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船(微小说)~~弄潮岁月(9)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长江中下游曾经流行一种“夫妻船”,这船一般都在十二三吨之间,黄艄样式,最适宜夫妻二人操作,故谓“夫妻船”。那时私营航运业尚未起步,“船主”自然是集体性质的运输社或航运公司;机械化亦未普及,这些船都靠风能驱动。
阿菊同二祥结婚不久,就有幸获得一艘载重十三吨的木帆船,这船是新造的,油光锃亮,开阔扁浅,稳性好,真是人见人爱。小两口子把它当眼珠似的爱护,那怕碰破一的油皮,也要用油笔重新涂油。他们这种爱社如家的精神,获得人们一致好评。尤其是二祥,连续两年被评为学雷锋积极分子,戴上大红花出席社里代表会,确实令人欣慕。当然,丈夫的荣誉也有妻子的功劳,人们都夸阿菊是贤内助。
这对小夫妻就这样亲亲热热,恩恩爱爱,和和美美地生活着,在青山绿水中,在惊涛骇浪上,从来都没有红过脸,也不知人间还有优愁事。但命运有时也捉弄人,那一次,他们经历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考验。
天,阴沉沉的。四级左右的东北风催动帆船快速前进。二祥机警地掌着舵杆,心里盘算今晚在何处停泊。突然,他眼前一亮,大声喊:“阿菊,你快出来,看前面是什么?”
阿菊“嗳”地应了声,飞快地翻出船舱。他们发现在前方的江面上,不少的木料在随波逐流。凭经验判断,不是运料的船出了事故,就是哪处木棑散了。在长江,这种事也是常见的。
“落篷吧,捞起来再说。”二祥作出决定。
夫妻俩同心协力,用帆索把这些木头一棵棵扯上船,打捞结束时,天已擦黑。虽说是初冬气候,俩人都累得满头大汗。点点数,正好二十五棵,一个立方多呢,都是上好的江西白木。
“你,你打算怎么处理?”待木船重新扬起风帆后,阿菊偎着二祥,气喘喘地问。
“幸好,没有其它船看见。”二祥答非所问。他点燃一支“大江”带锡包的香烟,美美地吸了两口。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菊嗔怪地推了丈夫一把,又用手掠掠齐耳短发,那头发窠里热气直冒。
二祥嘿嘿地笑着,说:“老天作美,给爸妈送来寿材料,这可是拿钱买不着的宝物……”
“亏你还是积极分子呢,说这样的话?”阿菊不高兴了。
“夫妻船”左拐弯,驶进小港夜泊。
二祥酒性大增,煞是喜悦!
“我看还是交公吧。”阿菊给丈夫斟杯酒,小声说,“我们不能做昧心的事。”
“昧心?”二祥反问,白了妻子一眼,“我一不偷,二不抢,飞来之物,这昧的什么心?”他喝酒,吃菜。又把阿菊拉进怀亲了一口,很感情地说:“菊,就当一回孝子吧。说实话,要是拿钱能买到,我是不会昧这个心的。”说完,不免感慨地叹了口气。
阿菊怃然。
在这个七十年代的初冬之夜,在不为人知的“夫妻船”的船舱里,夫妻二人为木材的处理嘀咕不休,真是意兴阑珊,同床异梦。
也难怪,平民百姓在那个年代能搞到计划木材吗?而我们的二祥又是孝子,平时做梦都想给父母弄到杉木棺材,也好风光风光……老天有眼,谅不责怪孝子的苦心吧?
天明。二祥漱洗后照例提起莱篮上岸买菜。阿菊起炉煮稀饭,眼圈红红的。她昨夜未能说服丈夫,又不敢自作主张,真是愁肠百结心事重重。
约有一个钟头,二祥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两个穿警服的公安人员。
阿菊傻了眼,心里叫苦不迭。
“二十五棵,就这么多吗?”公安人员登记完毕,认真地问。
二祥点了点头。
“你跟我们走吧,再叫工人来搬。”公安人员边说边从裤口袋里摸着什么。
“同志,你,你们不能这样……”阿菊慌了,忙拦住公安员,语无伦次地说,“我丈夫是,是,是学雷锋的积极分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公安员诧异地问,一边摸出香烟,却忘记点火。
“我,我是劝他交公的。他,他他……”阿菊不知所云,艾怨地瞪了二祥一眼。
二祥似乎没有表情。
“他是交公的呀,”公安员满脸疑云,说,“我们公安局要给你们发奖金,还要登报表扬呢。你,你……”后者也说不出所以然了。
“这是真的吗?”
“我昨晚是考验你。”二祥说完哈哈大笑。
“死鬼,死人,你真逗!”阿菊亲昵地情不自禁地捶着丈夫胸脯,眼里竟涌出泪花。
两位公安人员也相视一笑,似乎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