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坛耆宿陈祥耀教授对联赏析

徐金凤

陈祥耀先生，字喆盦，1922年生，福建泉州人，今值九七大寿。他为福建师范大学最年长的教授，著名的学者、诗人、书法家。他自年少时学诗，迄今已八十余载，诗书不辍，作品甚丰，名句佳篇流传不断。陈先生既是位优秀诗人，也是擅长撰写“对联”的高手，福建省楹联协会曾聘他为顾问，并赠送他“八闽联坛耆宿”的镜框。诗、联伴随着他的一生。祥耀先生为国内及港、澳、台地区的风景名胜、寺院、纪念馆、文学机构提写和赠送师友等的对联约有百余副。譬如，题常熟翁同龢（同治、光绪帝师）纪念馆：“知公归里衷怀，谒馆难禁情怆恻；念我学书祈向，题辞愧拜笔轮囷。”题抚州王安石纪念馆：“千古精神三不足（见《宋史》）；八家文字一张之。”题赠济南社会科学院文学所：“千佛山青，大明湖碧，胜迹齐州寡匹；稼轩（辛弃疾）气壮，潄玉（李清照）情深，词坛宋代无双。”题贵阳花溪桐埜（野）书屋：“渔隐（汉严光）溯桐江，奇观收桐埜；璜才彰大笔，瑰语铸大钟（周起渭，字渔璜，清代诗人，以作《万佛寺铜钟歌》著名）。”题瑞安孙诒让纪念馆：“治学与俞曲园（俞樾）、章菿汉（章太炎），皆海内并时寡匹；藏书共天一阁、嘉业堂，在浙中鼎足成三。”“绍先汉华夏儒宗，义张周礼注开墨（孙治《周礼》，又作《墨子间诂》）；论有清浙东学派，前启余姚（黄宗羲）后殿公。”赠前福建师大校长陈征教授：“举世纷纷求马学，几人读懂资本论；穷年作郑笺，隻手营成济川舟。”为香港福建商会撰福建陵园百年纪念亭联：“港岛荣归，百载英灵同喜慰；陵园奠望，八闽亲友更殷勤。”题澳门妈祖文化村：“妈阁（旧祠地名）流芳，灵迹久垂开北岛（旧祠所在地）；路环拓胜（文化村所在地），崇祠新启俯南溟。”“湄屿灵妃（莆田妈祖），功昭百越；濠江（澳门）圣殿，泽被千秋。”“济弱拯危，万里风涛承法力；配天称后，千秋俎豆戴慈恩。”题台湾云林县海清宫包公祠：“若论家晓户知，从古清官推首屈；所秉道公法肃，来今廉政溯心源。”为西藏林芝地区福建园题：“百族一家，共掬深情来左海；四时八景，长添胜概蔚西陲（西大门）。”“闽海灵光，照阁湖心同湛渌；芝天飞霭，环球屋脊共高云（闽芝阁）”等。祥老为泉州地区撰写联文的有：泉州十八景、欧阳行周纪念馆、承天寺、少林寺、崇福寺、杨子山朱文公祠、延福寺、白云寺、灵应寺、晋江南天禅寺、惠安科山莲花寺等。除综上所列举的以外，陈先生长期以来所写“对联”多种多样，现择要分类试作评介如下：

一、巧对联语

清人曾出句征对：“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入选对为：“东典当，西典当，东西典当当东西。”陈先生以为用“典当”对地名，尚未尽合，改对“古兴化，今兴化，古今兴化兴古今。”江苏有兴化县，福建莆田、仙游地区，旧时称过兴化。上下联均对以地名，更为工整。

蔡厚示教授原籍江西省，长期居福建，成“两省人”，他与湖南籍刘庆云教授结婚，福建省诗词学会同人为之庆祝，丘幼宣诗人出一难句求即席对：“三省两教授，千里因缘牵一线；”陈先生即席对：“十客九诗人，八闽风雅缔双星。”当时出席者有九位诗人，一位工作人员，故云“十客九诗人”，上下联实为“巧对”。

二、名胜对联

如为重庆少林寺大雄宝殿题书对联：“立正法以传正心正觉；本大悲而显大智大雄。”

题福州西湖开化寺：“开士（僧人）诗龛相傍（旁有宛在堂，祀福建历代著名诗人），悟同禅机佛法；化工湖水当前，观同海色潮音。”

题泉州通淮关岳庙：“通塞势难迴汉祚，竭忠而已（指关羽）；淮江望绝阻胡氛，饮恨无穷（指岳飞）。”

题泉州崇福寺大悲殿：“大小相尘，作平等观，空一切妄迷分别；悲欣性海，证菩提果，迈双车缘觉声闻。”

