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读古诗中的数字
(2011-08-02 09:28: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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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古诗中的数字
作为逻辑思维的概念符号---数字,与作为形象思维的诗歌,两者有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中国古诗中巧妙运用数字的例子非常多,许多诗歌正是运用了数字,才产生感人的艺术效果,使作品或多一份曲折,或多一份含蓄,或多一份幽默,或多一份情趣。干巴巴的数字一经诗人匠心独运,就会被感情所滋润,变得有血肉,有思想,有韵味,构成诗歌美的一个有机部分,使作品具有深刻的艺术感染力。数字在古诗中,主要有以下几种作用。
一、数字夸张。数字入诗一般多是虚指,诗歌中的数字大都是不确切的。如果按生活的真实性去衡量,用逻辑的方法去推理,处处要求准确的话,一些很有情趣的好诗就会变成荒唐之论,毫无艺术享受可言。很多情况下,诗人运用数字进行夸张。陶渊明诗歌《咏荆轲》中有“凌厉越万里,逶迤过千城”句,其中“万里”“千城”通过对路程的夸张描写,表现了荆轲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李白诗歌中有一些传世佳句,如 “愁来饮酒三千石”、“桃花潭水深千尺”、“ “飞流直下三千尺”、“百年三万六千日,一日须饮三百杯”等等,也极尽夸张之能事,大胆而不出格。其作品《将进酒》堪称数字入诗的代表作,数字的巧妙运用也到了极致,“千金散尺还复来”、“会须一饮三百杯”、“斗酒十千恣欢谑”、“千金裘”、“与君同销万古愁”,狂放豪纵,高潮迭起,令人击节称叹。
诗中数字的夸张是艺术的需要,它虽不符合生活的真实,却符合艺术的真实。
李白《秋浦歌》云:“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三千丈的白发,现实生活中绝无可能,但却很传神地烘托了“愁”字,写出了诗人对明镜见白发的复杂心情。但宋朝却有人对这两句诗提出异议,如《艺苑雌黄》就批评说:“其句可谓豪矣,奈无此理何!”也就是说,这两句诗气魄很大,但不合事理,生活中决无“三千丈”的白发。诸如此类的批评,就未免有些煞风景了。杜甫《古柏行》中的几句诗,也曾招来过不少争议:“孔明庙前有老柏,柯如青铜根如石。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后两句说老柏树的形象很高大,“围”是计量圆周的单位,但具体是多少,说法不一。一说五寸为围,一说直径一尺为围,也有说两手姆指和食指合拢起来的长度为围,还有说两臂合抱的长度为围。争议在“四十围”和“二千尺”上。北宋沈括(字存中)以科学家的严谨和精确对这棵古柏的粗和长作了计算,他在《梦溪笔谈》中说道:“武侯庙柏诗:‘霜皮溜雨四十围,黛色参天二千尺。’四十围乃是径七尺,无乃太细乎?”也就是说,沈括认为,按这个数字的话,则这棵古柏树干太细而树身太高,不相称。南宋胡元任《苕溪渔隐丛话》引录《缃素杂记》说:“予谓存中性机警,善《九章算术》,独于此为误,何也?古制以围三径一,四十围即百二十尺,围有百二十尺,即径四十尺矣,安得云七尺也?若以人两手大指相合为一围,则是一小尺,即径一丈三尺三寸,又安得云七尺也?武侯庙柏,当从古制为定,则径四十尺,其长二千尺宜矣,岂得以太细长讥之乎?老杜号为诗史,何肯妄为云云也。”
其实,我们读此诗时,不仅不会指责诗人统计失实,反倒会因此留下深刻的印象和众多的感受。不管沈括和胡元任两人的算法谁对谁错,其出发点都是不对的,都太过拘泥死板,没考虑到诗歌中数字夸张的艺术性。“四十围”、“二千尺”,也只是形容又高又大,这里的数字都是极尽夸张的,
杜甫另一首《潼关吏》诗有两句:“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哪里有万丈高的城呢?只是极言其高罢了。不能太较真。又如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天台四万八千丈,对此欲倒东南倾。”诗人没有丈量过天台山的高度,不知道它具体有多高,只是要说它非常之高,但这么高的山,跟天姥山一比,却又微不足道了,以此衬托出天姥山的磅礴气势和参天高度。
杜牧《江南春》也是一首富有想象的好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杨慎《升庵诗话》却说:“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这些批评未免有些不近“诗情”。诗人正是紧扣题目,着眼于整个江南来写的。“千里”本是形象地概括江南一带,到处都是大好春色,若改为“十里”,则既不切诗题,也没有诗意。所以何文焕《历代诗话考索》就反驳说:“即作十里,亦未必尽听得着,看得见。题云《江南春》,江南方广千里,千里之中,莺啼而绿映焉,水村山郭无处无酒旗,四百八十寺楼台多在烟雨中也。此诗之意既广,不得专指一处,故总而命曰《江南春》,诗家善立题者也。”至于“四百八十寺”,也不是个准确的数字。据《南史·郭祖深》记:“时帝大弘释典,将以易俗,故祖深尤言其事,条以为都下佛寺,五百余所,穷其宏丽,僧尼十余万,资产丰沃。”杜牧说“四百八十寺”,也不是要告诉我们南朝到底有多少所寺庙,而是出于诗歌形式要求和感情表达的需要。
