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苑百家中燕升采访(王君安)
(2012-03-30 23:15:45)
王君安
越剧发源地——浙江嵊县(现为嵊州)人。十一岁考取了福建省芳华越剧团。她的艺术天分得到了尹桂芳的慧眼垂青,成为尹派的嫡传第五代弟子。
1986年十六岁的王君安以一出尹派名剧《红楼梦》蜚声上海滩,1990年她的《玉蜻蜓》再次在上海引起轰动。1996年王君安赴美国留学,毕业后在美国从事金融工作五年。2006年重回福建芳华越剧团。
她归去来的故事扑朔迷离。
越剧,真的是她舍弃海外优越生活的一切动因吗?她的回归让多少人心里泛起了波澜?曾经的空前盛况十年后是否还能重现?她顺其自然的松散态度为什么刺激了越剧戏迷?王君安重拾越剧,是亡羊补牢,还是王者归来?
2008年10月,我给她发短信,力邀她参加11月在她的老家浙江嵊州录制的大型晚会,并执拗地坚持让她在李敏领唱的开场歌舞后第一个出场,我庆幸我的判断:久违的王君安一上场,便迅速点燃了越剧故乡人的热情。
2009年元月,内敛低调的王君安在我几次邀约下,终于接受了我的专访。之前听上海某报的记者同行(也是她的粉丝)告我,她话不多,不好采访,别人很难走进她的内心。当我们面对面坐下来,似乎有一种信任立刻弥漫开来,问答都随意,我也不追问,确是一次难得的交流。那期访谈的收视位列所有栏目之首,再创新高。
白燕升:君安,你知道吗?我的个人博客上登出了包括你在内的一个嘉宾采访名单,很快几百多条留言,大家都特别地兴奋,特别地关心你,你来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王君安:我也不知道,我旁边有很多非常年轻的观众,他们对我特别地关心,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觉得,我离开舞台这么多年了吧。我相信这是尹派的魅力,因为我是尹老先生亲手培养出来的,现在,老先生已经过世这么多年了,所以观众在我身上,就有那种期盼吧。
白燕升:君安来自福建芳华越剧团。这是尹桂芳老先生那个时候打天下、扎根的地方。我听很多人讲,说尹桂芳先生跟王君安的关系就像家人一样,像祖母和孙女一样。
王君安:是的,因为我十二岁的时候,就进到福建省芳华越剧团,那个时候我非常小,就是一个非常不懂事的小女孩,而且我又非常地内向。从那个时候,我就在尹老先生的身边,慢慢地开始学戏,她不仅教我演戏,还在各个方面教我做人,我在她身边度过了十几年。我去美国之前一直在她身边。
白燕升:说到王君安的时候,很多人都说她是个极有天赋的人。但是你知道有一种说法:往往极有天赋的人都不太用功。你觉得你对于越剧,投入了几分?还算用功的一个演员吗?
王君安:我不算用功。这个我承认的,真是不算用功。就像尹老先生说的,我如果用功的话就不会是今天。有一次我爸爸妈妈到上海去看老先生,然后老先生就拉着我妈妈的手,非常感谢我妈妈,她说你生下了这么好的一个女儿,各方面都这么好,唯一的缺点就是她不够用功。
白燕升:那么不用功,自己也承认不用功,还那么受大家的追捧。
王君安:我现在很用功的。
白燕升:很多内行的观众当年称你为"王三出"。即《红楼梦》《玉蜻蜓》《盘妻索妻》。
王君安:这个词我今天第一次听到,哈哈……
白燕升:你给我们分析一下,为什么会说"王三出"呢?是你就会这三出戏,还是……
王君安:那也不是,其实我在芳华,我也演了很多的传统戏。大概就这三出戏给观众的印象特别深。所以观众就叫这个名字吧。"王三出",不过今天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以前没有听说过这个词。
白燕升:说到"王三出"当中的《盘妻索妻》。我听说这个戏是尹桂芳先生当年根据《盘夫索夫》获得的灵感改编的。
王君安:是的,所以她其实也是编剧,陈曼也是编剧。
白燕升:说到《红楼梦》,应该说是越剧的一个经典剧目了。但是被更多的普通观众熟知的还是徐玉兰老师跟王文娟老师的电影版本。但是越剧迷们都知道,尹桂芳老先生的《红楼梦》也是非常……
王君安:那是真正的贾宝玉,那是非常棒的,非常地委婉,非常的细腻,非常的有情。
白燕升: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演这个戏?