题南安石井朱文公祠：“院祠继崇建庐（指崇安、建阳、庐山）而兴起；学派集关濂洛（指张载、周敦颐、二程）之大成。”“百虑周程同一致；殊途王陆（指王阳明、陆九渊）有同归。”

三、庙宇用联

如题山西五台山真容寺华藏阁：“华严谛广，四法界圆人世不穷妙理；藏密机深，五文殊现佛门无尚真容。”五台山，在山西省东北部，与普陀、九华、峨嵋合称中国佛教四大名山。其真容寺以塑五尊文殊菩萨法相著名。

题泉州少林寺山门：“武德禅宗，同向南天擎砥柱；梵音佛法，长从东土仰须弥。”砥柱，我国山名。须弥，佛教传说山名，意译妙高、妙光。

四、为泉州市膺选东亚文化之都撰联

东亚三都，昭扬文化，荣居应选期无愧；

南华千载，融汇外中，存异求同庆有容。

2013年东亚文化之都——中国泉州市、日本横滨市和韩国光州市当选。同年在韩国光州举行三都书法交流展，中国选展三十幅，陈祥耀教授书法排列首位。

五、学校用联

题湖南湘潭大学：“湘沅人物多名世；潭岳声明更启新（声明文物，语出《左传》）。”

为晋江一中六十周年校庆撰联

晋逮群先，孟勉看活源江水；

青由蓝出，滋培在化雨阳光。

原注：“晋江一中为青阳名校，今届六十周年校庆，余不预征赛事，本荀子及班固赋中句意，撰此联为贺，壬辰秋陈祥耀并书。”刊于该校《全国书法名家邀请展作品集》（晋江一中六十周年校庆海内外征联）。这幅对联中嵌“晋江青阳”四字。又引用三个典故：一、东汉班固《幽通赋》：“盍孟晋以迨群矣。”盍，何不；孟，勉力、勤勉；晋，求上进、进步；迨，达到。意思是：何不勉力求上进，以达到超群地步。二、活水、源头，用朱熹《读书》诗典。三、战国时期荀子《劝学》：“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青，靛青，青色颜料。蓝，蓼蓝，一种可以提炼颜料的草。意思是：靛青是从蓼蓝里提炼出来的，但颜色比蓼蓝更深。比喻人经过学习或教育之后可以得到提高。常用以比喻学生超过老师。

六、题赠师友的冠头或嵌字对联

如书赠香港国学大师饶宗颐的联文：“宗师何必专北胜，颐道今皆说南强。”饶宗颐（1917——2018），享年101岁。香港中文大学教授，享誉海内外的学界泰斗、国学大师和书画大师。2016年三月的一天，香港天地图书公司总编孙立川先生到泉州寓所拜访陈祥耀教授。祥老先写赠孙立川先生一副联文，因孙先生与饶先生合著过《鼎足谈》一书，交情深，接着也写赠饶宗颐先生一副联文，请孙先生代为转交。嗣后孙先生会见饶公并转送对联及拍照。饶公说：“我知道陈祥耀先生，他是研究清诗的专家，请代我多谢赠联，说不敢当。”饶宗颐先生与季羡林先生有“南饶北季”之称，季老先逝，故联文如此写。

赠孙立川博士：“立可与权真达者（《论语·子罕》篇，孔子谓学者须‘可与立’，又‘可与权’）；川流不息竞功人（《子罕》又载‘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成为‘川流不息’的典故）。”

赠张善文教授：“善观万物盈虚剥复；文汲百家变化刚柔。”

赠李小荣教授：“小可大齐归物论；荣能淡守在人为。”

赠游友基教授：“友天下多闻直谅；基书中博识精宜。”

赠黄寿祺先生哲嗣黄高宪教授：“高文志可传家学；宪范名思仰古贤（宪范，指东汉高士黄宪）。”赠涂元济教授：“元以启贞乾所德；济能及世本乎仁。”赠徐金凤：“金坚玉润修身善；凤止凰棲择道宜。”等。

以上均为藏头对联，用典多而不着迹，涵义深。

七、戏作联语

2016年的一天，陈果民偕同叶惟华师前往年届九五高龄的陈祥耀教授寓所看望。大家边品茗，边畅叙人生、治学和事业。果民提及“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话题。其时祥老谈兴甚高，才思横溢，随即取纸握笔用行书写联惠赠，洋溢着他对晚辈、后学的关切深情。后来收入《诗集》说：“余戏作联语：‘落地哭声先，戏场开演憑分角；归真缘念尽（初稿后三字作尘念息），故土重棲共卸装。’意有未尽，又附一诗：‘多少人间懊恼场，富贫得失（此二字后改贵贱）事非常。到头悟得真平等，一笑原来是扮装。’”

