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阳“唐家顶子”的文化密码——成山文化,行将被整体打捞出水。面世在即的综合性学术著作《忠孝成山——一个家族的三百年家国梦》,以四十余万字的篇幅勾勒出成山文化的美丽“画卷”。这离冯飞先生发现“成山”仅仅一年多的时间。
“成山”,一个在地图上并不存在的地名,却是筑城“三大家族”之一、贵阳唐家的家族墓地所在地以及家族文化象征。故源于遵义唐氏的贵阳唐氏自称“成山唐氏”,“成山文化”也早于清道光年间便引起学人关注与研究,迄今已有两百年历史。在郑珍《巢经巢全集》、莫友芝《莫友芝诗文集》、黄万机“沙滩文化”系列学术著作等历代文献中,均不难找到“成山文化”的踪迹。“清代中后期以来至民国,整个西南地区的重大历史事件均与成山唐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贵州文史馆官员谭佛佑先生说。
“但作为家族墓地的‘成山’,其具体位置一直秘不示人以防盗墓,仅为唐氏族人及至亲好友(如郑珍、莫友芝、张之洞)所知。历史变迁,连唐家后裔都找不准‘成山’了。”贵州历史文献研究会理事、乌当区作协主席、成山文化研究专家冯飞说。
“成山”的位置成谜,“成山文化”无处落脚。直到去年3月21日,冯飞等人在乌当区竹林村蔡家寨“狮子山”发现“西南巨儒”郑珍所书的“唐树义墓碑”残片。“成山文化在乌当”成为贵州史学界共识。乌当区随即联合贵州省文史馆、贵阳市学会等文化机构主持编撰《忠孝成山》一书,黄万机、谭佛佑、张祥光、厐思纯等十多位著名贵州文化学者参与其中,担任学术顾问,撰写学术论文。“成山文化”正以崭新的面目再度进入公众视野、学术视野。
一|文物发掘:“成山文化”再现新遗迹
5月3日,“五一”小长假最后一天,乌当区新堡乡松树林村寨口很热闹,三十多米宽的阿渡河蜿蜒而去。本地文史专家以及“成山唐氏”后人数十人,带着十余名工人聚集于此,准备将河对岸一座废弃老屋旁的一块墓碑搬运过河。
记者当日在施工现场见到了这块“唐孟端墓志铭”碑石。整块碑石长宽各一米四,厚约十五公分,重千余斤,右上角和中间上方有明显缺损,残余文字相加尚剩余311字。墓志铭为汉隶书体,文末署“兄唐炯撰并书”。唐炯,人称“鄂生公”,晚清有名的政治人物,善用兵,光绪间官至云南巡抚。其书法手迹拓片初公开,即获专家好评。省文史馆馆员谭佛佑告诉记者,“目前见得到的唐炯书法手迹以行书为主,汉隶作品还是首次见到,写得古朴飘逸。”
“碑主唐孟端是唐炯胞妹,相关文献材料极少。《贵阳市志·文物志》载其于1881年绘有《草绿南国图》,生卒年不详。”冯飞说,《唐孟端墓志铭》可弥补文献的不足。根据墓志铭的记载,我们可知唐孟端生于1846年卒于1883年,为光绪年间才女、孝女,李鸿章为其孝心所感,“闻旌表于朝”(“向朝廷奏请旌表牌坊”之意)。“成山文化史上又‘添’了一名活生生的历史人物。”
早在2013年11月,冯飞几经探访找到了这块碑石。寻得时,碑石盖在沟渠上作过路石,碑面苔痕斑驳,难于移动。出于安全考虑,碑石信息一直出于保密状态。直到今年4月21日,冯飞邀请乌当区书协的书法家前往拓片,碑石始为外界所知。
“成山唐氏”后人唐之枢、唐之勤等人闻讯后,积极行动起来,组织山地工具和专业人员,约定日期赶赴现场义务施工,抢救“成山文化”遗存。墓志铭碑石顺利过河后,当日便被运往竹林村蔡家寨“唐家大院”保存。
在此之前的4月12日,“唐家大院”曾迎接过一块特殊的碑石,贵阳“成山唐氏”一世祖唐源准老人的墓碑。墓碑在乌当区水田镇竹林村村委会附近出土。碑主唐源准(1767——1820年),字直圃,曾任广东阳山知县,人称“阳山公”,乃唐树义之父,唐炯的祖父。碑文中“男
