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典款旅行袋的女人》      张国立

　没错，华意一眼看出那是LV的M41416经典款旅行袋，搁在那个穿黑色套装却搭配球鞋的女人脚旁。

　接近中午，住院处的结账柜台前挤满人，从十点四十七分起，提着包的女人就坐在那儿等候，不时看着手里的号码牌比对柜台上方的号码。其间有个看来像她妹妹，留着齐耳学生头的女孩从外面慌张地赶来，递给姐姐一大杯珍珠奶茶，随即妹妹就进电梯。本来华意想跟着上去看看，不过最近说不出来为什么，他有点懒，何况袋子在眼前，跑上楼万一套装女人不见了，岂不前功尽弃。

　见多了。华意专以医院为目标，市区的几家大型的，他轮流窝。嘿，也只能用「窝」形容，前面几天得窝在急诊处、挂号处、领药处观察周边关系位置，接着再窝，等恰当的人选。他喜欢女人，她们呀，不习惯拉上包包的拉链、信手将包往旁边座位上一放、每天换包换得自己都忘了是哪一个。

　大致上他可设想套装女人的背景，住院的应该是老人家，不是她爸就她妈，所以连妹也赶来。今天老人出院，做姐的来付费用，可以刷卡才对，可是提那个包，说不定拿现金来缴。交完钱，医院发张通行条，她们姐妹推着轮椅，将母亲送上门口的出租车，回家再想老太太的复健工作该怎么处理吧。华意侍候老妈妈三年七个月，进出医院跟上七．十一也差不多，这也是他觉得医院下手好地方的原因。哦，他妈妈前阵子刚走，说不上来那种复杂的感情，嘴巴里说老太太不用再受苦了，其实说的是自己不用再受苦；眼睛里的是眼泪，明明就该打从心底流出来，却总有眨眼皮挤出来的罪恶感。

　奇怪，怎还不见小蔡，再拨他手机──来了，这小子还算机灵，就嫌慌张了点，干嘛伸长脖找人，难道他得挥手，这死小蔡才瞧得见？

　见到了，小蔡把他鸡脖子缩了回去。也见到黑色套装和那口经典款的包，小蔡正看手机，华意刚传去的短信：11点27分。

　有回小蔡问，怎么不选个整点或半点的，老搞些零星尾数，多难记。他年轻，脑子里有脑浆，没神经。就因为有尾数才会花功夫去记，才记得住。笨。

　华意伸伸懒腰，故意走到一旁的小长桌买杯咖啡，回来时已坐到黑色套装的后面，再检视那口袋子一遍，嗯，可能用了几年，沾了点浅色渍印，有原厂挂牌，而且鼓鼓的，看来里面装了不少东西，住院需要这么多钱？

　再瞄到女人手里捏着的号码条，还有两号，没时间了。

　26分，小蔡侧身走在两排椅子中间，一边念「对不起，借过一下」。他的屁股真大，幌过几个皱眉头的男女脸前，接近黑色套装，他踩到人家的球鞋了。没反应，不妙，要是她穿什么高跟鞋、平底鞋就好了。小蔡愣了愣，低头往下看──这笨蛋，都踩了她一脚，难得打算再踩一脚？人家会伸着脚让他再踩？华意把热咖啡往女人后颈一洒，喊，「哎唷」。随即左脚尖往前一踢，小蔡装摔倒，身子朝前弯。女人挺直腰惊叫着站起身，一手还朝背心摸。华意装着烫到自己手，喊着疼，跳着往一旁跑。小蔡一手勾着包，往外头挤。周围几十双眼睛全盯着套装女人瞧。

　医院这地方就是乱，跟火车站一样。

　华意想，这时候警察和警卫一定在医院大厅内慌了手脚，套装女人说不定尖叫嘶喊，其他人也围上去看热闹。哎，心里有点不安，老太太赶得及中午前出院吗？

　小蔡在老地方，搓着两只手掌说：「老大，看来今天收获丰富。」

　华意拎起桌上的经典款袋子，沈。他拉开拉链，傻。里面是一个大理石做的盒子，上面刻着名字。取出石盒子，再取下盖子──

　住院的不是老太太，出院的应该是老先生，满满一盒子。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