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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壁上挂着的自由之翼首先映入阿尔敏的眼帘，黑白两色衬着绿色的底。他曾无数次凝视过这副图样，事实上他身上现在就有三个一模一样的。阿尔敏将注意力转向绿色旗帜下的那个高大男人，他现在正坐在一张褐色办公桌后，双手交握用来撑着他那张精悍瘦削的面孔。看见阿尔敏进来后他随即嘴角上扬，接着用下巴示意在桌子对面放着的一张椅子。

阿尔敏讪讪着关上了门，然后走到椅子前就坐。他因为紧张绞着指关节，等待面前这位调查兵团团长的提问。

然而艾尔文似乎没准备提问，只是保持着一贯的笑容盯着他。好吧，阿尔敏深吸一口气，用事先准备好的语气说道：

“团长，关于适才的女巨人捕捉作战，我有一些想法……”

“是谁？”

艾尔文用“你说今天晚上我们该吃点什么“的语气淡淡地问道，脸上的笑容愈发意味深长，“你说，那是谁？”

阿尔敏因为准备的闲聊、前提、迂回和切入都没用上而又是深吸一口气。这直奔主题的谈话方式他到现在也仍未习惯。不过这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于是他又在心中回顾一番自己的方案和计划，接着张开嘴准备说出那个名字——

“……”

咦？

他无法……发出声音？

 

 

“我的名字是赫里斯塔，赫里斯塔·兰斯。之后还请您多多关照了。”

“我叫莎夏·布劳斯！请多关照！”

“尤米尔。请多关照。”

三个不同的女声依次钻入阿尔敏的耳膜，他慌忙露出笑容接着报上自己的名字。虽然小时候经常被错认成女孩，其实直到现在阿尔敏仍不擅长与女孩子相处。即使是这样普通的自我介绍，阿尔敏仍然紧张的手足无措。他这副样子让那个娇小的金发女孩忍不住笑了出来，而名声早已传遍训练军团上下的白薯女马上向嘴里塞了一口面包，接着被旁边的高个子女孩捏住手腕轻声斥责道“没礼貌”。

三个人依次回话后就一起走开了。松了一口气的阿尔敏打量着食堂四周的其他人。男生们都已经认识，大半女孩也已经做过了介绍，想着接下来就要跟这些人一起度过三年，阿尔敏不禁露出了期待的微笑——

等等。他四处飘忽的视线锁定在一头漂亮金发上，顺着金发看下去，那人似乎还有一双漂亮的蓝眸。其实这样的相貌并不少见，像阿尔敏自己，也有着令人羡慕的金发蓝眸。不过那女孩的眼睛中透出一种……杀意？不，没那么过分。或者说是一种凌厉的目的？她正撑着脸用汤勺插着盘中的面包。

阿尔敏想起自己并没听过这个女孩的名字，不过他倒没有那个胆量去向她搭讪——早上她并没被教官问话，再说，吃饭前好像看到她把一个比自己高出二十公分的男性狠狠地摔在地上。算了吧，阿尔敏摇摇头，捧着餐盘继续寻找空位。

艾连和三笠似乎都已经吃完离开了——阿尔敏到处乱逛费了一些时间。然后在这个拥挤的食堂里仅有的空位在——

那女孩的身旁。

“……”阿尔敏不禁怀疑起自己的运气来（他并没注意到自己心中升起的那一丝庆幸），可这要算是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无论怎样，他总要解决自己的午餐。于是他装作若无其事地向那个空位走去。

放下餐盘。入座。那个女孩没管他，只是继续用汤勺插着已经快变成面包屑的面包。

情况不太妙。阿尔敏一面喝着汤一面在脑海中寻找着对一个女孩开口的最恰当方式，最后他决定使用最普通的那个：

“那个，我叫阿尔敏·亚鲁雷特。请问你的名字是？”

女孩稍微移过视线瞪着他，靠近了看女孩那双瞳孔中闪着的蓝色竟比他的要深邃不少，像是他朝思梦寐的大海。她转过头去，舀起盘里的面包屑放进嘴里，接着淡淡地答道：

“亚尼·雷恩哈特。”

 

 

