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逆水寒]断了的弦BY一笼包子（顾戚）

（顾戚）慎入！！——将悲剧进行到底~~

断了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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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少商死了。”
平淡的口气，顾惜朝站在六扇门的大厅中央。
也许是顾惜朝那太平静的表情以及太悠闲的语气，满屋子里的人竟然一时怔愣中，无人能够相信。片刻之后，终于开口的人是息红泪。
“不可能……”
戚少商是九现神龙，他不可能死……他是一个英雄，历经磨难，不可能死……在他身上总是发生意外以及惊奇，这一次依然会是个奇迹，他不可能死……还有人在等着他，他不能死……
顾惜朝一脸漠然，随手一丢，清脆的哐啷一声，逆水寒甩到了息红泪的眼前……
“这是他的佩剑。”
没有剑鞘，锋利、寒光四射的剑刃上还残留着已经干涸的血迹……一个剑客，只有在倒下的时候，才会放开自己随身的佩剑。
息红泪睁大了眼眸，直直的盯着逆水寒……然后在顾惜朝转身，即将迈过门槛的霎那，才沙哑着嗓子开口：“他有什么话留下来吗？”
“没有。”顾惜朝静静地说道。
浑身颤抖，突然一声忍耐中挤出的呜咽声，息红泪迅速用一只手捂住脸，摇摇头，似乎在强制压抑着什么但终究还是发出轻微地啜泣声，息红泪再次试图用手掩盖，并且摇摇头……
顾惜朝走出六扇门，抬头看天………
戚少商终于死了。

毫无目的的走着，天黑的时候，随意地走进一家客栈。
房间里搁置了一面铜镜，顾惜朝这时才注意到自己一身的狼狈……怪不得刚才客栈老板一脸阴霾，看着自己的目光就好像在看一个乞丐。
也不怪他，顾惜朝身上确实是太过褴褛：青色褂子多处裂开，碎裂的布条垂下，一走就轻飘飘地扬起；浑身皱褶，衣襟松垮歪斜；而一头长发也有几分凌乱，那个挽发的古木色簪子不知掉落何处，让发髻松垂下来。
那场战斗太过激烈，即使只是最后加入的顾惜朝，也不能避免的一身狼狈。
啧了一声，顾惜朝开始整理自己的衣摆，抚去尘土，然后白皙的手在拍到前襟时，停住……衣服上还留有一块几近黑色的血渍。
顾惜朝没有受伤，虽然被内力袭到，但是并无大碍……当然了，能让他加入战斗，肯定是在已经有了十成把握的时刻。所以，那块血渍不是顾惜朝的，是那个死在了鱼池子里再也走不出来的戚少商的血。
修长、纤细的手指抖动了几下，似乎正在斟酌，随即顾惜朝将青色褂子脱下，丢在一旁。

走在街上，刚刚入秋，天气不凉却也没什么温度。
随意地挑了一件浅灰褂子穿在身上，顾惜朝抬头看看天色。
清晨，太阳似乎才刚醒来，几许朦胧地放射着光芒，毫不刺眼，可以让人肆无忌惮地直视。
很久都没有看见阳光了，自从关在那个暗不见天日的鱼池子里。
顾惜朝惬意地深深呼吸……这清爽迷人的空气，不像在鱼池子里那始终冲鼻的霉味还有淡淡的血腥味。顾惜朝不是一个嗜血的人，血腥味闻久了并不能让人习惯，只会头晕。
自由了……真正的自由。
这片天地如此久远，从此海阔天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顾惜朝舒心地一笑，迈开脚步……
江湖之中又多了一个流浪的人。
平静地看待一切，即使惨绝人寰的事情发生在眼前，也是面无表情……或许会出手，霎时让天地响彻一番鬼哭狼嚎的声音……而其后，当人想酬谢他时，却发现早已渺无踪影。
没有真正的敌人，也没有朋友。
随心所欲，也无所牵挂。
当坐在枝头眺望天边时，顾惜朝自己都会有些惊异：权势……曾经耗尽心血渴求的东西，原来有一天也可以被自己如此的看淡。已经没有了渴求它的理由……
顾惜朝笑了，浅淡的一抹笑意。