王君安:十六岁,我艺校毕业的时候,老先生就请了上影厂著名电影导演黄祖模,来给我们排《红楼梦》这个戏。我们芳华回娘家,第一次回娘家,在上海演出的就是《红楼梦》,反响非常好。那个时候舞台上非常的整齐,全部是刚刚毕业的学生,二十几个人,我那个时候才十六七岁嘛,所以,一炮打响。报纸上是这样说的。
(演出)的确反映是很好的,这个戏应该说是老师手把手教的。每天老先生拄着个拐杖,那个时候,福建条件是非常差的,团部没有像现在这么好,从住宅楼到排练厅,不是水泥路,而是泥泥坑坑的那种,一下雨的话根本无法走路的。老先生是每天坚持到排练厅坐场,哪里不对了,她马上就给你纠正过来,我们排了好几个月。
白燕升:尹派跟上海的这种关系,真是说不清楚。刚才说到君安十六七岁的时候演《红楼梦》在上海一炮打响,当年尹桂芳老先生在上海,跟上海人民的情感,那也是不得了的。我听很多老先生跟我讲,从上海去福建的时候,上海的戏迷是在火车轨道上拦车痛哭,不让火车走。那个场面是非常感人的。
王君安:是的。所以在上海提到尹派都知道的。老先生身上有这种魅力,她去世这么多年了,观众还对她念念不忘,一直记得她,这就是她的个人魅力。
白燕升:君安是1986年在上海演出的《红楼梦》,我听说首场演出观众的掌声长达二十三分钟。
王君安:对,蛮长的。
白燕升:那你出来谢幕多少次?
王君安:好像三十几次,反正观众一直不肯走,当时老先生就在台上陪着我们一起谢幕。那段时间,我们在上海演了一个多月,老先生每天晚上到剧院来,陪着我们一起感谢上海的观众,然后每天晚上就给我炖鸡汤,来给我补一补。因为我那个时候人比较瘦,她不断地跟我说要加油啊,好好演。
白燕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受到了如此的追捧,有没有飘飘然过?
王君安:真是没觉得。从一进团开始,我就觉得我小小年纪,就要扛起一个做大人的那种责任,做大人的事儿,所以从小就是这样子的。
白燕升:十六七岁的小姑娘这么坦然地面对荣誉,面对掌声和鲜花,这可能是天生的素质。
王君安:我从小好像把这些都看得比较淡的,蛮淡的。
白燕升:1986年带着《红楼梦》一炮打响上海滩,到了1996年君安又制造了一个至少是在越剧圈内,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新闻——出走。并且走得还挺远,到了美国;走的时间还挺长,1996年走的,一直到2006年,整整十年她才回来。为什么要这样?
王君安:因为芳华是在福建嘛,那个时候我走当然也是有一定的原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我从十二岁的时候就离开家,去了福州,然后我们上的文化课很有限,某一天我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要出国去留学,这是我最大的梦想。我想我二十六岁不走的话,我就走不了了,所以我就狠下心来,走了。
白燕升:尹桂芳老师有没有挽留你?
王君安:她也没讲,但是我知道她心里肯定是不舍得的。
白燕升:你不会是偷偷地走的吧?
王君安:也不是偷偷走的。要讲这个事情吗?
白燕升:不是我来挖掘君安的隐私,你知道很多的戏迷,听说我要访谈你,他们都特别想清楚,想了解,那么好端端的一个越剧尹派的冉冉升起的新星,怎么就突然走了?大家特别地好奇。我听说尹桂芳先生还拜托在海外的朋友,托他来照顾好你。可见老师对你是非常牵挂的。有这么好的老师,有这么如日中天的事业,有那么多喜欢你的戏迷,为什么走啊?
王君安:那个时候的个性就是这样子,想走就走了,没想这么多。真是没想这么多。因为我这个人历来就是想法比较少的,属于想做什么事了,我就想把它做成。我是这样子的一个人。
白燕升:到了美国还好吗?
王君安:很好。
白燕升:生活环境不同了。
王君安:完全不同了,因为一去美国我就去大学里了。住校一年,整个环境完全不同。
白燕升:还唱戏吗?
王君安:从来没唱。也没人知道我以前是唱越剧的,我就是一个学生。
白燕升:除了上课,回到房间或者私底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想越剧吗?