树义奉祀重泐”的字样表明立碑者为唐树义。唐树义(1793——1855年),字子方,清代廉吏,曾任陕西布政使、湖北布政使、署理湖北巡抚等职。
“唐源准落葬乌当,早有文献记载。其墓碑的出土,是对贵州史学界‘成山在乌当’这一论点最有力的补充和完善。”冯飞说。
专家认为,《唐孟端墓志铭》和《唐源准墓碑》,是继去年3月唐炯华表残段及神道碑额款、唐源准神道碑残片和唐树义碑阴残片出土之后,“成山文化”研究取得的又一新成果和新收获。
二|知识群体:省内外学术力量集聚“成山”
“所有的新发现,我们都会收入《忠孝成山》一书。”冯飞说。该书定位明确:从各个层面阐释了“成山文化”的魅力,解析这一文化现象所蕴含的人文价值。书中,唐家后人撰写了成山唐氏的迁徙繁衍史,作家挖掘流传在民间的成山故事;此外,多位学者还整理历代唐氏先贤诗文词章,考订唐氏与林则徐、曾国藩、李鸿章、郑珍等中国近代史上近百位名儒名宦的交游,撰写成山文化论文,总结成山文化特质。
该书自2014年4月开始筹划,目前已进入后期收尾工作,全书即将面世。主编冯飞坦言,成书过程中他最担心的是“资料不全”与“资料不实”。“我要实地走访,核实成山文化史上一些核心的关键词。”今年3月11日春节刚过,他出发了。
首站是湖北武汉。冯飞首先要找的是“崇福寺”。当初,他因发现“西南巨儒”郑珍所书“唐树义墓碑”残片而确定了成山的位置,“成山文化”的研究也因此填下了一块坚硬的基石。“残片中仅有五十余字,其中即有‘崇福寺’。”冯飞告诉记者,“崇福寺”三字牵动几代贵州先贤的敏感神经,“唐炯‘凭之痛哭’,郑珍‘闻之痛哭’。”
据史载,咸丰三年(1853年),太平军攻陷南京,进逼武汉。清廷诏命唐树义出山,任湖北按察使。唐树义千里赴任,随即带兵与太平军作战,在大小十数次战役中胜多败少。咸丰五年正月,太平军沿江而来,清军逃,在汉阳金口布防的唐树义孤身投江自尽。直到十多个月后,其子唐炯找回遗骸,停尸汉阳崇福寺。
到达武汉后,冯飞当即赶往湖北省文史馆和武汉市地方志办打听,专家们表示武汉没有崇福寺这一地名。
试图弄清楚情况的冯飞,开始搜寻武汉的地方文史书籍,从中寻找线索。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本1884年光绪版的《汉阳县志》,书中关于“月湖八景”的记载让他的问题迎刃而解。原来,“崇福寺”本为“月湖八景”之一,后毁于百余年前的清末民初年间,故而时间久远不为人所知。
在武汉的五天时间里,冯飞还实地走访了连鱼套、金口等地。这些地点都是唐树义生前最后战斗过的地方。
紧接着,冯飞从武汉直飞云南。唐炯生前最后的时光,在云南督办矿务,试图振兴云南铜业之最的东川铜业。“云南的专家如何评价唐炯的办矿得失,是我最想了解的。”冯飞说。他最后联系上了云南知名文史专家杨德昌先生。杨德昌在其学术著作《铜商经济》一书中介绍道:东川铜业在最兴盛的乾隆、嘉庆年间,年产六七百万斤甚至上千万斤,随后逐年下滑并陷于停顿;光绪年间,朝廷限于庞大的军费开支和巨额战争赔款,亟须铜料铸币;光绪十三年二月,云南巡抚唐炯临危受命,督办云南矿务。“唐炯到任后,设立矿务公司,招募商股,促使东川铜业经济体制在近代经济运行中的转型。”杨德昌评价说。
此番走访,冯飞发现外省对成山文化核心人物有所研究的文史专家,都相应给予了中肯的、颇高的评价。“他们热情地提供了自己的研究成果,以及搜集到的各种相关资料。仅仅是湖北一位八十高龄的老学者,就提供了上百万字的学术资料。”