走进这家青楼，并没有任何原因。
硬是要追根究底的话，也许是在这个如墨夜色之中，那一片灯火太过璀璨、显眼了吧……
粗布的衣衫，引不起老鸨的另眼相看。顾惜朝也不喜欢被人注意，默默地坐在角落之中，要了一壶刚刚暖热的酒。
看台上，一个妙龄女子正在婉转歌唱，她手中的三弦琴弹奏出一曲温柔悦耳的曲调。
她的名字叫巧垂，没有本名，这是她的艺名。
很多很多年以后，当巧垂不经意地回忆起往事时，都禁不住地后悔……她不该抬眸的。
落在她身上的视线数不胜数，赤裸裸地欲望饱含在眼神之中……巧垂习惯了这种注视，因此当有一种不谐调在内时，她感觉到了。
巧垂抬起眼眸，随意地斜瞥过去……热闹非凡、人来人去的大厅映衬之下那一角竟有几分格格不入还有些空寂。而坐在此处的是一个一身粗布褂子，内里雪白衣衫的年轻人，他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的眼睛看着巧垂。
巧垂第一个念头是此人绝对成不了自己的客人，因为能够点她名号的人不是腰缠万贯就是身居要职。而这个年轻人面前一碟小菜都没有，仅仅一壶清酒。
唉……有些可惜，他长得是那么好看，特别是笑起来的时候。
顾惜朝是在笑，看着台子上的绝丽女子，微微露出一抹笑容。

顾惜朝时常来，也许不是时常，但是相比他走过的无数地方可谓是频繁的来此烟花之地了。
也许是因为这里的灯火真的很璀璨；也许是因为这里的酒香能醉人；也许是因为这里的歌声不同凡响；也许……也许……无论如何，顾惜朝想不到如今还有一个地方能令他有心再去。
不用陪客的时候，巧垂就坐在看台上弹琴唱歌，她的歌声很好听，听众们总是如痴如醉。所以她一心认为那个总是坐在角落里要一壶烫过的酒的年轻人是为了自己的歌声而来。
“那个时候，我真是傻，为什么没有看到每每他抬起头笑的时候，眼睛里根本就没有我……”一脸皱褶的巧垂几许无奈地笑了。
人是一种奇怪的动物，感情是可以在一天一天之中点点滴滴的汇聚而成。
以为这个年轻人一心仰慕自己，想象着他家境是何等的困苦，却依然千辛万苦地积攒银两来此奢华之地，只为了听自己唱歌……几许怜悯之心在凄美的想象中升华成了一股浓浓的爱意。
身为青楼女子，巧垂从来都严守这行的规矩：不要投入感情，只能够骗男人却不能被别人骗。否则一旦跌一跤，很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了。
可是，巧垂还是陷下去了，她是一个女人，和所有女人一样的普通，在以为这个俊秀的年轻人一心一意对待自己时她是甘心情愿地放纵了自己，沉陷下去。
在长久的默默对视之后，终于有一天巧垂特意谢绝了所有的访客，苦苦哀求老鸨很久之后，从那看台上走下来，来到宽阔的大厅一角，坐在了粗布衣衫、只要了一壶清酒的年轻人面前。
顾惜朝有些意外：“怎么，你今天不唱歌？”
巧垂微微红了脸，这对青楼女子而言是很难得的，特别是绝色的她脸红之时更添秀美和几分温柔。
“今天我陪你喝酒不好吗？”巧垂回道。
顾惜朝微微眯起了眼眸，几分玩味地看着巧垂，看得这个历经俗事的女子不由心跳加速也有些微不安起来。
“你酒量好不好？”
“你试试就知道了。”
爽朗一笑，顾惜朝叫来老鸨，要来几十壶酒，全部都是烫过的。
先自己拿了一壶，揭开酒盖，凑在鼻前闻了闻，似乎对那酒香以及热气很感满意，顾惜朝抬眸笑着看向巧垂：“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烫过的酒吗？”
摇摇头，巧垂确实一直都很是不解：虽然已是深秋，但是在这个青楼里处处设有暖炉。在这里就好比与世隔绝没有了四季的交替般，只能感到焚身的热度。
顾惜朝微微晃着酒壶继续说道：“因为只有刚刚烫好的酒，才能一口喝下去，感觉到辛辣、刺痛的一股子味，不能含在嘴里，只能硬着头皮一口气咽下，烫得你五脏六腑都是一个痛！不用你的体温再去暖热冷酒，这酒劲立刻就上来一下冲到脑门，让你头脑之中就好比放了一颗烟花，好似耳鼻之间都能透出一股烟来！！”说完，顾惜朝一笑，仰头，手中酒壶微斜，一道还冒着热气的酒就那么流畅地倒入口中，喉间不停上下，不消片刻，一壶酒竟就这么喝尽了。
放下酒壶，顾惜朝微微摇头，卷发左右晃动几下，细长眼眸闭合，似乎很是享受那股热辣辣的感觉……片刻顾惜朝睁开眼睛，漆黑眼瞳里没有半点醉意反而更加清亮了几分。
巧垂摩挲了下酒壶，感觉到那股热度，再次看向顾惜朝。
顾惜朝也直直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既是说如果我不能这么喝酒，就没有再坐下去的资格了吧……巧垂一笑，几分无奈。仰头，喝酒……刚入口的那股热度，差点让她吐出来，但还是强制压抑着硬是咽了下去。
“好！”顾惜朝赞道，随即又拿起一壶。
不知道到底喝了多少酒，也不知道他到底喝了多少……只是他的笑声一直回荡在耳边：“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喝过酒了！不想你也是个酒量很好的人！！”
当时的巧垂一点也没有感觉到这句话，很多年过去了，再次回忆起来，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也”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是拿我和他自己比……也许那个时候的他心里根本就没有谁，连他自己……都没有。