我们将“联语”和“绝句”结合起来进行鉴赏，意义会更觉完整。此联虽说是笑谈“戏作”，实质上并不消极，是具有一定的积极意义。联文说，每个婴儿呱呱落地时，都是“哭声先”，好像是哭他以后在人生舞台上扮演的角色，因所处的社会环境和具备的个人条件不同而被定下来了。不同角色的“贵贱富贫”会引发出“懊恼”与不平之感。其实，到了老年以后，便会觉得不同角色，是因社会生活的需要而被分配扮演的。“富贫贵贱”的烦恼和不平就可“消解”。虽然“角色”不同，但作为“演员”的个人，却是“平等”的。“平等”的人扮演“不平等”的角色，就不必计较它的“得失”，而应该努力演好被分配的角色，完成自己不同的社会任务。“戏场开演憑分角”，投入“角色”，演好自己的“角色”，这就是我们应取的人生态度。

八、多种书体对联

陈先生是书法家，他作对联都亲自书写。如写行书对联：“后之视今，若合一契；因寄所托，趣舍万殊。”“清流激湍，列坐其次；茂林修竹，向之所欣。”（自集《兰亭序》）

写隶书对联：“披览诗雅，广通风俗；善用筹策，常在股肱。”（自集《张迁碑》）“秦世燔烧文字在，汉家兴建赋辞张。”（自集《曹全碑》字）

写魏碑对联：“合沓声名动寥廓，纵横逸气是风雷。”“子固精神坡老气，茶山衣缽放翁诗。”（书前人集唐宋诗句）

九、寿联

国学大师钱仲联（1908-2003）是陈祥耀先生就读无锡国专时的老师。1998年，陈先生作《寿钱仲联师九秩华诞》云：“著作何止等身，所发扬，上起鲍参军，下迄黄公度；诗人而兼学者，其遐寿，已逾陆务观，再超沈归愚。”“鲍参军”，指南朝诗人鲍照，曾任刑狱参军，钱老著有《鲍参军集注》。“黄公度”，指清末诗人黄遵宪，字公度，钱老注释黄氏的《人境庐诗草》。当年钱老已届九十，所以下联称遐寿，“已逾陆务观”，指岁数超过南宋诗人陆游，游字务观，享年85岁。“再超沈归愚”，指清代诗人沈德潜，号归愚，享年97岁。这里是祝钱仲联先生长寿百年。联文博得与会人士称赞，评为“雅切”。想不到钱老后来逝世才年登九五。

2003年，苏州大学又为钱仲联教授举行九十五寿辰的庆祝会，陈先生撰《寿钱仲联师九秩晋五华诞》云：“自昔真命世诗人，曾无著述能同富；当今大师级学者，犹少康年得比高。”离开苏州后，陈先生又寄诗给钱老：“重向江南胜处行，烟波万顷太湖清。师门嘏祝期颐近，翰苑星欣斗极明。命世知音凋旧雅，传灯得髓望时英。归程奈是匆匆别，回首金阊不尽情。”钱老恰好因病住院，出院后回信说：“读此诗如读枚乘《七发》，使病情为之一减。”可惜钱老2003年12月4日仙逝，两人再也没有见面和通信的机会。

十、挽联

1953年，陈先生挽泉州昭昩国学讲习所的老师林骚（1874-1953）进士的联文是：“老来为人民服务；身后有文章流传。”

挽俞元桂教授联：“知交四十年，痛小别竟成永诀；造就万千士，感深恩虽久难忘。”赞美俞先生教过的学子，能怀念俞先生的恩情。

2005年，陈祥耀先生的得意弟子、南京大学叶子铭教授逝世，陈先生撰写《悼叶子铭同志》一文，篇末有挽联两副：其一，“撢研吾国文学，富有卓见，绩功不废；爱重并时人才，竭其诚心，风谊难追。”其二，“治学立身，幸有妻儿贤继志；缅情怀德，侭多亲友恸沾襟。”

对联，亦称“楹联”，起源于唐五代，兴盛于宋至明清，发展迄今已形成我国独特的“联墨文化”。它形式多样，异彩纷呈，是我国宝贵的文学遗产之一。“对联”是由律诗的对偶句发展而来。要求平仄协调，对仗工整，上联尾字多为仄声，下联尾字多为平声。意涵精炼，句式灵活，可短可长，字数不限，便于诵读。陈祥耀先生从年轻学诗时始就能作“对联”，数十余载笔耕不辍，量多质好。他所撰“对联”，拥有很高的概括力和驾御文字的本领，或赞誉人物，或述评事件，或咏物言志，或写景抒情，皆得心应手，妙笔生花。他的联文广泛流传于海内外，深受读者好评，视为珍品并被收藏。联文中也勉励后学上进。他期望晚辈、学子的“为人治学”能从国学的传承与创新上砥砺前行，是值得后辈、年轻人和读者深入学习的。

2018年7月完稿

（作者系福建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