而贵州本地的文史专家,早就因《忠孝成山》一书聚集在一起了。《忠孝成山》编辑委员会的学术阵容也因此堪称“豪华”:文史馆馆长、省文联主席顾久担任学术总顾问,贵州“文化老人”黄万机、谭佛佑担任荣誉主编,并与本土著名文史专家张祥光、林建增、邓清远、梁茂林、厐思纯等人一同撰写“成山文化”学术论文。
“自2014年3月郑珍书‘唐树义墓碑’残片被发现,成山文化的其他遗存不断重见天日。借助成山文化的挖掘与研究,整个乌当区文艺界的力量自发地整合起来,与外界学术力量一道齐力将成山文化研究推向一个高潮。”乌当区文联主席冯容说。
三|唐家后人:整理家故,重拾家风
“我这一辈之后,唐家子孙起名不再沿用家传字辈;长达近半个世纪的时间里,唐家后人彼此之间不敢来往、更不敢集体前往祭祖,连成山的具体位置都找不准了。”成山唐氏第七代后裔唐之枢说。1944年,唐之枢先生在“唐家花园”出生。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风云变幻,“唐家顶子”的后人悉数迁出“唐家花园”,祖辈的显耀反而成为他们身上沉重的“原罪”。“唐家花园另作他用,唐家子孙散落各地。”谭佛佑先生说。他曾在上世纪四十年代抗战胜利不久,在“唐家花园”的最后一进院内住过一个暑假,眼看着唐家花园成为历史记忆。
新时代下,成山唐氏后人之间陆续有了一些联系。1992年,唐之枢的十二姑从台湾回家乡省亲、上坟,以此为契机,唐家后人陆续找到了一些先祖的墓地;随后,唐炯的重孙唐显善主持编撰了新时代下的唐家家谱《尘埃》。这都意味着,唐家后人开始有意识地整理家故。
82岁的唐灿是唐炯的重孙女,是唐炯这一房唯一健在的长辈,且在唐家花园出生并度过了自己的童年与青少年。也因此,唐灿老人被唐家后人认为“最有发言权,最能写全唐家家史的人”。她拿起笔,以儿时经历以及父兄辈的口述笔录为素材,创作出版了二十多万字的纪实小说《故园拾梦》,书中有成山唐氏近百多年来的往事、故事,历史变迁。
2014年郑珍书“唐树义墓碑”残碑被发现,以唐源准、唐树义、唐炯为主的成山唐氏家族墓葬群浮出水面。唐家后人闻讯赶往,自费修整坟茔;之后,每有唐家的文化遗存面世,都可见唐家后人的身影,出钱出力。
得知冯飞主编《忠孝成山》一书,唐氏后人说:“当年,唐树义老祖公不遗余力帮助扶持文化人写书、出书,《黔诗纪略》、《播雅》等一批乡邦文献得以刊行流传后世,成就一段佳话,也是值得我们效仿的榜样。你研究成山文化如此尽力,我们就应该支持你。”
“整理家故,可以满足我们唐家后人了解祖宗历史的欲望,为的是在新时代重振家风。”中华唐氏宗亲会贵州分会贵阳支会会长唐之桢说。
四|政府部门:保护文化遗存,挖掘文化内涵
2014年3月25日,郑珍书“唐树义墓碑”残片被发现的第4天。这天也是贵遵高速公路复线施工范围内搬迁所有建筑、坟墓的最后登记期限。按照规划图,即将修建的公路恰好从“成山唐氏”祖墓群中间经过。
最后时刻,乌当区委宣传部部长郭琳看到了相关的文字材料,要求保护本区的历史文化资源。
五天过后,贵州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出具了一份《关于贵遵高速施工范围内唐氏家族墓地的情况说明》。这份对唐树义碑阴等成山文化遗存的权威认定,引起了区政府的高度重视。
此后不久,区人大、区政府连续出台措施保护“成山文化”遗址。乌当区人大常委会做出《关于对乌当区人民政府贯彻落实<中华人民共和国文物保护法>》,要求政府将唐家大院、朝阳寺、唐氏家族墓葬群尽快列为区级文化保护单位。如今,唐家大院、唐氏祖墓、朝阳寺被乌当区人民政府列为“区级文物保护单位”。已开始施工的“贵遵高速公路复线工程”做出调整,为唐源准、唐树义、唐炯的墓茔改道。
■专家访谈
成山文化:贵州地域文化新亮点
记者:要直观地认识“成山文化”,可以从哪些角度切入?