巧垂喝醉了，依稀记得有人轻轻扶起她，进了房。
可是当一早清醒时，看见自己一身衣冠完好无缺，竟然心头袭过一阵惋惜。
其后就是漫长的等待，也许时间依然是那个速度……曾几何时，千方百计的祈愿让时间过慢些，让自己一张红颜不会那么早就逝去青春。而此刻才知道，当心里有了一个人时，等待他的时候，恨不得时间能够飞逝，能够早一些见到他，免去自己心头这份刻骨的相思……丝毫不管自己是否会在等待的时候流逝一生的韶华。
真的是无心再唱歌弹琴，巧垂坐在窗前，看着外面……
冬天的初雪，皎洁的月光。缓缓走近一道身影，还是那件粗布褂子，但却好似是冷冽的月坠落九天，化成的那抹出尘、雅丽的白。几近清寒，几似冰雪……微微上扬的嘴角，如冰封冷寂的冬日第一缕柔光。
这个夺走了我整颗心的人……巧垂暗道，突然想哭。
顾惜朝还是坐在原位，对面依然是那个绝色女子。
“你不唱歌？”顾惜朝问。
“不想我陪你喝酒吗？”巧垂回道。
顾惜朝认真想了想，才一笑道：“有人陪着喝，当然好。不过今天我想听你弹琴。”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答应，即使是再次坐到众人面前卖唱。巧垂默默站起，上到高台，拿起三弦琴的霎那，看见顾惜朝眼神之中转瞬既逝的一抹柔情。
“如果能和你白头到老，多好……”上了年纪的巧垂如此感叹，落下几颗眼泪。
“如果能和你白头到老，多好……”依然青春动人、美艳不可方物的巧垂如此想着，一颗心充满了期许和对未来的想象。
唱完歌，还是坐到顾惜朝的对面。
“好听，好曲子。”顾惜朝赞道，然后伸出手……
巧垂微微抖了一下，但随即任自己白皙柔嫩的手搁放在桌上，她等的太久了……她等着眼前这个人拉住自己的手所花的时间真的是太久了…………
可是，眼睁睁地看着那双手伸过来，却掠过自己的双手……顾惜朝拿的是那把三弦琴。
“好琴……龙香柏为拨，逻莎檀为槽，金缕红纹蹙成双尾。好琴！”说着，顾惜朝手指轻微的一弹，一股清细脆亮的声音骤然响起，余音袅袅而散……
当他缓缓抚摸着三弦琴时，知不知自己脸上的温柔以及眼神之中无法掩饰的深情？巧垂心中一暖，却又一惊随即一冷。一种奇怪的想法涌入她的脑中：这个人真的是为了自己而来吗？那个唯美的故事是不是就只是个故事而已？每次他的抬眸一笑，那抹浅淡的温柔是对自己还是……对这把三弦琴？他到底是为了什么频繁地来这里？为什么每次都只要滚烫的烈酒？又为了什么竟然这么专注地看着一把琴专注到让他忘记了还有自己的存在？？
到底是怎么了？
不敢问……因为害怕，害怕那个答案会粉碎一切，粉碎自己。
“你娶我吗？”突然地，巧垂开口，还没有得到回答，已有泪滑落。

