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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小说·散文·诗歌·艺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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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英语诗可以有各种分类,较简单的分三类:抒情诗、戏剧诗、叙事诗。短小的抒情诗最常见,主要是抒发某种感情,诗中的“说话人”常以第一人称出现;戏剧诗是以诗写成的戏剧,主要用于舞台演出,诗中常有多个角色,这种诗一般较长,但人们比较熟悉,因为莎士比亚大部分作品就是戏剧诗;叙事诗则叙述某一事件的发生、发展和结果,叙事者往往是“局外人”,是以诗的体裁来讲述故事。
叙事诗可分成四种:史诗、传奇诗、故事诗、谣曲(或称民谣、歌谣、民歌)。下面分别做些介绍。
史诗(epic)又称英雄史诗(heroic epic),通常写重大历史题材或神明和英雄的伟大事迹。很多民族有此类大作品,西方的史诗源头是荷马的《伊利亚特》和《奥德赛》,其他著名史诗有古罗马的《埃涅伊特》、意大利的《神曲》、法国的《罗兰之歌》、德国的《尼伯龙根之歌》、西班牙的《熙德》、俄罗斯的《伊戈尔出征记》、芬兰的《卡勒瓦拉》、古巴比伦的《吉尔伽美什》、印度的《罗摩衍那》和《摩诃婆罗多》、波斯的《列王记》、阿根廷的《马丁·菲耶罗》等。英国著名史诗有《贝奥武甫》、斯宾塞的《仙后》、弥尔顿的《失乐园》等,近代也有史诗,形式已较自由。
传奇诗(romance或称metrical romance)的题材不如史诗严肃庄重,篇幅一般较小,内容多为虚构,即使有某种历史背景,也经过诗人加工,有较多幻想和超自然成分,以造成悬念和较离奇的效果,带有浪漫主义倾向。英语著名传奇诗有英诗之父乔叟的《特洛勒斯与克丽西德》、司各特的《湖上夫人》、朗费罗的《伊凡吉琳》、丁尼生的《王者之歌》等。15世纪后,传奇文学转向散文化,所以,这种诗称为metrical romance就更加确切。
故事诗(metrical tale或简称tale)就是以诗的形式讲故事,一般规模较小。英诗开山之作《坎特伯雷故事》中有很多此类作品。这种诗有的写真人真事,如美国诗人朗费罗的《保罗·里维尔飞马报警》等,当然虚构的更多,但写法比较现实。这种诗与传奇诗的区分不十分严格,大致说来,传奇诗中的人物常是王公贵族或超凡入圣之人,诗中较多幻想成分,而故事诗中往往是一般凡人,诗中情节较为“实在”。
谣曲(ballad)的作者多为无名诗人,或是封建主家养着的说唱人,或是漂泊四方的吟游歌手——本书中译作行吟人。这种流行于14、15世纪的诗歌较短小,情节较简单,通过口口相传的吟唱流传,著名的英国谣曲有《派屈克·司本斯爵士》《两只食腐鸦》等。这种诗的基本格式为四行一节,第二行与第四行押尾韵,单行为四音步,双行为三音步。传统的谣曲内容常涉及异教、超自然、悲情、历史或传说等,后来,文人以“谣曲诗体”写的作品称“文学谣曲”(literary ballad),内容较简单,也常带悲剧意味,如柯尔律治的《老水手行》和济慈的《狠心的美女》等。
二
本书的四篇叙事诗可说分属上述四种类型,算是它们的代表。当然,《秀发遭劫记》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史诗,而是“戏仿史诗”(mock-epic)。对于这部也称“戏仿英雄体”(mock-heroic)的作品,需要做一点说明。