明白了这些,我们读诗时,就不会过于拘泥于数字了。我们会透过数字夸张艺术,感受到诗中的无穷韵味。
二、数字造境。数字入诗词,如果用得恰当,能造出优美的意境,表现出很强的艺术感染力。古往今来,无数文人诗词中巧妙地运用数字,带我们进入了一个个美妙的境地。
晏殊《破阵子》一词中描写了清明前后清和的景象:“池上碧苔三四点,叶底黄鹂一两声。”同是描写春色,李山甫《寒食》诗中写道:“有时三点两点雨,到处十枝五枝花。”在诗人笔下,数字好像活了一般,显示了春光的明媚动人。杜甫《与朱山人》一诗:“秋水才深四五尺,野航恰受两三人。”刻画了朱山人的幽居清闲生活,语言朴素生动。曾几的《三衢道中》写道:“绿阴不减来时路,添得黄鹂四五声。”诗人为我们绘出了一幅赏心悦目的初夏山行图。你看,顺山路行走,绿荫仍是那般浓郁,却又增添了几声黄鹂的鸣唱;进山渐深,环境更幽。宋代一牧童写有一首《答钟弱翁》:“草铺横野六七里,笛弄晚风三四声。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月明。”诗中形象鲜明地表现了郊野辽阔的景色和牧童自在快活的生活,文字浅近,用意却深。著名词人辛弃疾有一首《西江月·夜行黄沙道中》词:“七八个星天外,两三点雨山前。旧时茅店社林边,路转溪桥忽见。”这写的是农村夏夜的风光。天边的几点疏星,山前的稀落雨点,都描绘得灵活生动,反映出作者的愉快心情和对农村生活的爱好。数字入诗,多是一句一处,用多了,易显平板呆滞。不过诗家高手往往不拘常理,随意为之,虽信手拈来而自成雅致,究其原因,功力使然。请看杜甫的《绝句》:“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这首诗笔调轻松,意境无穷,黄鹂在枝头呜叫,白鹭向远空飞去,写景动静结合,有声有色。再来看看柳宗元《登柳州城楼寄漳汀封连四州》诗中两句写登高望远所见景色的句子:“岭树重遮千里目,江流曲似九回肠。”柳宗元是唐代著名的诗人,他的《江雪》是历代传诵的名篇:“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这首诗写景抒情交融,以极力渲染的江乡雪景来表现自己卓而不群、高洁不凡的品格。“千山”“万径”“孤舟”“独钓”,四处巧用数字,写得极具意境。后世很多山水画,都以此诗作为题材。
三、数字铺陈。乐府民歌《孔雀东南飞》也是大家非常熟悉的,描述的是焦仲卿和刘兰芝的爱情悲剧。焦仲卿的母亲硬生生地拆散了这一对夫妻,刘兰芝的娘家又逼她改嫁。写到太守家迎娶兰芝时,诗中连用数字,表现了迎亲时极尽铺张奢靡的场面:“赍钱三百万,皆用青丝穿。杂彩三百匹,交广市鲑珍。从人四五百,
郁郁登郡门。”这段文字也反衬出刘兰芝“富贵不能淫”的高贵品质。这首诗歌中还有一段文字表现刘兰芝聪明能干、知书识礼:“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悲苦。”其中的数字也是虚指,意在用数字进行铺陈渲染。
司马相如是西汉时期著名的作家, 文君夜奔相如的故事,在中国流传很广。相传司马相如做官之后,有遗弃文君之意,文君察觉到这一点,就给他写了一封信:“一别之后,二地相思。只说是三四月,又谁知五六年。七弦琴无心弹,八行书不可传,九连环从中折断,十里长亭望眼欲穿。百思想,千系念,万般无奈把郎怨。万语千言说不完,百无聊赖十倚栏。重九登高看孤雁,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七月烧香秉烛问苍天,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五月石榴如火偏遇冷雨浇花端,四月枇杷未黄我欲对镜心意乱。急匆匆,三月桃花随水转,飘零零,二月风筝线儿断。噫!郎呀郎,巴不得下一世你为女来我为男。”这首诗写得缠绵哀婉,表达了一个女子对意中人又爱又怨,剪不断理还乱的思恋。诗中反复用了一至万十三个数字进行铺陈,表现了作者的聪明巧思。据说相如读后很受感动,与文君和好如初。可见数字在诗歌中的感人力量是无穷的。
唐代诗人卢仝也善用数字铺陈,其诗作运用数字可谓是“规模经营”,他的《走笔谢孟谏议寄新茶》简直就是搞数字的批发,全诗41句中有14句含数字,中间一段写饮茶,“一碗喉吻润,两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唯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五碗肌骨清,六碗通仙灵。七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险入平出,数字相连,如珠走板,气韵流畅,堪称数字入诗的经典。
总之,巧妙地运用数字入诗,可为诗歌增色不少。解读诗歌中的数字,需要有诗意的眼光,才能发现其中闪耀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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