这天加强训练结束后已经是傍晚，阿尔敏因为徒步跑回本部时费了些时间，快到大门后已经到了晚上。这时天上划过一道电光，然后伴随着轰响的雷声马上降下了大雨。

阿尔敏虽然披着斗篷，但过大的雨势还是把他淋了个透。他连忙在四周寻找着能暂时避雨的地方，很幸运的，他马上发现了大门旁边的一座小屋。虽然阿尔敏不认为自己能进去那扇锁着的门，但是至少能在屋檐下避雨也好。这么想着的阿尔敏立刻向那个小屋跑去。

随着阿尔敏的接近，小屋的轮廓也渐渐清晰。连带着映在阿尔敏视线中的，是屋檐下的另一个人影。

“诶……亚尼？”

听见他的声音，坐在屋檐下的那个人抬起头来。她的金发解开了，被打湿的发梢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这个……我可以在这里站一会吧……”

阿尔敏讪笑着问道。自己在训练的几年中跟这女孩的交集并不多，在格斗训练上偶尔遇到几次也是很快被她掀翻在地。但去年的感恩节，军团中开展了（自发性的）男女之间互送礼物的活动，阿尔敏被其他男生们推出去送礼物给“危险”的亚尼。当阿尔敏抱着必死的决心将手中的花束捧到她面前时，她竟露出了微笑……

亚尼将身体向旁边稍微挪动了一下作为回答。阿尔敏赶忙从回忆中清醒过来，连声道谢着站到亚尼身边。

接着又是沉默。阿尔敏看着被挡在屋檐外愈来愈大的雨势，将两手绕在背后想着话题。

“那个……亚尼的名字……很好听呢。是父母给你取的……吗？”

“我父亲。”亚尼伸出手来接着落下的雨点，“我父亲取的。”

“是、是吗！亚尼的格斗技也是父亲教的吧？总感觉亚尼的父亲……应该是个很厉害的人吧？他……”

亚尼无声地瞪了阿尔敏一眼让他停下了接下来的话。接着她绕着自己的发梢问道：

“那你的名字呢？”

“我的吗……是祖父替我取的。我挺喜欢自己的名字呢。啊，亚尼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吗？我祖父好像说过‘阿尔敏’是‘勇士，士兵’的意思……虽然跟我不太相称。”

“雨停了。”

“啊，是！停了呢！那个……亚尼，一起回去吧？”

亚尼从房檐下站了起来向前走去，阿尔敏连忙跟在后面。亚尼·雷恩哈特。阿尔敏在心中查阅着字典，寻找着这个名字的意义。

“阿尔敏。”

“……啊，是！怎么了？”

“今夜的月色……真美啊。”

阿尔敏也抬起头来看着经过雨水淋湿的月亮。

“是啊……很美啊。”

 

 

“怎么了？阿尔敏？”

“……”

发不出声音。没办法说话。那个名字就在嘴边，阿尔敏却怎样也没办法说出来。

怎么可能。

 

 

眼见着两位前辈死亡的阿尔敏甩开了手中的缰绳，接着他的身上笼上一片阴影，撒下阴影的是专属巨人的皮肤。

阿尔敏仰头看着那深红色的肌腱。接着那只巨足马上以要削减他生命的气势跺下，阿尔敏和他的爱马被甩到两边。

他将身体直起来的瞬间，又有一片死亡的阴影覆上了他的身体。那个巨大的身体在他身前蹲下，两只高温的手指提起他的兜帽。

提起他的兜帽。阿尔敏与那双无机质的眼睛对视。

那是一双巨大的蓝色眼睛。深邃，像要将人吞噬一般恐怖，透出隐隐的杀意。

接着那个高大的身体站起来，调整身体，离开了他。随即那双发光的眼睛也离开了他的视线。

她没杀我？她在干什么？脸？……她在看我的脸？

……她的眼睛，我是不是——

 

“阿尔敏。”

“阿尔敏……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呢？”

今天第二次摔在草地上的阿尔敏睁开被血模糊的蓝眸。今天第二次看见的巨大眼睛仍在注视着他。

不可能。这么想着的阿尔敏声嘶力竭地喊道，

“喂——让！替那个急着送死的家伙报仇吧！我看见了！那家伙就黏在她的脚底！”