这部作品最初发表时只含两“歌”(章),内容是一位男青年剪了姑娘一绺头发而引发的争端。这样的作品本可归入传奇诗范围,但作者蒲柏不但要讽刺上流社会的精神空虚和浅薄无聊,还要取笑史诗中常有的超自然因素,于是“小题大做”,用史诗的排场和格局写这件小事,将原来已很完整的作品扩充为五“歌”,把女主人公写得俨如神明,再加进精灵的活动和许多让人好笑的“史诗化”情节,例如,向神灵祈祷(“圣坛”是大本的“罗曼斯”和吊袜带等以前恋爱中的“战利品”,“圣火”则是点着了的情书),又以牌桌上的交锋模拟沙场上的厮杀等。总之,故意模仿英雄史诗的宏伟庄重笔法,郑重其事地写鸡毛蒜皮小事,在把鸡毛捧上天的同时,把崇高伟大降到卑微可笑,以造成诙谐、滑稽、荒谬、讽刺的效果。
蒲柏称他这作品为英雄滑稽诗(heroi-comical poem),实际上就是“戏仿英雄史诗”。因为它具有英雄史诗的基本特点:作者以“局外人”身份做客观叙述;有超自然因素介入;全诗有统一格律。总之,就是让传统史诗的这些要件得到具体而微的体现,而与传统史诗不同的,就在于写的不是重大历史事件或英雄事迹,没有民族或宗教上的寄托含意。
《末代行吟人之歌》则是典型的传奇诗,讲的是苏格兰与英格兰边境地区的故事,其中有巫术魔法之类的超自然因素,又穿插很多历史和传说,带有浓郁的浪漫主义气息,所以,问世之初颇受欢迎。因为英国叙事诗在斯宾塞之后归于沉寂,伊丽莎白时代作家笔下那种形象鲜明、流畅自然的风格已经让位,占据诗坛显眼位置的是以蒲柏等人为代表的古典主义,诗歌要求写得严谨、典雅、简洁,而在《末代行吟人之歌》出现的19世纪初,浪漫主义已经兴起,该诗以返回自然的内容和恢复民间诗歌特色而受瞩目,让作者司各特迅速登上了文坛。
以上两诗的拙译都曾单独出版(前者为英汉对照),都有较为详细的“译者前言”(见本书附录)。而另外两篇作品的拙译未出过单行本,没有相关的“译者前言”,下面就对它们做些介绍。
三
丁尼生(1809—1892)的《伊诺克·阿登》出版于1864年,这时他已出版《悼念集》,为其已故挚友哈勒姆和他自己赢得了不朽,又在华兹华斯之后继任桂冠诗人,成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诗歌代言人,声望可谓如日中天。这部伦理叙事诗的梗概是:一位能干的水手成家立业,生儿育女,过了七年幸福生活,后在驶往中国的商船上当水手长,但回航途中遇险,流落荒岛多年,历经艰难后终于回到故乡,发现爱妻已与他俩少年时代的好友组成了家庭,自己的儿女也在这温暖的家庭中备受爱护,于是他悄然离去并默默而终。
这故事发生在萨福克郡,由一位雕刻家告诉丁尼生,事实上,他也听到过发生在他处的类似故事。英国作为老牌航海国家,海难事件并不鲜见,特别在《鲁滨孙历险记》(1719)问世后,以这类事件为题材的散文和诗歌不少,而有关普通百姓悲欢离合的故事,在五六十年前华兹华斯和克雷布(1754—1832)的诗中就有。丁尼生以桂冠诗人的官方身份写平头百姓的凄婉故事,难怪会赢得“人民诗人”的名声,也难怪此诗出版后,他的声望达到了顶点。
丁尼生的叙事诗中,《伊诺克·阿登》是篇幅较小的代表作。他为这故事所动,决定把它写下,要写得简洁朴素又不乏生动细节,要写得沉静庄重又饱含人性光辉。最终他写得确有特色,因为类似题材的创作中,一般的结局是浪迹天涯的人回来后,或受到热情欢迎,或要求恢复自己的权利,通常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然后就“一直过着幸福的生活”。
《伊诺克·阿登》中的结局伤感而哀婉,却也显示出丁尼生的道德观,并为他带来更多读者。这是他描写英国生活的最好作品之一,影响也最大,到20世纪中叶,至少已被译成德、法、意、西、荷、丹、捷、匈等多种文字,尤其在法、德两国,还有注释的学生版,供青少年阅读学习,甚至还被改编成剧本。
四
《里丁监狱谣》的作者王尔德(1854—1900)以喜剧著名,其文学生涯却以诗歌开始和结束,只是有着迥然不同的情调。他早在牛津求学期间就曾写诗得奖,1881年出版第一本诗集,此后写童话、小说、剧本,都相当成功。1895年,正当他的名剧《认真的重要》在伦敦上演,却发生了更戏剧性的事件——剧作家本人被捕。因为他朋友的父亲昆斯伯里侯爵控告他有伤风化,干犯刑律,而他反控对方诽谤,经两次审判,他败诉,被判入狱。