顾惜朝纳妾了……据他所言，他的妻子只有一位，尽管已经离世很久，却是不可取代的人。因此这只是纳妾。
巧垂默默坐在房间内，面对铜镜，怀中一把三弦琴。
窗外喜乐铮鸣，人声鼎沸，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巧垂的心中却是静如止水。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哀伤……当听到他要成亲的时候，巧垂以为自己会痛哭失声，郁郁寡欢。但是相反的，她很平静，平静到连她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
斜了眼眸，看着楼下鲜红如血的花轿，还有一身喜服的新郎，巧垂微微垂下眼帘：“有什么好高兴的，又有什么好难过的……这一个原来也不过是来买醉的人。他的眼睛根本看的就不是眼前的世界，对他而言一张一合间都是深不见底的黑暗…………”
十指轻轻拨弄，弦上流泻出一串清幽……如杜鹃啼血，声声是泪。
“似花还似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有思。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不要怪我在你大喜之日，以此悲凄歌声送你……
只因我从此以后，三弦琴仍在，听歌台前却已是人去楼空，从此只能是倦依东风，东风断续，也逐落花归去…………

为什么想要纳妾呢？
想就是想了，我顾惜朝做事还需要理由吗？
扶着新娘子进入花轿，一马当先，引领一队送亲队伍浩浩荡荡来的却是一家客栈。
没有什么喜筵，别了人群，顾惜朝坐在桌前喝酒，也不管那个依然顶着盖头坐在床沿的新娘子。
有风吹进，烛光忽明忽暗，摇曳的人影憧憧，夜深了。
为什么想要纳妾呢？
仰头灌进一口酒，滚烫的滑落腹底，留下的只是一个火呛呛的辣！
渐渐地头重脚轻，飘飘忽忽、迷迷蒙蒙、跌跌撞撞地靠近窗前，任凭凛冽的寒风一层一层裹挟，顾惜朝却觉得舒展、惬意。
“相公……”怯生生地唤道，让顾惜朝一个怔愣转眸，却见坐在床沿的新娘子已经掀下了盖头。
这是一个很平凡的女子，想必走在人群中是绝对会被人所忽视的女子。可是顾惜朝娶了她，并且在今夜才真真的注视到她的容颜。
“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只有一个艺名叫樱如，如果相公不喜欢可以给奴家再起一个名字。”
“嗯，还是就这个名字吧……”顾惜朝淡然一笑，回眸看着窗外。
为什么想要纳妾呢？
没有原因，当不知道是第几次迈过那青楼的门槛时，顾惜朝一心只是念着喝酒以及听歌，然后就在他几许心不在焉的时候，一条柔软的香帕挥了过来，落在他的肩头，与此同时一个娇笑的声音：
“唉呦～～这个公子爷一表人才，好俊的相貌，你来了这么多次别只听巧垂的歌啊，要不要姑娘我好好地招待你…………”
樱如是青楼里很没有地位的女子，年纪大了些，相貌也有些平凡，这些已经决定了她的一生。她什么客都得接，即使是个乞丐只要身上有几文钱也可以碰她的身子。每个青楼的老鸨都是如此，尽其可能的搜刮任何人身上的每一枚钱币。
樱如已经抱定主意，当年纪再大些、残了的时候，就到厨房里烧水、洗碗要么去打扫茅厕，无论如何也比流落街头的好，这是她的命，她认了。
可是，在这个已近冬天，百花早已结束刹那芳华的日子里，她却没有想到她竟然要嫁人了。