王君安:嘴巴上不承认,但是晚上睡觉做梦的时候经常会梦到:在排练突然之间忘词,还怎么样,某一天看到老师在教我,在舞台上。反正总会做梦,梦见在舞台上的那种感觉。
白燕升:除此之外生活当中不再练了?
王君安:从来不练。 白燕升:想逃避什么吗?
王君安:也不是逃避什么,因为我觉得走了就走了,最好把这个赶紧忘掉。
白燕升:我觉得一定有原因。自己酷爱了那么多年,受到了那么多的追捧,掌声鲜花,突然到了美国,就想把这个身份剥离掉,就想把这些东西……
王君安:因为那个时候在美国,我是从一句英文不懂的人,我每天……
白燕升:那不懂英文学英文,也不妨碍唱越剧呀。
王君安:NO,那不行的。你没这么多时间啊,因为不允许。比如说你是正规的大学本科的,你是有很好的基础的。像我这样子,等于你从小学跳到大学了,所以人家花两个小时,我就得花六个小时。我是从一个视力很好的人,到了美国几年变近视眼。我是每天读书,头一两年,我几乎没有出去玩,就在学校里,就在房间里,上完课就在房间里看书。
白燕升:你现在给我的感觉,也像一个大学生。好像戏曲演员特有的在生活当中不经意流露的那些神态形态,你不大有。在困难的时候,或者说在不如意的时候,或者说在寂寞的时候,想不想老师?
王君安:想的。逢年过节我都打电话给她。听听她的声音。那个时候其实她已经讲不出话来了。但是我知道她的外孙女在旁边,她会传达,就是老师在点头什么的。
白燕升:你知道君安,作为一个老艺术家,我没有跟尹桂芳老师交流过,我觉得她那么地喜欢你,她肯定是希望尹派的艺术通过你这么传承下去。
王君安:是的。老师一定是这么想的。
白燕升:你心里有没有觉得愧疚,或者对不起老师的那样的一种想法?
王君安:有的,总觉得愧对老师。所以为什么十年之后我会回来,主要是有一份感恩之心吧。我觉得要为老师做点事情。
白燕升:1996年到2006年之间都在美国,按说十年间,足以让一个人的生活变得平静下来安顿下来了,十年了,你又让大家没想到,大家在觉得盼得你望眼欲穿,觉得快无望的时候,你又突然回来了。所以很多戏迷也想让我问你,是什么念头让你回来了?
王君安:其实我是不想回来的。因为我想我离开了就离开了。
白燕升:你不想,大家想啊。
王君安:(君安眼圈红了,流下了眼泪)
白燕升:君安为什么流泪?
王君安:因为我觉得回来真的不容易。
白燕升:是不容易,越剧这个剧种非常独特。越剧的爱好者喜欢你,如此地迷恋,那么紧紧跟随,尽管如此,整个戏曲的大环境还是很式微的。但是我想对于君安这样一个尹派的杰出传人来讲,如果从此以后就放弃了尹派,对于戏迷来说不完整,不满足,对于你来说恐怕也不算完整。
王君安:所以说回来一是为了老师,二是为了戏迷。
很多我在国外的朋友都难以理解,君安,你在国外生活了这么十年,你怎么还要回来?我就跟他们说,有些东西你们是无法理解的,我只能这样讲。
白燕升:放弃了金融专业,放弃了殷实、优越的一种生活环境又回来。君安,我知道,刚才你的泪水告诉我,让我知道回来后肯定不那么顺风顺水,一定有很多的问题。不可否认,或许有性格自身的,也有环境带给你的,我想都会有。你可能也觉得这条路不那么好走,没有像想象当中那么地简单。
王君安:的确是,蛮复杂的。我这个人简单,我不是来争什么的,我这样做不是为了某种名利,我不是冲着这个来的。
白燕升:君安谈到回国发展的这个难,我理解。我觉得十年了,物是人非,发生了很多的变化。这个舞台尽管很艰难,但是还有一批执着者在往前冲,希望得到大家认可,同样也希望得到掌声和鲜花。那么十年前的一位当红的尹派小生又回来了,或多或少会给周围的一些同行带去或多或少的压力。一定会有,你想过吗?
王君安:我没想这么多。我真的是没想。我想我要回来为老师做点事情,为这个团做点事情,我的想法很简单,我就来了,没有想我会造成什么什么,我不会的。
白燕升:十年过去了,重新站到舞台上,还能找回当年的影子吗?
