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的六言诗

六言诗就是每句六个字的诗。在中国古代诗歌中，六言诗的数量少的可怜，远远不及五言诗与七言诗数量的庞大。《诗经》中也有六言句，如《周南·卷耳》“我姑酌彼金罍”，“我姑酌彼兕觥”；《豳风·鸱鸮》：“迨天之未阴雨”；《小雅·雨无正》：“谓尔迁于王都，曰予未有室家”，皆是。高棅说：“六言始自汉司农谷永，魏晋间，曹、陆间出。至唐初，李景伯有《回波》乐府，亦效此体。逮开元、大历间，王维、刘长卿诸人，相与继述，而篇什稍屡见，然亦不过诗人赋咏之馀矣。”（《唐诗品汇叙目·五言绝句》）六言诗始自谷永为任昉之说，见《说郛》■七九阙名《诗谈》。然谷永之作不传。《后汉书·孔融传》：“所著诗、颂、碑文、论议、六言、策文、表檄、教令、书记，凡二十五篇。”“六言”当谓六言诗，然亦不传。曹植《桂之树行》是一首杂言诗，其中有六言句，如“桂生一何丽佳”、“教尔服食日精，要道甚省不烦，淡泊无为自然”便是。傅玄的《秦女休行》也是这种情况，仅是其中有六言的句子。

比较完整的六言诗有：乐府《满歌行》：“命如凿石见火，居世竟能几时。但当欢乐自娱，尽心极所嬉怡。安善养君德性，百年保此期颐。”《三国志·魏·文帝曹丕传》曹丕答群臣劝进书自述所作诗：“丧乱悠悠过纪，白骨纵横万里。哀哀下民靡恃，吾将佐时整理，复子明辟致仕。”《北史·綦连猛传》引童谣：“七月刈禾太早，九月噉餻未好。本欲寻山射虎，激箭旁中赵老。”上述六言诗尚不是通首六言，只是比较完整。嵇康有数首咏古诗，通首六言，如《唐虞世道治》：“万国穆亲无事，贤愚各自得志。晏然逸豫内忘，佳哉尔时可喜。”《嗟古贤原宪》：“弃背膏粱朱颜，乐此屡空饥寒。形陋体逸心寛，得志一世无患。”《艺文类聚》卷七八录东晋庾阐《游仙》诗，其中六首为六言体，如：“荧荧丹桂紫芝，结根云山九疑。鲜荣夏馥冬熙，谁与薄采松期。”“朝嗽云英玉蘂，夕挹玉膏石髓，瑶台藻构霞绮，鳞裳羽盖级纚。”庾信与王褒也有几首六言诗，如庾信《怨歌行》：“家住金陵县前，嫁得长安少年。回头望乡泪落，不知何处天边。胡尘几日应尽，汉月何时更圆。为君能歌此曲，不觉心随断弦。”《舞媚娘》：“朝来户前照镜，含笑盈盈自看。眉心浓黛直点，额角轻黄细安。只疑落花谩去，复道春风不还。少年惟有欢乐，饮酒那得留残。”王褒《高句丽》：“萧萧易水生波，燕赵佳人自多。倾杯覆盌漼漼，垂手奋袖娑娑。不惜黄金散尽，只畏白日蹉跎。”

《北史·阳休之传》云阳俊之：“多作六言歌辞，淫荡而拙，世俗流传，名为阳五伴侣。写而卖之，在市不绝。”阳俊之的六言诗已不传，不过已由上述记载可知，他的六言诗通俗放荡，非雅正之作。后世的六言诗大多是沿着这个路子发展的，如唐代的《回波词》就是六言，《唐会要》卷五五载：“景龙三年，中宗宴侍臣及朝集使，酒酣，令各为《回波词》，众皆为谄佞之文，及自邀荣位次。至谏议大夫李景伯，曰：‘回波尔时酒卮，微臣职在箴规。侍宴既过三爵，喧哗窃恐非仪。’上不说，中书令萧至忠曰：‘此真谏议大夫。’”孟棨《本事诗·怨愤第四》：“时韦庶人颇袭武氏之风轨，中宗渐畏之。内宴唱《回波词》，有优人词曰：‘回波尔时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过李老。’韦后意色自得，以束帛赐之。”再如宋代的《穆护歌》也是六言，通俗也是其基本特征。张邦基《墨庄漫录》卷四：“苏阴和尚作《穆护歌》，又地里风水家亦有《穆护歌》，皆以六言为句，而用侧韵。黄鲁直云：黔南巴僰间，赛神者皆歌穆护，其略云：‘听唱商人穆护，四海五湖曾去。’因问穆护之名，父老云：盖木瓠耳，曲木状如瓠，击之以节歌耳。予见淮西村人多作《炙手歌》，以大长竹数尺，刳去中节，独留其底，筑地逄逄若鼓声，男女把臂成围，抚髀而歌，亦以竹筒筑地为节。四方风俗不同。吴人多作《山歌》，声怨咽如悲，闻之使人酸辛。”姚宽《西溪丛语》卷上：“教坊记曲名有《牧护子》，已播在唐乐府。《崇文书》有《牧护词》，乃李燕撰，六言文字，记五行灾福之说，则后人因有作语为《牧护》者，不止巴人曲也。”王楷苏《骚坛八略》说：“六言诗，摩诘、文房辈偶一为之，其法大概以风趣为主，不措意可也。”钱良择《唐音审体》说：“六言诗声促调短，绝少佳作。”都是说的这个特点。

但也有“正经”的六言诗，即风格典雅之作。然六言诗虽不断地有人作，也只作为五、七言诗的一种点缀而存在，远远不及五、七言诗写作之普遍。以下录唐人所作的几首以见其体，这几首还是很有特色的。六言体的绝句诗如：

万玉朝宗凤扆，千金率舞龙媒。眄鼔凝骄躞蹀，听歌弄影徘徊。（张说《舞马词六首》一）

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春烟。花落家童未扫，鸟啼山客犹眠。（王维《田园乐七首》六）

瓜步寒潮送客，杨花暮雨沾衣。故山南望何处，秋草连天独归。（刘长卿《送陆澧还吴中》）

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莫嗔焙茶烟暗，却喜晒谷天晴。（顾况《过山农家》）

六言体的律诗如：

汉兵出顿金徽，照日明光铁衣。百里火燔焰焰，千行云骑騑騑。蹙踏辽河自竭，鼓噪燕山可飞。正属西方朝驾，端知万舞皇威。（张说《破阵乐词二首》一）

清川永路何极，落日孤舟解携。鸟向平芜远近，人随流水东西。白云千里万里，明月前溪后溪。惆怅长沙谪去，江潭芳草萋萋。（刘长卿《苕溪酬梁耿别后见寄》）

把酒留君听琴，谁堪岁暮离心？霜叶无风自落，秋云不雨空阴。人愁荒村路细，马怯寒溪水深。望尽青山独立，更知何处相寻。（卢纶《送万臣》）

黄山远隔秦树，紫禁斜通渭城。别路青青柳弱，前溪漠漠苔生。和风澹荡归客，落日殷勤早莺。灞上金樽未饮，燕歌已有馀声。（温庭筠《送李忆东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