谭佛佑:清代中后期以来至民国,整个西南地区的重大历史事件均与成山唐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军事上,对黔地影响深远,长达近二十年的“咸同之乱”中,唐炯率军援黔,取得赫赫战功;清朝中后期最大的国内战争莫过于太平天国起义,是唐炯献策活捉石达开;经济上,唐炯整顿四川省盐务、督办云南铜业,卓有成效。这都是当时西南地区的民生经济大事。
研究贵州教育史,绕不开成山唐氏的唐尔镛。他是清末民初时期,贵州新式教育的奠基者之一,贵州当时几所著名的学校,包括师范讲习所、官立宪群政法学堂,都是开风气之先。
冯飞:文化上,成山文化的价值有待重新认识。我们知道,“沙滩文化”的代表人物郑珍、莫友芝、黎庶昌,与“成山唐氏”或涉姻娅,或为世交。他们在学术追求上志同道合,目标一致,都是民族文化最忠实的实践者、捍卫者和传承人。他们间的交往更是情深意厚,令人感叹唏嘘。每当郑珍、莫友芝在经济方面出现困难,唐树义、唐炯总是出手扶持,搭力相帮。郑、莫编纂的《播雅》、《黔诗纪略》,皆蒙唐树义父子慷慨出资相助,从而付梓刊行传诸后世,这是咸、同年间,贵州闻名遐迩的学术佳话。
记者:“成山文化”何时进入学术视野?
冯飞:早在清道光年间,“成山文化现象”就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和研究,迄今有近两百年历史。在清代诸多名儒巨宦的著述里,不难找到有关成山唐氏的文字记载。例如《林则徐日记》、《云左山房诗抄》、《林文忠公政书》、《林则徐传》、《胡林翼书札选编》、《曾文正公奏稿》、《曾文正公全集》、《丁文成公奏稿》、《张之洞全集》、《巢经巢全集》等等;民国学者任可澄、杨恩元,当代学者黄万机、谭佛佑、厐思纯、刘隆民也对成山文化进行了研究。唐氏一族与贵州历史文化之间的关系,还有很多的解读空间。
记者:“成山文化”有何魅力或特质?
黄万机:“成山文化”有三大特点:孝悌家风(家庭关系和谐)、廉正文化(当官廉正不阿)、诗礼传家(代代出诗人)。其中的廉正文化,在当今具有特别的现实意义,唐源准的伯祖有《食瓜》诗“好官不作作清官,官去身轻两袖宽。菜羹方笑无滋味,又进筵前瓜一盘。”很好地表现了唐氏为官廉正的精神。
冯飞:成山文化的特点或曰魅力,可以用八个字来概述:家风淳孝,尽节孤忠。无论做官还是做学问,唐氏皆以扶危济困、造福乡邦为重,深得地方民众好评。
贵阳日报 郑文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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