一身麻布褂子，雪白的里衣，微卷的发丝被一条绳子束住。转头的时候，额前碎发微微飘起，抚过雪白好似覆盖了层银光的脸颊，漆黑的眼眸盈盈亮亮，淡淡的一抹笑意浮在嘴角，他看着人的时候是望进对方的眼眸深处……那般深情又那般自然而然，温柔的好似他认识了樱如很久很久，好像他们的前世就是一对情深似海的恋人……
可是，才第一次见面而已……可是，樱如一直以为这个俊秀的年轻人爱恋的人是巧垂……自己，只是太耐不住寂寞，太过眼红巧垂——同是妓女，竟然有人这么痴情地常常来，点一壶酒，就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巧垂唱歌……真的只是，太受不过而存心捉弄一番，随口的一句话，习惯地挥了挥手帕而已……
没有想到，做梦都没有想到……这个俊秀非凡、天仙一样的人没有冷笑或者嘲笑樱如的不知好歹，也没有刻意的躲避，竟然是一把抓住了樱如的手腕，说道：
“想你……不要离开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顾惜朝拉着樱如来到老鸨面前，刷一声就甩出了十几张的银票。
此时此刻，老鸨才知道这个一身麻布衣服的人很有钱，十几张银票每张都是一百两！
此时此刻，巧垂才知道这个看似冲自己而来的年轻人，为什么要独自一人坐在角落里喝滚烫的烈酒。
此时此刻，樱如竟然不敢相信，这个有着几许谜团，俊秀不凡的人要成为自己的相公了。

他只是想说出那句话而已。
真的，并不是寂寞了想要个人陪伴或者为了满足自己的欲望，他只是想说出那句话……
在过了很漫长的日日夜夜，樱如终于明白了。
顾惜朝没有再停留在那个青楼，也没有回来过，他继续流浪。
“天地这么大，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顾惜朝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
他的脚步几分随意还有些淡然，他的人风清云淡的好似快要融入到风中……
樱如几乎是拚了命，才能够追上顾惜朝的脚步。
“我真的是你的妾吗？”
很多次，樱如这么问，她不是问的顾惜朝，而是问的自己。
她有些怕他，在见识了他竟然能够一脸微笑地杀人之后，而那个笑容就像当初他回头说出那句话时的笑容一样；
她有些不明白他，很多次在他无意的帮助了别人之后，却从来不多做停留。他的表情真切的表明他讨厌别人的答谢，甚至可以说是对这类行侠仗义的行为非常地不屑一顾；
她有些迷惑，她见过无数的男子，数不清的……但是这个人却不像任何一个男人，他从来没有碰过她，除了当初拉过她的手。在漫漫行走江湖的岁月中，即使她脚步踉跄摔倒在地，他都没有为此停留片刻或者伸出手拉她一把；
她有些凄然，以为嫁了这个人之后，生活好过在青楼，可是又觉得还不如在青楼，至少那个时候她从来不会奢望什么；
她有些自怜又有些可怜他……自己的命已经如此，没有什么好抱怨的。可是因为他，她时常心里涌起一股不平：到底怎么了？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这么一个不凡的人，却变得这么、这么不真实……感觉他没有活着，感觉他只是活着……
樱如伏在栏杆上，楼下站在客栈门口一棵落满雪的枯树旁的，是她那依旧一身粗布衣裳的相公。
圆月，如昼夜色，他浑身雪白却难消脚底漆黑身影。
这个初冬，瘦了人影，寒了心声。
樱如想，他当初真的只是想说出那句话而已，至于对谁说的却已经不重要了……

