都来不及呢!”
姚崇这会被彻底感动了,他想了想,也很感慨地说:“广平啊,我痴长你十三岁,按理都不属于同辈之中的人了。你能这样考虑问题,我很感动。说实话,皇上是找我谈了,要复我相位。我一来顾及你的脸面;二来考虑也未成熟,所以未答应。”他喝口茶,继续说,“现在,我决定同意你去岭南,你放手干,我会说服皇上大力支持你——支持你也就是支持国家啊!”
“谢谢,谢谢姚公!”
“不客气啊!”姚崇又笑了笑,俄而认真地说:“得友如此,元之也无憾了!今日与君相约,我今年五十有七了,不出五年我当致仕,届时我奏请皇上,请君接替我的职务。这并非循私情,也是为国家计呢!”
这才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宋璟站起身,虔诚地对姚崇长揖一拜,姚崇也慌忙答礼。
宋璟,字广平,河北南和县人(今邢台市),出身官宦世家,少年多才,弱冠中进士。历任上党尉、凤阁舍人、御史中丞、尚书门下平章事、尚书令,尚书右丞相,广平郡开国公。是姚崇的后任。对这样一位朝廷重臣出任地方长官,玄宗极其重视,金殿辞行时亲赐御酒三杯,赏赐很多金银珠宝供他在任上开销。还敕令中书省以下官员在长乐坡驿亭饯别,可谓情深意长!
宋璟走后,中书省陡然空虚。玄宗沉不住气了,急召姚崇进宫面对。
在太极殿便殿,君臣二人展开了一场精彩纷呈,千秋留誉的谈话:
“今天把爱卿找来,就是要你打开天窗说亮话。朕的态度是:听得进也听,听不进也得听,只要是为国家计,朕都依你。”玄宗开门见山地表了态。
“谢陛下!”姚崇欠身一揖,在玄宗对面落座,缓缓地说:“微臣思虑久之,觉得当前有十件大事亟需逐项落实,陛下要有耐心听臣奏明哟。”
“你放心说,朕洗耳恭听。”
姚崇掏出一本折子,看了看,说:“陛下即任伊始,治乱世用重刑,杀戳过多,臣能理解。由今起,改成以德治国,可以吗。”
玄宗说:“好,行仁义,节私欲,我们君臣共勉!”
姚崇问:“第二件事朝廷在青海被吐蕃所败,从来没有后悔之意。和亲也很勉强。我请求数十年内以和为贵,勿轻开战事,可以吗?”
玄宗答:“行,依你所说,但失去的安西都护府不在此列,你要待机收回。因为此涉及国家领土完整。”
姚崇想了想,点点头。又问:“安西失地,自然要收回,此当别论。这第三件事要废除宦官代表朝廷发言,我请求今后不要让宦官参与政事,可以吗?”
玄宗答:“可以。”
姚崇又说:“朝廷自武氏诸亲、韦庶人(韦后死废庶人)、安乐公主、太平公主用事后,官场秩序混乱,‘斜封官’(卖官)巧立名目太多。朝中虽已清退,但地方还大量存在,滥竽充数,尸位素餐,我请求淘汰这些官员,可以吗?”
玄宗面皮红了红,继而果断地说:“此朕在‘监国’时就有意除之,奈父皇面皮太软,优柔寡断。卿可放心去做。”
姚崇吁了口气,继续说:“第五件是淘汰僧尼。我朝以来,武后造福先寺,中宗造圣善寺,先皇建金仙、玉贞二观,皆耗资巨大,坑害百姓,我请求今后禁止再建寺观。特别是卖僧尼给寺观以封户,让他们享受朝廷俸禄,做编外官员,致僧尼猛增,全国蔚然成风,封户不堪其扰,此诚可谓荒谬绝伦!应即废除并予淘汰,可以吗?”
玄宗的面皮又红了红,因为金仙、玉贞和终南山三处道观都是他主张建造的,但木已成舟,拆毁浪费更大,于是讪讪地说:“依卿所奏。不准再建寺观了,立即淘汰僧尼并撤消封户。此事似应先拆消封户,让那些寄生虫无生活来源,少不得要还俗,卿意如何?”
“对”姚崇高兴地说:“止沸扬汤,不如釜底抽薪,陛下英明!”
“你继续说吧。”
姚崇接着阐述君臣互敬,恢复谏官制度,鼓励知无不言,谏者无罪等项,玄宗都一一首肯。最后,姚崇站起身,沉痛地说:“自西汉东汉起,外戚专政,国人寒心。我朝由武后起,也就是你祖母开了先河,外戚专政更加厉害,祸国殃民,致使国家元气大伤,生灵涂炭,教训是极其深刻的!我请求陛下将此事付诸史册,永作前车之鉴,成为万世不能重犯之法,陛下能做到吗?”
