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过甲级线(纪实小说)~~弄潮岁月(10)

呜~~在长长而浓重的汽笛声中,长航大客轮缓缓地离开江阴码头,然后右转驶向茫茫的夜海,因为从这儿开始,就进入了长江航道中的甲级航线即航海。
无风的海面像软绸,平静极了。唯有船首似利剑刺破海面,掀起有节奏的哗哗浪声,益发增添了夜海的宁静。同舱的旅客都安然的进入了梦乡,我却睡不着,也不想睡。忽然想起今夕是壬申年十月十六日夜,海上升明月,似此良辰美景,遇之不易,豈能白白放过?我匆匆拉起同伴k君走出船舱。
呀,一轮飞彩凝晖的满月正在船首上方,向我们微笑呢。恍惚间,我们乘坐的大客轮正全速朝它开去,开去,似乎要飞起来,飞进它温柔的怀抱。
“经理,你知道右前方的灯光是什么地方吗?”k君轻轻地问。
“天生港,再往下就是南通市了。”我笑了笑,觉得他问得多余。
“正是在这条航线上,我们经历了一次死里逃生的航程……”k君说着,不免一声慨叹。
那是1983年的除夕,我以航运公司“副经理”身份跟随46号船队“督战”,籍以提高士气。下午四时许,船队在张家港下江口抛锚。依惯例,过甲级航线都要召开安全航次会;尤其是气象台预报,明晨有台风,还有大雪,怎么办?
“我们船队太小,夜过甲级航线有危险。”船队长说。
“我赞成队长意见,干脆就地防台。”大副~~也就是此刻在我身边的k君也持反对态度。
“经理,你看呢?”人称“麻子”的船长问我。
“你是船长,是前敌总指挥,由你拿主导意见。”我审慎地回答。因为我知道这个比我大两岁的船长有恢宏的弄潮儿气慨,技术上也是佼佼者。
船长说,如果就地防台,安全无问题,但这一停至少就是十天半月。如果我们做好安全防范措施,这会就启航,抢在台风之前把船队拉进南通内港,经济效益就可观了。他权衡利弊,主张夜过甲级线。
我咬咬牙,把心一横,支持了船长的意见。
船队继续航行。孰知出了夹江口,江面风力陡增达六级以上,又值落潮,中流湍激,洪波滚雪。我们船队前拉后
推,上下起伏,窘态毕露,险象环生!
“还能掉头么?”我坐在船长身边,小声问。
“迟了,后四驳吨位太小,一旦横浪就要沉没。”船长向左打舵轮,冷静地说。
“我看不能过江,”k君说,“再进三公里就到十一圩河口,我们可以抢进内圩避风。”
“也不行,十一圩下面有护岸石,一旦掉头,尾后几驳肯定要触礁。”船长没有釆纳大副意见。
一个大浪袭来,拖轮钻进浪谷,浪花直击驾驶室的门窗,以万马腾空之势朝天篷后面击去。
船长倏然一惊,站起对k君说:“你快到大钩位置守着,一旦缆绳吃紧,即通知机舱减速,千万不能断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有抢上风,是唯一的生路。”
天黑了,北风刮起鹅毛大雪,台风气候提前袭入甲级线。
轮队在浪谷中穿行,海水雪花模糊了驾驶室窗口视线,两个水手不停地用干布条擦玻璃,浑身湿透如裹铁甲。突然,k君雪人似的钻进驾驶室,神情紧张地说:“尾,尾驳……告急。”
船长双眉凝成铁疙瘩,他打开扩音机发出严厉命令:不到万不得已,不准解缆!
更糟糕的是,茫茫大雪裹住了航标灯,灯光不能发射,46号船队顿时迷失了航向。死亡的恐怖第一次压上大伙的心头,死亡的阴影笼罩着这支船队!
“别怕,经理,”船长不时地看着指南针说,“我有一种信念,我的航向是正确的……”
愿航向正确,愿信念永存~~我不住地在心里祈祷。
站在两舷了望的水手都变成了雪人,我们也没有叫他进室,任其死活,太残忍了!
这是轮队生死之地,仁慈已失去了意义。
真后悔,不该同意夜过甲级线,我有可能成为千古罪人。
千古罪人,能挽回国家数百万财产,60余口生命的代价吗?共和国的航海史上,有可能增加一页悲壮惨烈地记载!
就这么想着,我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发黑……
“灯光,前面发现灯光!”传来左舷“雪人”欣喜的声音。
啊,他还活着,还能发现灯光!我们的精神为之一振!
“它不眨眼,不是航标灯。”船长用望远镜看了一会儿,心里踏实多了。
船队像一条白色巨龙,张牙舞爪地朝灯光扑去。
“快,快向右拉……你们……要搁浅那……”从灯光里发出呼叫。
这是一艘张网的渔轮。
“探水!”船长命令水手,一边向右摆动舵轮。
水深四米~~终于抓着北岸了!船长长长地吁了口气,递给我一支香烟。
我试图站起身,却动不了步,原来是棉鞋底同船板冻结了,费了好大劲才将其分离。
这天晚上,也就是除夕之夜,船队通过南通船闸时,闸方用高音喇叭向安庆46号船队表示深切地慰问和节日地祝贺;我们也鸣长笛回礼。过闸后船队即锚泊,我带着船队干部逐次看望受惊的船员,互相敬酒祝福!特别是拖轮上十几个单身汉围成一桌,频频举杯,热闹非凡,真是“过海是神仙了”!我敬老轨(轮机长)一杯酒,问了主机运转情况。老轨不好意思承认,出江口主机转速由每分钟1500转下降至1300转,是因为一缸停止工作,不能停机修理,也不敢告诉舱面。“你不告诉我是对的”船长插话,“在那时,告诉我又有什么意义?”“我要知道主机出故障,不吓死也要急死。”我拍拍老轨肩头,从心里感激他的果敢。同时,我还认为这是天意,在那样的大浪窠里穿行,是得适当减速以防断缆。但是,这个想法我没有说出口……
我第二杯酒敬船长,是他的信念鼓舞了大家!
呜~~呜~~
大客轮鸣响一长一短声调头声号,我明白客轮即将进吴凇口,远东最大的都市上海港~~就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