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正毅:江西余干人。曾经军人，中学语文高级教师，江西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诗集《烟霞写意》。诗歌见诸《中国教师报》《解放军文艺》《诗选刊》《读书文摘》《江西日报》《创作评谭》《星火》《诗江西》《南昌文艺》《上饶文艺》《北京诗人》《湖南诗人》等报刊。有作品入《2016江西诗歌年选》。获江西省、市、县级多项谷雨诗会奖。

彭正毅的诗

◆ 鄱阳湖，跳上衣襟的浪花   

 鄱阳湖的蓼子花
肯定是桃花的小妹，没赶上春风的选美
就在秋风中走秀
都昌一部分，鄱阳一部分，余干一部分
大排场，大风流
在草滩、鹤汀、凫渚，提着小粉裙，款款地走

她还是低下来
低过匍匐的牛羊，湖声，漏网的光阴
她一定笑过那个只晓得漫唱十八摸的放牛郎
她的笑，藏着过往的涟漪，一生的秘密与欸乃
缎面上绣红，花影灼灼

 当我要挽留退却的湖水，却被一大片殷红拦住
逼我交出内心的真诚
 放低身段，问舟鄱湖，随她低入流水的饶河调
逶迤地，缓缓地，向虚渺处倾泻

 远远地跟着我们的
是丹桂、红枫、村庄与龙泉寺，是落霞长天
水湄火焰，鹜、雁、天鹅、老船桨和各路湖神

冬日，不能再浩荡桃花汛，就交出烂熳女儿红
 鄱阳湖，不失自足与圆满。萧瑟的苍生也这样

◆ 鄱阳湖煮青鲩

视野壮阔。随便一块水面
 一条船，都在湖水煮湖鱼，煮青鲩

一捆芦荻,一只砂锅

一抹葱、姜、红辣椒
 外加，一个黄昏的水色、明眸与渔火

 这锅里的一池湖水，一样的波澜横生
 沸腾如三江水，青鲩跃入丰沛的期待
宿命，成另一种雄浑与壮烈的物质

可口的旅程，几双筷子和船桨
荡过，梅黄烟雨，鹤汀鳬渚，荻花瑟瑟
 鄱阳湖，遍布龙门阵
何止是朱元璋大战，忠臣庙，龙泉寺

青鲩，游弋的也是惊涛骇浪，半湖秋光

鄱阳湖煮青鲩，浮光跃金之间，
模拟出大气与厚道，像光芒传送的尚义精神

◆落霞过甘泉洲，闻渔翁呼唤

 落霞荡漾出半湖火焰
甘泉洲大堤下来的那个老头

 边弄响船板收拾钩网，边呼唤鄱阳湖

如饶河戏老生苍凉的念白
风霜的脸因夕照和芡实酒而醉红

 喊住日头
他要将捕获的鳜鱼、乌鱼和青鲩

统统卖出，还要将水草里放风的几十只鸬鹚
喊上船，不料
从汀洲上，唤出鹬、雁、鹅、鹜，各路湖神

◆渔 火

 水流退去的方向
也是万千湖草折腰低就的方向
是落霞与孤鹜齐飞的方向
然而，这条船却要上岸 
月隐风高，港汊潜形
 内心的渔火对抗着无边的黑暗
             
◆ 香 草

我所有的诗句，不如香草，可种植摇曳

 岸芷汀兰，让鄱阳湖的身段，香气，丰娆

 香草,迎面而至，像久未填写的小令
 小身段，小香缕，湖水站起来，言辞屏住呼吸

 我俯身向下，她却害羞地转身
只在水的那边，含睇抿笑，眼神是返青的春风

 风雨中弯腰的香草，这朴素的妹妹
低眉尘世，心事放进露水，放进月光的朋友圈

春秋代序，尽态极妍
 一百个春天生机盎然，一百个冬日野火灰烬
 中间两段光阴，逆流飞奔，应对牲畜肆意践踏

 而我在种植意象，漫卷衣袖，轻拂烟霞
香草，却还在低处
承受暗，坚硬，酸楚的摇曳，不时扬起明媚的脸

 若能做一株坚韧的芦苇
将紧挨其旁，扶助那疼痛的腰肢和可以行走的香

◆ 听渔鼓

整个晚上，明月登岸靠港
越过帆樯，码头，八百年香樟

东门巷，酒旗，聚仙楼
停在瞎子徐牛子锃光的头上
再往下倾泻，照着他的宽边墨镜
怀里的道情筒，云板，墨黑的命运
以及口中英姿飒爽的杨门女将
照着满堂的八仙桌，竹篙椅，酒糟鱼
月光流转，照着四围香稻，堤坝上的网
和漫漶的湖面，欸乃的桨声

◆  在忠臣庙

康郎山，疏林处
我看见，斑驳的庙宇，朝拜的路。也看见
内心的一条路

驼背男子在昏暗里话说忠烈
灯草的幽光是一朵从明朝开到现在的花

蒲垫上，一双双膝盖跪下，拯救
一次次落日。我试图
拯救檀香一支到九支到心坎的距离与时间

三十六个将军，三十六尊忠烈
几经兵燹，几经水毁，650余年风骨尚存
今见众多佳丽

铮铮硬骨顿显柔和，暗淡刀光剑影
这浩荡英魂都禁不住红颜，汝能持否

到处照相，庙门，石狮，香炉，曲廊
梓树叶，是背景中的火焰
一些灵魂在取暖，一些灵魂偏移心的正点
与时光微信，忠臣庙跟着湖水走 

后来，我看见，湖水退去，鹜雁遁迹
忠臣庙依稀漫灭，那个晒谷的妇女正坐在
黄昏的谷堆上，说不出伤痛与欢喜

◆ 鄱阳湖遇雪

湖边，一场大雪锁住苍茫的湖面
雪如蝶，飞舞，逗引，匍匐草根的暖色

面对，雪像月光一样洒下
白花花的银子，湖水春潮暗涌
在做飞升的准备

其实，更多微小的东西在飞升
比如，那寒风中弯腰的荻，试图先站起

 岸边，有些人早已飞升
陶渊明，一身短褐菊花，端坐南山

王勃，携落霞、孤鹜与长天齐飞
即便慢词姜夔，扬州归来，也荡起春情一叶

这是神仙的事情，甚为遥远
充其量效仿更多的微小，再奢侈一点
就是多看一眼
这个赶往春天的女子，红围巾大雪中的飞升

我还能做的，就是拍拍身上积雪，经年俗尘
与多余的欲望，在风雪中跳跃，做飞升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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