这条路好长，好孤单，看不到过去，也看不到未来。
顾惜朝抬头看天，这个冬夜纷纷扬扬地下着不知何时开始不知何时结束的白雪。
席地而坐，雪花飘落身上，也落在白皙手背上……顾惜朝不去管，任由自己手上的温度融化了雪花，变成一颗颗晶莹的水珠滚落在琴弦上。
疯子……顾惜朝想，只有我这个疯子才会在下雪的冬夜坐在雪地上弹琴。
我是如此随心所欲，无人能束缚我……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纤细指尖缓缓滑动，琴弦如一晃即逝的水波般，掀起水面的褶皱……幽然的曲调、零碎的颤音，飘忽不定，仿佛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再缓缓流荡到遥远遥远的地方去……再如何的凝神细听，都感觉不出来任何的情绪……
顾惜朝弹着，只是弹着……双目怔怔，没有什么焦点的注视着飞舞的雪点……然后突然地“铮”一声嘹亮地划破空气！一根细长的琴弦崩断、弹起，瞬间划过顾惜朝的脸颊……白得几近透明的脸上，先是出现一道红痕，紧接著，一粒粒血珊瑚般的血珠，逐渐在伤痕处凝结。
顾惜朝微张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似乎刚刚一个梦境被惊醒般的茫然，手指轻抚上脸颊，指尖上一抹刺眼的鲜红…………
这样的红，这样的温热感觉，在自己的手指上……
好刺眼！即使是在那个暗不见天日的鱼池子里这暗红的血色也深深地刺痛人的双眼……

“你本性不坏……我相信你做的一切都有缘由。你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有成立一番事业的决心。所以，你和我联手，杀死九幽，一同逃出去！”
“嗯……你说的很有道理，九幽的武功已经匪夷所思，可是因为这样，就要受他牵制、任人摆布吗？”
“是，你不用担心九幽会把你变成药人……我也不是害怕，只是我不能受困于此，我必须得出去！还有事情等着我去做，还有人在等着我……”
“顾惜朝，如果出去，我希望你能将一切的事情明明白白的告诉六扇门，希望你能回头是岸。”
“九幽不愧是一代高手，虽然他行事我不能认同，却不得不承认他的武功出神入化……也许我赢不了，但是束手待毙也不会是我的选择，无论如何我都要试一试！”
“顾惜朝……看来到最后你和我依然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顾，惜……顾，惜朝…………逆，水寒留给你，凭你现在的内力，打破墙……墙，墙壁出去……………告诉红泪，我……我这辈子欠她，下辈子…………下……世，我，我再兑现，对她的承诺………………”
头微微一歪，手上一松，缓缓从胸口滑下……
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心跳都停止了。