王尔德先在旺兹沃斯,后在里丁(伯克郡首府,在伦敦以西约60公里)监狱度过两年苦役生活,尤其在头十八个月,经历了当时狱中的恶劣待遇,精神和肉体受到很大损害。后因友人努力及典狱长换人,他被允许阅读和写作。这时他怀着忏悔心情给朋友写了长信,其中,部分在他逝世五年后出版,名为《在深处》(全文在1944年公开印行)。
1897年出狱的王尔德身败名裂。妻子离异,经济上破产,流亡国外后,再也没回过英国和出生地爱尔兰。他先是隐姓埋名住在法国沿海小城,后去意大利、瑞士等地投亲靠友。在巴黎去世后,与象征派诗人波德莱尔葬在同一个公墓,而正是这法国诗人的《恶之花》深深影响了他对生活和文学的态度。
在隐居法国小城时,他构思了最后的重要诗作《里丁监狱谣》,诗前有颇带讽刺意味的如下“悼词”:
皇家禁卫军之
骑兵队前成员
卒于女王陛下的
伯克郡里丁监狱
此后,他除了写信借贷,不再提笔。该诗于1898年匿名发表。由这诗看来,他已不再“唯美”,甚至还有“讨厌的优美”之语(293行)。也放弃了原来“为艺术而艺术”的主张,不再否认艺术的社会功能,相反,现在他寄希望于这种功能,要以诗歌来表达他对监狱的感想,而这在诗歌史上颇为少见。
在诗中,他以服刑人身份叙述了狱中犯人受绞刑的事,写出狱中的不人道做法以及对犯人的心理影响,表达了他的想法和对狱中一些情况的不满与愤慨。例如,狱中苦役不是生产性劳动,而完全是惩罚性质,狱中生活使得“有人变疯,所有的人变坏”。值得注意的是,王尔德在诗中点明他所蹲的是债务监狱,关的是无力偿还债务的人,这就让他揭露的事实有了更深广的社会意义。事实上,他也就监狱改革问题写了两封信,发表在《每日记事报》,以唤起人们对监狱黑暗的关注。
五
爱讲故事是人类的本性,可以说,在文字出现前,人们就开始讲故事,以此保存他们认为应当告诉别人的事。用诗歌讲故事当然也历史悠久,因为这曾是文学的主流形式。
英语叙事诗历史悠久而发达,乔叟的《坎特伯雷故事》,同样古老的佚名作者的传奇《高文爵士与绿色骑士》,还有起先口口相传、后来才记录下来的民间谣曲,都证明了这点。然而在斯宾塞之后的很长时间里,叙事诗这一形式受到忽视,散文逐步取代了叙事诗的功能,特别是后来出现了小说。以本书中的司各特为例,尽管他对民间谣曲和传奇有兴趣,也有这方面才能,但写了多部叙事诗后,终于转向历史小说,其中虽别有原因,但这毕竟也反映了文学趣味的趋向。
我国自“新诗”出现以来,外国诗汉译的规模日益扩大,其中,对“新诗”影响巨大的英语诗汉译尤其活跃和重要,在这百年间已有不少积累。但一般说来,叙事诗的介绍并不多,特别是本书中这样篇幅的叙事诗。
本书介绍的四篇叙事诗都是中等规模的名篇,可代表叙事诗的四个种类,而且这些作品都是格律诗,格律的宽严虽有不同,却多是英诗中最重要的诗体。下面分别做些说明。
蒲柏的《秀发遭劫记》用“英雄双韵体”(heroic couplet)写成。“英雄双韵体”又称“英雄偶句体”,诗体特点是两行押一韵,一行一断句,每行多为抑扬格五音步(多为十个音节)。这种诗体有很长历史,乔叟引进中古英语后,用作《坎特伯雷故事》的主打诗体,由此确立了其在英诗中的地位。后经德莱顿等名诗人之手,变得越来越精致和普及,到蒲柏手里更臻于完美,终于成为17世纪中叶到18世纪末英诗的主要诗体。
《秀发遭劫记》是本书中格律最严的作品,也可说是英诗中格律最严的作品之一。蒲柏在格律上也追求完美,例如,《秀发遭劫记》初版第二歌的第61—63行和176—178行是三行押一韵,这本可通融却仍被改掉,于是通篇是一丝不苟的“英雄双韵体”。
《末代行吟人之歌》的格律不如《秀发遭劫记》严格,以较严格的“引子”部分而言,100行诗虽然都是四音步,且绝大多数诗行是两两押韵的双韵体,但仍有十多行诗三行一韵,而这恰恰是蒲柏在《秀发遭劫记》的第二版中刻意避免的;这些四音步诗行虽绝大多数为八音节,但有些却是九音节的四音步。诗的其他部分则更加“自由”:各诗节没有固定行数,虽然基本上行行有韵并以两两押韵居多,但没有固定韵式,且诗行不再讲究音步,而是让多数诗行含四个重音,音节数则可在七与十二之间变化,而且有些诗行仅含三个重音,所以,诗中出现各种不同的韵式和诗行的长短搭配。这样较灵活的格律显然很符合诗中内容的需要,这是司各特受到湖畔诗人柯尔律治启发,因为其“哥特式”传奇《克丽斯特蓓儿》是较自由的四音步双韵体作品。
