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对父母的称谓

程大昌《演繁露》卷四：“汉魏以前，凡人子称父则直曰父，若为文言，则曰大人。后世呼父不为父，而转其音曰爷，又曰爹，虽宫禁称呼，亦同其音。”庄绰《鸡肋编》卷上：“至呼父为爹，谓母为妈，以兄为哥，举世皆然。问其义，则无说，而莫知以为愧。风俗移人，咻于众楚，岂特是而已哉！”陈叔方《颍川语小》卷上：“俗称爷、爹，父也；孃、妈，母也。父母为正名，犹言天地也。爷、爹、孃、妈，尊之爱之之声，犹天之云高高明明，不可得而名也。”则以“爷”、“爹”称父，以“孃”、“妈”称母，也由来已久。下面考察一下历史上父母的各种称谓。

爷，《玉篇》：“爷，俗为父爷字。”《太平广记》卷一七四引《谈薮》：“（王彧）长子绚，年五六岁，警悟，外祖何尚之赏异焉。尝教读《论语》，至‘郁郁乎文哉’，因戏之曰：‘可改耶耶乎文哉。’绚应声答曰：‘尊者之名，安可为戏？便可道草翁风必舅。’《论语》曰‘草上之风必偃’，偃，尚之子也。”“耶”即“爷”字。王绚父王彧之“彧”与“郁”同音，因避讳，故何尚之曰“郁郁”改“耶耶”。《梁书·侯景传》侯景僭位，王伟劝立七庙，并请名讳，景曰：“前世吾不复记，唯阿爷名标。”可知六朝时口语已称父为爷。《木兰诗》：“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等，杜甫《兵车行》：“爷娘妻子走相送”，《北征》：“见耶（爷）背面啼”，皆以“爷”称父。后演变为尊者之称。《旧唐书·宦官传·高力士》云驸马辈呼为爷；《宋史·宗泽传》云北人尊惮宗泽，对南人言必曰宗爷爷。后世称尊长者为老爷、贵少为少爷，盖由此。至于俗称祖父为爷爷，当由尊称而变为专称，然仍不废称尊贵者为爷。

爹，《重修玉篇》卷三：“爹，屠可切，父也，又陟斜切。”则“爹”读若“多”或“遮”。庄绰《鸡肋编》卷上：“荆土方言谓父为爹，乃音徒我切，又与世人所呼之音异也。”程大昌《演繁露》卷四也说“爹”字“与今俗所呼不同，不知以遮为音者自何世始也”，并注“爹”低邪反，则可知宋时俗呼“爹”已音同“跌”。《梁书·始兴王萧憺传》载民谣：“始兴王，人之爹，救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乳哺我。”原注：“爹，徒可反。”可知爹音多，与火、我押韵。《资治通鉴》卷二三三唐德宗贞元六年：“可汗拜且泣曰：‘儿愚幼，若幸而得立，惟仰食于阿爹，国政不敢豫也。’虏谓父为阿爹。”韩愈《祭女拏女文》称“阿爹阿八”，阿爹指自己；“阿八”即“阿妈”，指女儿的母亲。孔平仲《代小子广孙寄翁翁》：“爹爹来密州，再岁得两子。”又云：“爹爹与妳妳，无日不思尔。”诗为代他儿子寄祖父之作，以“翁翁”称祖父，“婆婆”称祖母，“爹爹”称父，“妳妳”称母。都是当时的俗称。

■（父下者），《广韵》：“■，吴人呼父。”《重修玉篇》卷三：“■，之邪切，父也。”《新唐书·窦怀贞传》窦怀贞在娶韦后乳母王氏，自署“皇后阿■”，人称“国■”。可知■与爹同音（皆读若遮），只是写法不同而已。

爸，司马光《类编》卷四二：“爸，必驾切，吴人呼父曰爸。又部可切。”顾况有《囝》诗，自注：“囝音蹇。闽俗呼子为囝，呼父为郎罢。”“罢”即“爸”。陈叔方《颍川语小》卷上：“郎罢者，爸之讹也。”可知古时东南一带呼父为爸，今成为最通行之称谓。

爷、爹、■、爸，实皆一音之转。中国地域广阔，各地方言之音不一，故以哪种称谓为主，既有方言的因素，也有时代的因素。今以爹、爸称父，最为普遍。

古时称母为阿母，如《焦仲卿妻》“堂上启阿母”，此刘兰芝谓婆婆；“伏惟启阿母”，此焦仲卿谓母亲；“阿母大拊掌”，此指刘兰芝的母亲。《晋书·潘岳传》潘岳临刑，别母曰：“负阿母。”同书《烈女传·周顗母李氏》其子周嵩对他母亲说：“唯阿奴碌碌，当在阿母目下耳。”便皆称母亲为阿母。