对付九幽，戚少商几乎连灵魂的力量都用尽了……
终于，在九幽脚步几分踉跄的时候，顾惜朝改变初衷加入了战斗，自然而然九幽败了……他败的时候看了戚少商很久，似乎依然不敢相信一个人真的可以创造奇迹。
顾惜朝也是这么想的，似乎是顺理成章又有些意外，戚少商赢了他不觉得吃惊但是之前的他也根本就没想过戚少商会赢。
他总是能给人无尽的意外……他能让人亲眼见到什么叫做奇迹。
侧过头的霎那，顾惜朝的嘴角在微微上扬……
但是，戚少商知道他不是一个奇迹……他从来不是，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剑客而已，每次的战斗都是在拼命……这一次更是如此。
顾惜朝还没有走出两步，就听见身后的一声闷响！
强撑着一口气，浑身筋脉俱断的身体是靠着什么才支持到了最后……九幽打在戚少商胸口的第一掌其实就已经能够要了他的命！
身体瞬间的崩溃，刚刚还好似能够撑起整片天空的雄狮，几乎是转瞬之间就脆弱得犹如一张薄纸，泡在水中立刻就被浸透、揉碎。
戚少商感觉自己的身体在不停的坠落，一直一直的往下掉……周围一片漆黑，不知道是因为自己闭上了眼睛还是周围就是如此的黑暗…………
这就是死亡吗？
死…………我要死了………………
戚少商用尽浑身仅余的力气挣扎着，用着自己的一生来抓住死神的衣角让自己的魂魄慢些飞远，让时间能够缓慢片刻……再给我一点时间，至少让我说完一句话……
戚少商微微睁开双眸。
模糊的一道人影，是顾惜朝……看不清他的脸，但是那抹青色和微卷的发丝标识了他的身份。
几乎是没有任何声音的轻轻叹口气，戚少商张开嘴……
“你，不要再做坏事了……好好的……………………”
“顾，惜……顾，惜朝…………逆，水寒留给你，凭你现在的内力，打破墙……墙，墙壁出去……………告诉红泪，我……我这辈子欠她，下辈子…………下……世，我，我再兑现，对她的承诺………………”
戚少商在闭上双眼的瞬间，感到有什么滴落在脸上，他想：红泪会哭的，低垂下头，捂住嘴唇，不让人看见、不让人听见的静静地哭泣……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办法轻轻拭去她美丽容颜上的点点红泪……

天上的雪静悄悄地飘落……
看着自己手指的顾惜朝一动不动，直到雪冰冻了他的每一根发丝，肩头都落了一层。
很冷，却永远也比不上那个漆黑的夜晚掩映下的鱼池子里冷。
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对手，唯一的知己，唯一懂自己万丈雄心的人，唯一的不厌其烦总是想将自己拉上正途的人，唯一的，自己唯一的一次后悔……
如果能够从一开始就站在他的身边，与他并肩作战，即使最后死去……却何尝不是一种酣畅淋漓，至少心无所憾。
而如今，漫漫长夜，朗朗乾坤，我的生之炼狱……这不被了解的亘古寂寒！
顾惜朝慢慢地握紧十指，慢慢地让每一根指尖都掐进肉中！……不能忍受般地摇头，猛地一手挥出！将膝上的古琴挥到一边，“砰”一声撞在树上摔个粉碎！！