《伊诺克·阿登》以“素体诗”(blank verse)写成,这种本土诗体的出现归功于文艺复兴时期的亨利·霍华德(1516—1547),是他为翻译维吉尔史诗《埃涅伊特》而“发明”的,并由此改变了英诗局面。这种诗不押韵,诗行都是抑扬格五音步,如果说文艺复兴时期引进的十四行诗让诗人学到了严谨和纪律,那么,“素体诗”就是他们恣肆挥洒的最重要领域,继而成为16、17世纪英国诗剧的唯一形式。马洛、莎士比亚、琼森等以此写出大量诗剧,弥尔顿则写出不朽史诗,把英诗推上世界文学的高峰。丁尼生是重视音韵的诗人,在这方面天赋独具,他选择这种诗体来讲故事,想来是看中其“素”的一面。
《里丁监狱谣》正如篇名所示,用的是古已有之的谣曲体。这种诗本在民间口头流传,后来写成文字,故事往往简洁,格律并不复杂却适于吟唱。所以,当人们读多了文人诗,再听谣曲就会感到新鲜——正因如此,听到柯尔律治朗读他和华兹华斯合作的《抒情歌谣集》中的作品,作家哈兹利特就“感觉到一种新的诗歌风格和精神”,就像看到或体味到“新犁过的土地或第一阵令人惬意的春风”。
其实,也正是在18世纪,新古典主义时期得势的英雄双韵体开始让位于素体诗和谣曲体,特别是后者,因为其活跃于民间的古朴形式而永远有清新的内容。民歌的重新“发现”和复兴正是浪漫主义这一新的文学潮流的特点,它的融入也促进了英国浪漫主义诗歌潮流的形成。帕西主教收集的《英诗辑古》(1765)表明了这一趣味的变化,上述的《抒情歌谣集》既是这种趋势的产物,也加强了这种趋势。而司各特既是谣曲的热情收集者,也振兴了民谣传统。至于受谣曲滋养的诗人则更多,著名的就有彭斯、济慈、莫里斯、哈代、叶芝等。
王尔德这首诗中,每个诗节为四音步与三音步交替的六行,这与最常见的四行节虽有所不同,却也并非特例。至少,上述《英诗辑古》的第一首《追猎》中,绝大多数诗节虽为四行,却也有少量六行节,尤其显眼的是,该诗第一节就是《里丁监狱谣》那样的六行节。
六
本书中的叙事诗出自18、19世纪,格律宽严不同,多数自始至终一种格律,而《末代行吟人之歌》的格律则有所变化,有的较严较复杂(如斯宾塞诗节),有的是一般谣曲诗节,有的则较灵活。总之,不同时代的诗人会根据内容选择格律并在作品中贯彻始终,因为一旦做出选择,这就是他创作中的“底线”,而这种形式上的浑然一体,实际上也反映了浑然一体的内容。
这里的几篇拙译都发表过,《里丁监狱谣》最早以《累丁监狱之歌》为题发表在“译文丛刊·诗歌特辑”《春天最初的微笑》(上海译文出版社,1985),但并非全文,只是其中的79节。后来全文经过修订,更名为《雷丁监狱之歌》,收进《王尔德全集·诗歌卷》(中国文学出版社,2000),但书中竟然缺掉最后的一节半(9行)和王尔德在诗后所署的狱号C. 3. 3.。这就让这里的拙译成为唯一的全译,并最终定名为《里丁监狱谣》。
《末代行吟人之歌》出版于1987年年底,当时用的标题是《末代行吟诗人之歌》。据我所知,这是该书最早的汉译本,也是唯一长期未修订重版的拙译,所以这次做了全面修订,毕竟旧译至今已近三十年,应当修改之处必然不少。遗憾的是,这次为了该书的插图,买来了爱丁堡1854年版和不列颠图书馆的“历史版”该书,发现其中资料极为丰富,而我限于眼力,不能细读,但我仍希望修订后可有较大改进。
《伊诺克·阿登》曾发表于《丁尼生诗选》(上海译文出版社,1995),也有近二十年未修订重版。2014年,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出版该书的英汉对照版,于是对旧译做了全面修订,但限于篇幅,未收进这首近千行的作品,现在收进本书,正好提供了一种“素体诗”的叙事作品。
《秀发遭劫记》虽置于本书之首,却是四篇中最晚译成的,并以英汉对照形式出版(湖北教育出版社,2007)。由于出得较晚,且当年重印时就做过一点修改,所以这次虽有较好的修订机会,但改动远少于书中的其他三篇拙译。这似可说明自己近年来没有多少进步,或者已经“黔驴技穷”。
黄杲炘
2014年10月