孃，称母为孃，当是古时俗称。“孃”或写作“娘”。《木兰诗》：“旦辞爷孃去”、“爷孃闻女来”，杜甫《兵车行》：“爷娘妻子走相送”，皆称母为孃（娘）。《隋书·韦世康传》世康与其兄弟书：“况娘春秋已高，温清宜奉，晨昏有阙，罪在我躬。”娘也是指母亲。司马光《书仪》卷一《家书》：“古人谓父为阿郎，谓母为娘子，故刘岳书仪上父母书称阿郎、娘子，其后奴婢尊其主如父母，故亦谓之阿郎、娘子，以其主之宗族多，故更以行第加之。今人与妻之父母书，称其妻为几娘子，殊乱尊卑，名不正则言不顺，士君子宜有以易之。”司马光说“娘子”谓母，并批评了以“娘子”称妻的做法。然“娘”亦可通称妇女，且多指年轻妇女，故以“娘子”称妻亦由来已久。如《北齐书·祖珽传》云：“老马十岁，犹号骝驹，一妻耳顺，尚称娘子”，已以“娘子”称妻。所谓“娘子”，即“子之娘”，亦即“孩儿他妈”。陶宗仪《辍耕录》卷十四：“娘子，俗书也，古无之，当作孃。按《说文》：‘频扰也，肥大也，从女，襄声，女良切。’其义如此。今乃通为妇女之称，故子谓母曰娘，而世谓稳婆曰老娘，女巫曰师娘，都下及江南谓男觋亦曰师娘，娼妇曰花娘，蒙古又谓曰草娘，苗人谓妻曰夫娘，南方谓妇人之无行者亦曰夫娘，谓妇人之卑贱者曰某娘，曰几娘，鄙之曰婆娘……是则今之云云，皆有所本。然都下自庶人妻以及大官之国夫人皆曰娘子，未尝有称夫人、郡君等封赠者。”

妈，以“妈”称母，见《广雅·释亲》。赵彦卫《云麓漫钞》卷三：“韩退之《祭女孥文》自称曰阿爹阿八，岂唐人又称母为阿八？今人则曰妈。按《诗》：‘来朝走马，率西水浒。’马音姆。岂中国之人，因西音而小转耶？”释晓莹《罗湖野录》卷二载金陵俞道婆，“时有僧过其门，婆遽呼曰：‘儿！儿！’僧曰：‘妈妈，爹爹在甚么处？’”汪应辰《祭女四娘子文》：“维年月日，爹爹妈妈，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四小娘子之灵。”祭其女儿，自称爹爹妈妈。可知宋时口语已称母亲曰妈。“妈”字或写作“嬷”。 沈自南《艺林汇考·称号篇》卷二引《客座赘语》：“留都呼母曰嬤嬷，字或作■（上麻下女）（音麽），又作■（女麻）（音同）。俗又呼曰妈，或曰孃。吳人呼母曰■（女迷）（音寐，讹如埋），齐人曰阿■（上彌下女）（音迷），字又作■（上弥下女）。”

嬭，本义为乳，故乳母称嬭母、嬭婆、嬭媪，文献中多有。“嬭”字常省写作“妳”或“奶”。《重修玉篇》卷三：“嬭，乃弟切。母也。女蟹切，乳也。”《广韵》：“嬭，楚人呼母。”孔平仲《代小子广孙寄翁翁》：“爹爹与妳妳，无日不思尔。”便称母亲为妳妳。称尊贵的妇女为奶奶，或称祖母为奶奶，都是后起之称谓。

婆，本称老年妇女，如《太平广记》卷一六三引《芝田录》载隋炀帝因李渊面皱，在宴会上戏曰阿婆面；王定保《唐摭言》卷三载薛逢诗：“报道莫贫相，阿婆三五少年时，也曾东涂西抹来。”皆是此义。亦有以阿婆指母亲者，如北朝乐府《折杨柳枝歌》：“阿婆不嫁女，哪得孙儿抱？”“阿婆许嫁女，今年无消息。”但并不通用。或以婆婆指祖母，如权德舆《祭孙男法延师文》：“翁翁婆婆以乳果之奠，致祭于九岁孙男法延师之灵。”或以称丈夫的母亲，如高明《琵琶记·蔡母嗟儿》赵五娘语：“公公婆婆，媳妇便是亲儿女。”

姐，本为女子的通称，或以称女兄，然亦有以姐称母者。《说文》：“姐，蜀谓母曰姐。”叶绍翁《四朝闻见录》乙集《宪圣不妒忌之行》载宋高宗与吴后语，称其母韦太后为姐姐。陈耀文《天中记》卷十七：“江淮之间谓母为媞（《说文》），蜀谓母曰姐。齐人呼母曰■（上彌下女）（迷），吴俗呼母曰■（女迷），淮南呼母曰媣（《集韵》）。”沈自南《艺林汇考·称号篇》卷二引《客座赘语》：“六朝人呼母曰姊姊，或曰家家，宋人曰姐姐，字或作媎。又羌人呼母曰毑，音与姐同。字又或作她。闽人曰郎奶，音腻。”

近世以奶、婆、姐、媞、■（上彌下女）（音迷，或音妹）等称母者已不普遍，也许尚存在于个别地区。《淮南子·说山》：“东家母死，其子哭之不哀，西家子见之，归谓其母曰：‘社何爱速死？吾必悲哭社。’”高诱注：“江淮谓母为社。”以社称母，也不见于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