“戚少商！戚少商！！！！”猛烈地摇晃，顾惜朝嘶哑的嗓音在寂静寒冷的鱼池子里更显孤寂。
紧紧地搂在怀中，紧得不管是否会将怀中人的骨头捏碎，顾惜朝仓惶地抬头四顾，终究还是皱紧了眉头，低低的呜咽一声垂下眼帘…………
“不！！！！！你怎么会死呢？？”
“你总是让人意料不到……当初我一心想要你死，好助我得到功名，你却让我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到如今，我不想你死……就是不想让你去送死，所以我才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你提出联手的要求……可是，你依然让我失望……戚少商！！！！你这辈子是不是注定了不如我愿，到死都要和我对着干！！！！”
“戚少商！！”
这么沉痛以及悲伤的声音！顾惜朝一惊，但随即更加抱紧了怀中一动不动的人，将脸埋在戚少商的颈间，感觉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温度……
维持着紧紧抱住的姿势，顾惜朝一动不动……深怕任何的一动都会使这种温度消逝无踪。
可是体内所有的神经竟然感觉好似突然掉入深潭，那种坠落和窒息的感觉强烈而且惊人！浑身都在翻搅，犹如一切的一切都脱离了原位，扭曲纠结。
听到自己低声地说着：“不要，不要，不要……”仅仅这么简单的语句，都需要深深的呼吸才能够说出口。
低下头，看着怀中人闭上的眼眸，平静的脸……顾惜朝更加搂紧，将脸靠在那似乎熟睡的脸颊上缓缓摩挲：“不要，不要……不要离开我，不要…………”
但是，一切终究枉然，体温在逐渐淡去，好似一盏烛火，瞬间熄灭脱离了掌握。
终于，怀中人消失了所有的温度并且僵硬……一种寒冷，好似冰锥的尖端，更像是冰冷的针尖刺入脊椎骨一般的寒冷和刺痛也终于让顾惜朝瞬间崩溃！
伸出双手，顾惜朝赫然发现手指有如中风的人般颤抖不止。
“不！！！！不要！！！！！”
“少商，你不可以离开我！！！！你对我那么好，曾经要把连云寨给我！你一直没有杀我，你一直想我可以回归正道，你一直对我都很好！！现在你怎么可以离开我，只留下我一个人！！！！戚少商！！！！”
“没有了你，我怎么办？无论再做什么，得到什么，我永远都是一无所获！”
“醒时梦中都不得不带着这种苦痛……”
“不……不！！！”
猛地一个颤抖，从喉间涌上一股腥甜，顾惜朝沙哑了嗓子，眼前一片模糊，一切都旋转虚幻起来。
这是个梦吧，就像自己无数次的梦境一般……在梦里，轻轻地双唇碰触……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吻着你竟然是这种冰冷、血腥的味道！！
一颗紧接着一颗滴落，落在怀中这个失去了所有血色的人的脸颊上，再缓缓流淌下来，濡湿了血红一片的衣领……
“不……”痛苦地快要碎了……难以忍受的抬起头，窒息般的大口呼吸，但是每一丝的空气都含杂了银针，刺进体内！
“不要…………”顾惜朝紧紧的揪扯住头发，但是没有用，任何的挣扎都是无力的，浑身的每一个地方依然在碎裂。
“不要！！不要！！！不要！！！！！”
这不是我要的结局！！
顾惜朝猛地站起身，拿着那把染满了血的逆水寒砍向四周……没有什么目标，任何的一切都该粉碎！！
这个地狱一样的鱼池子！这个永远见不到阳光的地方！这个冰冷充满霉味以及血腥的地方……
将是顾惜朝永远也走不出去的牢笼……
“我还出得去吗？戚少商！！！你让我拿着逆水寒出去！！！可是我还出的去吗？！你留在了这里！你在这里！！！”
“我还出得去吗？？！！”
顾惜朝用尽浑身的力气，逆水寒所到之处迸出四溅的火花，尘土飞扬！！！！
那个夜晚，一个疯子耗尽所有内力，砍向坚硬的墙壁直至双手流满鲜血再也握不住剑柄……
那个夜晚，一个痴人抱着一具早已冰冷的尸体不停的喃喃自语……
那个夜晚，一个男人流尽了一生的眼泪，在漆黑的掩盖之下毫无掩饰、肆无忌惮的放任自己的悲伤，哭的就像一个孩子…………
那一夜，戚少商死了，他还是死了。

伤害着自己，也只是为了片刻的遗忘，最后却发现思念又加深了一层。
“我想他，每天都想，连梦里都是……”
我在等着一个永远也不会回到我身边的人，这个念头引起一阵痛楚，却是顾惜朝现在所唯一能够拥有的。
来不及的爱……来不及说出口的话……来不及挽回的错误，来不及许下的承诺，来不及抓住你的手，来不及将你永远的抱在怀中……
“戚少商，我不会将你的遗言告诉息红泪，因为你的来生，我要了。”
顾惜朝淡然一笑，站起身来……身上堆砌的细碎雪花立刻纷纷落下，一阵风，让它们又纷纷扬扬的飘起，弥漫了整个天地之间…………

顾惜朝回头，看见一道修长身影站在那寒冷空旷，黑暗不见丝毫光亮的地方………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