玄宗亦站起身说:“此为刻骨铭心之痛,卿可转敕太史馆,据实收录,奏朕知道。”稍停又说,“爱卿所奏十事,朕已全准。爱卿就到中书省复职吧,愿你团结同僚,忠心谋国,功迈魏(征)房(玄龄)二相!”
姚崇跪在玄宗面前,颤声说:“谢主龙恩!微臣当肝脑涂地,继之以死……”
玄宗亲切地拉起姚崇,君臣相视,笑了笑。
十事以外,姚崇遇到了一桩很棘手的事,那就是黄河流域蝗灾日益严重,大片庄稼被蝗虫吞噬,颗粒无收。地方官员束手无策,告急文书雪片似的飞向朝廷。
人不敌虫,哪有这个道理?姚崇动怒了!然而仔细阅读奏章,姚崇亦觉触目惊心。历史上,大凡此虫出现多有巧合,或大旱、或战乱、或大喜大庆之时,此虫唯恐人间忘记它,便群起作乱。黄河流域此番虫灾以河南最为严重,初起时,地方官员不甚戒备,认为此虫带有“皇”字,不愿扑杀或曰不敢扑杀。待到虫灾成了气候,动员老百姓扑杀时,人们都说蝗灾是天意,是天公收粮,只有大官——官越大越好——祭天祭祀神灵,此虫可不灭自消。言下之意,非得皇帝亲自祭天不可,只不过此方官员不敢把话挑明。
玄宗览奏后,有些犹豫不决,交廷臣合议。大多数朝臣都认为蝗虫捕杀不得……姚崇气愤地说:“这些庸儒们死抠书本,不懂变通之道。凡事有时要违反经典而顺乎潮流,有时要违反潮流而合权宜之计,今山东蝗虫孳生之处,遍地皆是,如农田没有收成,则人民就要流离失所,事关国家安危,不可墨首成规。即使除之不尽,也比养了成灾好。陛下好生恶杀,此事就不烦你下诏了,由中书省下文处理。若除蝗不成,请陛下削除我的官爵!”
玄宗见姚崇义正词严,道理不差,乃点头首肯。
于是,姚崇带领右羽林军两千人马开赴河南灾区,动用军队扑杀此灾虫。
汴州刺史倪若水拒不执行命令,说:“蝗乃天灾,应该修德,以诚感动上天……”姚崇冷笑笑,说:“古时州郡有好太守,蝗虫即不入境。要是修德可以免除蝗灾,那么贵地蝗灾出现就是你无德造成的,你难以辞其咎。你现在面临两条路:一是协助本阁和羽林军扑杀蝗虫;一是卷铺盖走人。倪若水傻了眼,只好下令军民合力扑杀蝗虫。据说他后来扑杀蝗虫共达十四万石,投入汴河不计其数。河水几为塞流。
姚崇在外全力扑杀虫灾,宫内又是流言四起,中书门下平章事卢怀慎和大儒韩思复联名奏本,说蝗灾本是天意,怎么可以逆天而行呢?人们议论纷纷,都说捕杀蝗虫不对,而且杀虫太多,有伤天和。现在停止,还来得及。请皇上下诏制止。
玄宗又为其所惑,大抵还是此虫带有“皇”字作怪,他派高力士去灾区传旨,请姚相爷回朝……
高力士是玄宗肚里蛔虫,他揣摩圣意,还属举棋不定而已。姚崇心里有底,他笑笑说:“高公公确是达人,能吃透圣意。遏制蝗灾现已初见成效,岂可半途而废?!上古帝王和孔圣人都说过,为了人民安宁和不违祖制,杀生是可以的。现在蝗虫极多,集中而来时遮天蔽日,甚至连州县衙门都打不开,所到之处青苗须臾而尽,山东百姓,何以家为?崇志已决,拟派人四出考察,奖勤罚懒,杀虫成绩显著者,视其才干授以军职。请高公公回复陛下,姚崇一息尚存,誓与蝗灾周旋到底!”
高力士深然其说,表示回朝后说服皇上同意继续扑灭蝗灾,竭力支持相爷……
姚崇在这一瞬间深为感动,觉得宦官中亦有出类拔萃者,难得啊!
姚崇在众说纷纭中砥柱中流,取得扑灭蝗灾的胜利,他回朝后,人瘦了不少。玄宗设宴为其庆功接风,也说“爱卿瘦多了”。
姚崇沉思着,说出千古流传的名言:“是啊!吾人虽瘦,天下却因此而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