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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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奶奶走时已是94岁高龄。
我没有多么的想她。我甚至以为我会恨她的。恨,对于一个人来说,是需要很多很多的力量吧。
所以我恨不起。也所以我很少想起她。
在那曾经苦难的岁月,她不曾疼我,不曾护我。她的心里,有的只是她最爱的孙。
这一日,看书,沈从文说: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不知为什么心头居然浮现了她的身影。
那个有点驼背的佝偻的身影,每日在村人的嘲笑中声声呼唤已是五十多岁的小儿子吃饭的瘦弱的身影。
可能因为她昨夜来了我的梦里吧。在梦里,她是一个欢笑着的小小女孩,坐在有阳光穿过窗棂的小房间里,那张老旧的小板凳上,身后一个青衫长立的男子,弯腰低头为她梳头,温柔轻暖。
她的头发乌黑,靓丽。直到她走,九十四岁,依然如此。
所以能想像小的时候,她的乖巧与可爱。长长的发辫散开,那个她以为会是一辈子的良人的那个男子轻轻为她梳头。
那时,她是童养媳,却是幸福的,欢喜的。那是一个书香门第的家庭。他是一个先生,教书育人。对于她,当然以礼、以情、以爱相待。
可惜,幸福总是不会长久。那个男子未来得及等到她长大,就走了。
再后来,她嫁过两个夫,生了四个儿子两个女儿。然而,两个夫都先她而去。
她终究等不来与她白头偕老的那个人。于是,她一辈子,不曾白头。
我以为我不爱她,在她不曾抱我的岁月,在她举着拐杖想打母亲的时光。可是,当我看到沈从文这句,我的泪水流下来。
她在梦里以一个小女孩的姿态来见我。我终于透过那个欢喜的小女孩,知道了她慈悲的内心。
到九十多岁,到临终,她都是自己买菜煮饭,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她依然自己从容洗澡净身换衣。
那么倔强那么坚韧又那么固执的坚持,一个人的守护。
我隔着梦,隔着一整个人间,轻声问:你好么?你在那个世界找到他了么?等到他了么?
我的泪,和着笑容,轻染在枕边。
我知道,我爱她。很深很疼。我的血里流有她的血脉,有着和她一样的倔强与固执,一样的痴迷与爱。
那些艰苦的时光里,她一个人养育着那么多张口。拼命的干农活,像一只蚂蚁一般囤积粮食。她能有多少爱可以平分?她的爱给了久远的小小的孩童时候遇见的那个他。那么对于我们,她又还有多少爱可以给予?
她的骄傲,她的尊严,她在那个时代所需要的荣耀,都需要有男人去承担。在那个重男轻女的年代。
所以,她所剩无几的爱只能给予那唯一的一个孙。而我和我的姐妹,又如何能抢夺她的爱?
我终于读懂了她的无奈与疏离。她不是不爱我们,她只是不能爱了。
她不止一次说,为什么老天爷还不收她走。那些孤独的无声无息的一个人的年年月月里,她的心是悲苦的吧,像含着苦楝无声的撕裂的呐喊。没人能懂。
活到这么老这么高寿,不是她想要的结果吧?如同那一把青发,她每一次照镜子都自言自语:为什么老了老了还不白呢还不白呢?白头偕老,白头偕老呵,没有了他,连发也不会白了。
她终究低头了,在命运在岁月面前。
她微笑着高傲着从容着,慢慢的一点一滴的过着一个人的孤独而又清凉的日子。
她不愿和我们住在一起。哪怕要自己生火做饭,哪怕要服侍那一个不知大小的小儿子。
她就这样,守着安静的薄凉的时光,一日一日数着,过下去,活下去,等下去。她说,会有尽头的。
是的,会有尽头的。会等到的。
走的时候,她心清目明。打电话给父亲,然后拿着早已准备的寿衣去洗澡更换。
躺在床上,握着父亲的手,她终于说出了那句很轻很轻的对不起。我的老父亲在自己的老母亲面前,嚎啕大哭。
她轻抚父亲的头,没再说什么。她知道父亲会明白的。这最后的一面,她只给了父亲。连最爱的孙,也没见。
她放下了对父亲和母亲的愧疚,放下了这一生的疏离,安静而祥和的睡了。她终于,不用再等了。
当我赶回去时,看到的她,清瘦,干净,安宁。闭着眼睛躺着,嘴角甚至有若隐的微笑。
我趴在她的胸口,一遍又一遍的抚摸她的脸,冰凉的触感让我知道,她真的走了,走了,再也,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没有泪。那一刻,我的心里什么都没有。
最好的日子,就是他在身后,她坐着,他的手在她乌黑的头发间穿拢。有大朵大朵的阳光,有炊烟,有欢喜。
然后,她赔上了一生去守候。
她说,那双手呵,那么暖那么轻那么柔。他叫我:囡囡。
她的笑,羞涩而娇媚,一直笑到了眉眼里,笑到了流年里,笑到了睡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