王君安:刚开始的时候我自己非常紧张,压力非常大。十年没上台了,变什么样了?人家会有各种各样的想法,各种各样的说法。对我来说,既然答应做了,我就得把它做好,就得让观众认可。我个性就是这样子的。所以演出之前我就自己在家里,一定要下苦功的。
白燕升:回国后的第一出大戏是《玉蜻蜓》,是紧张还是激动,还是平淡?
王君安:紧张。以前我没有过。一个演员,离开了舞台十年,你一下子要去找回那种舞台的熟悉感,你真得要花时间。所以包括我现在演出,我也在不断地、慢慢找回那种感觉。其实现在每一场演出,我都有一点紧张,但是观众还说看不出你有什么紧张,那我说我能让你看出吗?
白燕升:其实有三分紧张可能更好。有人说君安身上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感觉。好像经历了很多事儿,但是你知道你越是松散的一种状态,越会刺激喜欢你的越剧迷们,他们对你的那种要求一定超过了你对越剧的要求。
王君安:是的。你说这是为什么呢?我这个人有的时候是有点懒洋洋的,但是我旁边这几位好朋友就一直刺激你,你要加油,你要加油,如果没有她们的话,我觉得我也不会这样子地去做各种演出什么的。我这个人个性大概就是这样。
白燕升:在我的博客留言中,有一个喜欢王君安的戏迷朋友,我觉得说得特别好。他说,王君安,你是偶像派的越剧演员,王君安是"男子皆欲娶,女子皆欲嫁"。我看到这条留言,当时就笑了,这不是梅兰芳大师的境界吗?
王君安:不敢。
白燕升:那怎么定位自己的未来?
王君安:我很想做点事儿,很想。很想有一个新的剧目,有一个好的剧本来排演,排一出新戏。但就是一直找不到好的本子,适合我的本子就更难。我也看了很多的剧本,但都不是很适合。
白燕升:对于越剧,除了自己更好的继承尹派发扬尹派,希望能排一出新的戏以外,对于越剧的明天,有没有期许?
王君安:我觉得戏曲团体在国内,一定要有领导的支持的,比如说我回来,我现在很想做的事情,就是排《尹桂芳》。我们芳华是尹桂芳的团,为什么就不排一个《尹桂芳》的舞台剧呢?尹桂芳这么不容易创办起来的一个团,如果有一个《尹桂芳》的舞台剧的话,那多好啊!然后要是有可能的话,再拍一个《尹桂芳》的电视连续剧,让后人知道尹桂芳是谁。不要像现在很多人年轻人看了电影《梅兰芳》,还不知道梅兰芳大师是谁。
我觉得君安之于越剧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有几个人能够在阔别舞台十年后还被观众念念不忘?并且还能在重新登台后赢得喝彩一片?
我直觉判断:越剧绝不是君安的全部,君安也承认自己不算非常勤奋用功的演员,我想那是因为她的天赋实在太高,不论扮相、身段、演唱乃至气质堪称绝佳,不知让多少人用功一辈子或许也无法企及。她在舞台和生活间自如的变化着角色,生活里你看不出她的戏曲"影子","大气中性"的谈吐举止透着职业女性的干练自信、娴雅贵气。她在舞台内外自由地出入,并不为什么所羁绊。能够只把演戏当作兴趣,而不是在上面寄于太多私欲;能够把名利不看得太重,而拥有超然物外的若即若离的心境,这是君安的幸福,也是君安的魅力所在。
阔别十年,"宝玉"归来,芳华依旧,岁月并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尽管十年间,在海外的她几乎没有再唱过越剧,天性悟性极高的她稍作调试就将观众带入越剧绝美的境界,这就足够了。
至于这奖那奖,以君安的心性决不会太在意,这事儿她也不会去争,她并不殷勤,再说得不得奖也由不得她。也许有一天,伯乐良心发现,会主动把奖送给"白马",即使没有,观众的加冕足以成就君安的辉煌了。
和君安聊得很开心,我相信很多喜欢王君安的尹派戏迷,听了王君安的构想和设计,都会感到欣慰。我们期待着不久的将来,她跟芳华团的姐妹们一起来打造一个《尹桂芳》舞台剧,或者是电视剧,以此来纪念尹桂芳老先生。到那时,我们在王君安洗尽铅华般的声线中再去重温尹派的精髓和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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