巨大的身体一瞬间停滞。正在对付让而注视着他的眼睛，稍微转过视线来。

今天的第三次凝视，阿尔敏在那双眼睛里读出了慌乱和惊讶。

是的，他曾见过无数次那双眼睛了。

“我的名字的意义……是‘士兵’。亚尼你的名字……又是什么意思呢？”

 

 

“阿尔敏？”

“……亚尼。”

“什么？”

“亚尼·雷恩哈特……现役宪兵。那就是女巨人的正体。不会有错。她也曾是104训练兵的一员。而我的作战计划是……”

“等等，阿尔敏。”艾尔文的眼中透出一丝担忧，“你的脸色不太好……你为什么哭了？”

“……咦？”

阿尔敏不知所措地用手指抚上自己的眼角。那双微微睁大的蓝眸旁，不知何时静静地流下了两行清泪。

 

“亚尼！”

背对墙壁的少女因为这个细小的声音而小小地颤抖了一下。她回过头去，站在巷口阴影中的那个人裹着一身简陋的雨衣。声音的主人抬起头来，向她打招呼。

“呀，亚尼。……你已经融入宪兵团啦。”

“……阿尔敏？怎么回事？”

亚尼的身体有些站立不稳。一天前她没能杀死的人如今站在他的面前，向她普通地打着招呼。

“亚尼你……能不能协助艾连逃走呢？”

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机会？——不，这不是机会，是陷阱。

“……我们可以争取时间，直到找到将审议会势力彻底推翻的证据……”

为什么？——要摆出一副平和的表情呢？亚尼注视着眼前的少年，他的眼中只有为青梅竹马和人类担心的忧虑，在那中间完全找不到别的东西。像是恐惧、怀疑和担心……这种必要的东西。

“我知道这样很没说服力……但是事到如今我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阿尔敏。”

亚尼深吸一口气，

“我在你眼中，像是个好人吗？”

眼前的少年因为这个问题而沉默片刻。接着他小声地说道：

“怎么说呢……我感觉人们只是用好人来称呼对自己有用的人而已……没有人是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所以对某些人来说是好人，对另一些人来说说不定就成了坏人……所以，如果亚尼你不答应我的话……”

少年轻声的吐出的这句话，慢慢地让亚尼的全身浮上彻骨的寒意。

“亚尼你对我来说就成了坏人……”

少女的最后一丝防线被轻易地跨越。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戒指滑上了指尖。

“好吧，”

一切的错……都是你的错。为什么我会认识你这种擅长打乱别人步调的家伙。为什么我下不去手毁掉那双和我相似的蓝眸。为什么面对你的时候我总是无法拒绝。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会喜欢上你呼唤我名字的声音。

“我答应你。”

 

 

“亚尼！”

“亚尼，我又来看你了喔！”

“好不容易有个晴朗的天气，还要睡啊？诶——亚尼真是没精神啊。”

“啊，之前跟你说过的那本书我买到了！我来读给亚尼听吧？”

“没关系没关系——！亚尼就把它当做睡前故事吧？”

“嗯……那个呢，这本书的作者是……”

“亚尼，你喜欢这个故事吗？我还蛮喜欢的喔！”

“亚尼，这个……”

“……亚尼。”

“亚尼亚尼亚尼亚尼亚尼亚尼……A……ni……Ani。”

阿尔敏向着那双紧闭的眼睛伸出手去。

他所触摸到的是冰冷的水晶。

“亚尼……我都这么叫你了……拜托你。”

“你就……睁开眼睛吧？亚尼……亚尼……”

将头埋上水晶坚硬的表层。阿尔敏呼唤着这个名字，一次，一次。

不管多少次我都会呼唤那个名字的。所以拜托你，就快点睁开眼睛吧。

“亚尼……Ani。这个名字的意义……我已经明白了……”

虽然说是事到如今才发现，你的那个名字，

“……我说啊，亚尼。”

竟然……是如此美丽。

阿尔敏抬起头来，水晶上留下了几道清澈的泪痕。

 

 

 

 

 

 

 

 

 

“让那个名字……成为我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